- 基度山伯爵(全2冊)
- (法)大仲馬
- 7644字
- 2019-06-21 13:03:54
第六章 代理檢察官
差不多在鄧蒂斯舉行婚筵的同一個時候,大高碌路密沱莎噴泉對面那一座宏大的貴族式的巨宅里,也正在請吃訂婚酒。但這兒的賓客可不是水手、士兵和那些屬于最低等級生活里的人;團聚在這兒的都是馬賽社會的花朵和精華,——文官曾在逆賊統(tǒng)治的時代辭職退休;武將曾不屑在他的旗下作戰(zhàn)而投身于外國列強;而青年人則都在咒罵逆賊的環(huán)境中教養(yǎng)長大,知道痛恨這個五年放逐生涯把他變成了一個殉道者,而十五年的帝政復辟使他被尊為半神的人。
賀客們依舊圍坐在餐桌前,席間的談話熱烈而緊張,談話里充滿了當時激動南方居民的復仇熱情,法國南部曾經(jīng)過五百年的宗教斗爭,所以黨派的情緒極其激烈。
一度曾統(tǒng)治過半個世界,聽慣了一億二千萬臣民用十種不同的語言高呼“拿破侖萬歲!”的皇帝,現(xiàn)在已被貶為厄爾巴島王,只統(tǒng)治著五六千個人;在這批人看來,他已永遠喪失掉法國,永遠喪失掉法國的皇座了。
文官們滔滔地討論著他們的政治觀點;武將們在談?wù)撃箍坪腿R比錫諸役;女人們則議論著約瑟芬皇后的離婚案。這一群保王黨人不但在慶祝一個人的沒落,而且還在慶祝一種主義的消滅,他們相信政治的繁榮已重新在他們眼前展開,他們已從痛苦的噩夢中醒來。
一個佩著圣路易十字章的老人舉杯祝國王路易十八的健康。這位老年人是圣米蘭侯爵。這一祝酒立刻使人回想到在赫德威爾的堅忍的放逐生活和那愛好和平的法國國王,大家的熱情都奮發(fā)起來,紛紛學英國人舉杯祝賀的那種樣子把酒杯舉到空中,太太小姐們撥弄著掛在她們潔白的胸膛前的花球,把散花女神的寶物撒了一桌。總之,席間充滿著近乎詩意的熱情。
圣米蘭侯爵夫人有一對嚴厲而令人可憎的眼睛,雖然已有五十歲,看來卻仍高貴風雅,她說:“呀!這些革命黨,他們趕走我們,搶奪我們的產(chǎn)業(yè),到后來在恐怖時期卻只賣了一點點錢。他們要是還在這兒,就不得不承認,真正的信仰還是在我們這一邊的,因為我們自愿追隨一個沒落的王朝的命運,而他們卻相反,他們只靠東起的朝陽升官發(fā)財。是的,是的,他們不能不承認:我們?yōu)樗麪奚司舻撠敻坏倪@位國王,真正是我們‘萬民愛戴的路易’,而他們那個篡位的壞蛋呀,卻永遠只是他們的鬼天才,他們的‘該死的拿破侖’。我說得對不對,維爾福?”
“請您原諒,夫人。真的必須請您原諒我,可是——說真話——我剛才實在沒有留心聽您的話。”
“夫人,夫人!”先前那個提議祝酒的老年人插進來說,“別去打擾那些青年人吧,他們快要結(jié)婚了,當然他們要談也不會去談?wù)瘟恕!?/p>
“算了吧,最親愛的媽媽,”一個可愛的,長著褐色的濃密頭發(fā),眼睛晶瑩靈活得像流質(zhì)的水晶似的青年姑娘說,“這都怪我不好,纏住了維爾福先生,以致妨礙了他聽您說話。哪,現(xiàn)在您跟他說吧,您愛跟他談多久就談多久。維爾福先生,我請您注意,我母親在跟您說話呢。”
“假如侯爵夫人愿意把我剛才沒有完全聽到的話再說一遍,我一定很樂于答復。”維爾福先生說。
“算了,麗妮,我饒了你。”侯爵夫人回答,她那嚴厲死板的臉上露出一種溫柔慈愛的神色,使大家都覺得非常驚奇。一個女人天性中的其他一切情感或許都會萎謝,但在母性的胸懷里,有一個角落總是永遠保持著明朗的微笑的,這是上帝給母愛所特地創(chuàng)造的,——“維爾福,我剛才是說:拿破侖黨分子絲毫沒有我們那種真誠,熱情和忠心。”
“但他們倒也有代替那些好德性的一套,”青年回答說,“那就是妄想。拿破侖是西歐的穆罕默德,他那些碌碌無能而卻野心勃勃的信徒很崇拜他,他們不但把他看做一個領(lǐng)袖和立法者,而且還把他看做平等的化身。”
“他!”侯爵夫人喊道,“拿破侖代表平等!天哪,那末,你把羅伯斯庇爾叫做什么?算了,不要把后者應(yīng)得的權(quán)利剝奪了去賜給那個科西嘉人
。我看,篡奪的事情已經(jīng)夠多啦。”
“不,夫人,如果給這些英雄造起紀念像來,我要給他們每一個人一個正確的地位,——羅伯斯庇爾的應(yīng)該筑在他樹立斷頭臺的地方;拿破侖的則刻在旺多姆廣場的廊柱上。這兩個人所代表的平等,按其性質(zhì)說是相反,實際其惟一的差別是在于——一個是主張壓低在上的來實現(xiàn)平等,而另一個則贊成抬高在下的來實現(xiàn)平等。一個是要使國王也能上斷頭臺,而另一個則是要把人民捧得和朝廷一樣高。請注意,”維爾福微笑著說,“我并沒有意思否認我們剛才所說的這兩個人都是鬧革命的混蛋,我承認熱月九日和四月四日
是法國的日子,是值得王朝和文明社會的每一個友人感激地記住的,但那說明了事情的真相,我雖然相信拿破侖已永遠一蹶不振,但他卻依舊保有著一批幫閑的黨徒。還有,侯爵夫人,其他那些大逆不道的人也都是這樣的,——譬如說,克倫威爾
吧,他雖然還不夠拿破侖的一半壞,但他有他的同黨和辯護人呢。”
“你知不知道,維爾福,你滿口都是革命黨那種最可怕的強辯?但這個我倒可以原諒,一個吉倫特黨徒的兒子,要想他身上不帶一點舊影響的氣味,本來是不可能的。”
維爾福的臉漲得成了豬肝色。“不錯,夫人,”他答道,“家父是一個吉倫特黨黨員,但他卻并沒有投票贊成處死國王。在恐怖時期,他也是一個和您一樣的受難者,也幾乎和令尊在同一個斷頭臺上被殺。”
“不錯,”侯爵夫人回答,這個被喚醒的悲慘的記憶毫未使她動容,“假如你不嫌唐突的話,就請你記住,我們兩家的父親雖同被迫害和問罪,但其中的原因卻有天壤之別。為了證明我這句話,我可以把舊事重提一遍:親王被放逐的時候,我的家庭依舊是他最忠誠的臣仆,而你的父親卻迫不及待的去參加新政府。一介平民的諾梯埃,自從參加了吉倫特黨以后,就搖身一變而為諾梯埃伯爵,并且以上議員和政治家的姿態(tài)出現(xiàn)了。”
“親愛的媽媽,”麗妮插進來說,“您知道得很清楚,大家已經(jīng)說好了的,這一切討厭的往事別再提起了。”
“夫人,”維爾福回答說,“我同意圣米蘭小姐的話,懇求您把過去忘掉了吧。這些陳年舊賬還翻它做什么?在我個人這方面,我非但放棄了家父的政治主張,而且甚至還拋棄了他的姓。他以前是——不,或許現(xiàn)在還是——一個拿破侖黨,他叫他的諾梯埃。我,相反的,是一個忠誠的保王黨,我姓我的維爾福。那些殘余的革命的液汁,讓它隨著那枯萎的老樹干一起死去吧,至于那些新生的丫枝,它生長的地方離母干已隔開一個距離,它很想和母干完全脫離關(guān)系,只是有心無力罷了。”
“好,維爾福!”侯爵叫道,“說得妙極了!這幾年來,我盡力在勸侯爵夫人,請她來個皇恩大赦,把過去的事情完全忘掉,來,現(xiàn)在,我希望能夠得到允許了吧。”
“我非常贊成,”侯爵夫人答道,“讓過去的永遠忘記了吧!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就算這樣吧。但至少,維爾福將來一定不能再動搖。記住,維爾福,我們已經(jīng)用我們的身家性命向皇上保證你的絕對忠順,憑了我們的保舉,皇上才答應(yīng)不計過去(說到這里,她把她的手伸給他吻了一下),像我現(xiàn)在答應(yīng)你的請求一樣。但你要牢牢記住。要是有誰犯了傾覆政府的罪落到你的手里,你一定得嚴懲罪犯,因為大家都知道,你是出身于一個可疑的家庭的。”
“唉,夫人!”維爾福回答說,“我的職業(yè),正像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時代一樣,是使我不得不嚴厲的。我已經(jīng)很順利的進行了幾次公訴,使罪犯受了應(yīng)得的懲罰。不幸的是,我們現(xiàn)在還沒有到萬事大吉的時候。”
“你真以為如此嗎?”侯爵夫人問。
“我至少怕是如此。厄爾巴島上的拿破侖,離法國是太近了,由于他近在咫尺,他的黨徒因此就有了希望。馬賽到處是領(lǐng)了半餉休養(yǎng)的官兒,他們每天都為了極輕微的小事借口和保王黨吵架,所以上層階級之間常常鬧決斗,而下層階級則時時鬧暗殺。”
“你或許也聽說過吧?”薩爾維歐伯爵說。薩爾維歐伯爵是圣米蘭侯爵相從最久的朋友之一,又是亞托士伯爵的侍從長。“聽說神圣同盟
想要搬動他呢。”
“是的,我們離開巴黎的時候,他們正在談這件事,”圣米蘭侯爵說,“他們要把他送到什么地方去?”
“到圣愛侖。”
“到圣愛侖?那是什么地方?”侯爵夫人問。
“是赤道那邊的一個島,離這兒有六千法里。”伯爵回答。
“那就更好!正如維爾福所說的,把這樣的一個人留在現(xiàn)在那個地方真是太蠢了,那兒一邊是科西嘉,是他出生的地方,一邊是那不勒斯,他的妹夫在那兒做國王,而對面是意大利,他曾垂涎過那兒的主權(quán),想使他兒子做國王的地方。”
“不幸,”維爾福說,“我們有一八一四年的條約束縛著,除非破壞那些條約,否則我們就無法動一動拿破侖。”
“哼,那些條約總是要破裂的,”薩爾維歐伯爵說,“不幸的鄧亨公爵就是被他槍斃的,我們難道還要為他這樣嚴守義務(wù)嗎?”
“嗯,”侯爵夫人說,“憑了神圣同盟的幫助,我們還可能弄掉拿破侖,至于他在馬賽的黨徒,我們必須信任維爾福先生的警告來予以肅清。做國王就得像一個國王,不然就干脆不做國王,假如我們承認他是法國的至尊,就必須給他保持和平與安寧。而最好的辦法就是任命一批忠貞不貳的使臣來平定每一個作亂的企圖,——這是阻止禍事最好和最恰當?shù)霓k法。”
“夫人,”維爾福回答說,“不幸法律之手雖強卻不能防患于未然。”
“那末,法律的工作只是彌補禍患了。”
“不,夫人,這一步法律還常常無力辦到。它所能做的,只是懲戒既成的禍患而已。”
“噢,維爾福先生!”一個美麗的年輕姑娘喊道,她是薩爾維歐伯爵的女兒,圣米蘭小姐的密友,“您想想辦法,乘我們在馬賽的時候弄幾件轟動的案子。我從來不曾到過法庭,我聽說那兒非常有趣!”
“有趣,當然啰,”青年答道,“比起在戲院里看杜撰的悲慘故事而掉淚,當然要有趣得多,在一個法院里,您所看到的案子是真正的痛苦,——一幕人生的戲劇。您在那兒所看到的犯人,臉色蒼白,焦急,驚恐,而當那場悲劇的幕落下以后,卻不能回家平靜地和他的家人共進晚餐,然后退而休息,準備明天再來假扮一套悲哀的樣子,他在離開您的視線以后,只是放回到他的牢房,被交給劊子手。我讓您自己來判斷,算算您的神經(jīng)能不能受得了這樣的一個場面。但關(guān)于這件事,請您放心,假如有什么好機會,我一定不會忘記通知您,至于到不到,自然由您自己決定。”
麗妮臉色蒼白地說:“您難道沒有看見您把我們嚇得怎么樣了嗎?可是您還笑。”
“你們想要看些什么?這是一種決斗。算起來,我已經(jīng)判決過五六個政治犯和其他罪犯的死刑,而誰能斷定有多少把匕首已磨得極鋒利,只等待著一個有利的機會來插入我的心臟?”
“仁慈的天!維爾福先生,”麗妮說,她愈來愈害怕了,“您一定不是說真話吧?”
“我說的實在是真話,”青年官吏面帶微笑回答,“碰到有趣的審問,年輕姑娘所希望滿足的是她的好奇心,而我的希望是滿足我的野心,所以這種案件只會更嚴重。譬如,舉個例來說,如在拿破侖手下服務(wù)過的犯人。——您能不能相信,一個習慣于一聽他的命令就不怕死地向敵人的刺刀沖上去的人,一個能去殺他從來沒有見過的俄國人,奧國人或匈牙利人的家伙,當他一旦知道了他的私人仇敵以后,竟會畏畏縮縮地不敢用小刀刺進他的心臟?而且,這種事情主要的是敵意作用,假如不是為了敵意,我們的職業(yè)就毫無理由了。在我這方面,當我看到被告眼中閃耀著怒火的時候,我覺得就增加了勇氣,興奮起來。這已不再是一場訴訟,而是一場斗爭。我攻擊他,他還擊我。我加一倍力量進攻,于是斗爭就結(jié)束了,像所有的斗爭一樣,結(jié)果不是勝就是敗。訴訟就是這末一回事,其間的危險在于講話是否得當。假如一個被告對我的話只是微笑,我就想到,我一定說的很壞,我說的話是蒼白無力而不得當?shù)摹D悄耄斠粋€檢察官證實被告是有罪的,當他看到被告在他的雄辯的雷擊之下臉色蒼白,低頭服罪的時候,他又會感到怎樣的得意!那個低下的頭就是要被殺掉的頭——”
麗妮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呼喊。
“好!”有一個來賓喊道,“這就是我所謂有意義的談話。”
“正是我們目前這個時候所需要的人才。”第二個說。
“您上次那件案子辦得多妙,我親愛的維爾福!”第三個說,“我是指那次謀殺生父的案子。說真話,他還沒有落到劊子手的手里,就已經(jīng)被您殺死啦。”
“噢!說到弒父的逆子,像那種可怕的人,是什么都該受的,”麗妮插進來說,“至于那些不幸的可憐蟲,他們惟一的罪名只是為了參與政治陰謀的人——”
“什么,那是最大逆不道的罪名。因為,您不明白嗎,麗妮,君為民父,凡是作任何陰謀或計劃想危害三千二百萬人民之父的生命和安全的人,不就是一個更壞的弒父逆子嗎?”
“那種事情我一點都不知道,”麗妮回答,“可是,維爾福先生,您已經(jīng)答應(yīng)過我——不是嗎?——對那些我為他們求情的人,總是要從寬辦理的。”
“那一點您放心好了,”維爾福帶著他最甜蜜的微笑回答,“關(guān)于我們的判決,您和我總是商量著辦好了。”
“我的寶貝,”侯爵夫人說,“你顧著你的鴿子,你的小狗和刺繡吧,對于那些你不懂的事別來干預。這個年頭兒,真是武事不修,文官得道。關(guān)于這一點,有一句拉丁話說得非常深刻。”
“‘把武器換成袍笏吧。'”維爾福說,并鞠了一躬。
“我不敢說拉丁文。”侯爵夫人回答。
“嗯,”麗妮說,“我真覺得有點遺憾,您為什么不選擇另外一種職業(yè)呢,——譬如說,做一個醫(yī)生也好。殺人的天使,他雖然是一個天使,在我看來似乎總是可怕的。”
“可愛的,好心的麗妮!”維爾福低聲說,帶著說不出的溫柔凝視著那可愛的發(fā)言人。
“我的孩子,”侯爵大聲說,“維爾福先生將成為這一省道德上和政治上的醫(yī)生,這是一件高貴的工作。”
“而且就可以洗刷掉他父親的行為所引起的記憶。”本性難移的侯爵夫人接上一句。
“夫人,”維爾福帶著苦笑回答說,“我已很榮幸地看到家父已經(jīng)——至少我希望如此——拋棄他過去的錯誤,他目前已是宗教和秩序的一個堅定而熱心的友人,——一個或許比他兒子更好的保王黨,因為他要償贖過去的錯誤,而我的動機卻僅出于熱情而堅決的選擇和信念。”說完這篇措辭適宜的演講以后,維爾福就小心地四面環(huán)顧,觀察他演辭的效力,好像他在法庭里對旁聽席講話似的。
“您知不知道,我親愛的維爾福,”薩爾維歐伯爵大聲說,“您這篇講話簡直就和我那次在杜伊勒里宮所說的話一模一樣,那次是皇上的御前大臣問到我,他說,一個吉倫特黨徒的兒子和一個保王黨軍官的女兒聯(lián)姻是否有點奇特,他很了解這種政治上化敵為友的主張,也正是皇上的主張。想不到皇上卻聽見了我們的說話,他插口說‘維爾福’——請注意,皇上并沒有說‘諾梯埃’這個名字,相反的,卻很著重的道出‘維爾福’——‘維爾福,’皇上說,‘是一個極有判斷能力、極小心細致的青年,他在他那一行一定會成為一個出人頭地的人物,我很喜歡他,我很高興聽到他就要做圣米蘭侯爵夫婦的女婿。要不是高貴的侯爵預料到我的心思,先來征求我的同意,我自己本來也想把這一對撮合的。'”
“皇上是那樣說嗎,伯爵?”維爾福喜不自禁地問。
“我是照他的話講給您聽,一個字都沒有改。假如侯爵肯坦白相告,他一定會承認,我這篇講話和他六個月前晉謁皇上,請示您和他女兒的婚事時皇上對他講的話完全一致。”
“當然,”侯爵回答,“他說的都是實情。”
“我對這位寬宏慈悲的親王真是負恩深重!我還敢不盡心竭力來證明我衷心的感激嗎?”
“那才對了,”侯爵夫人大聲說,“你這個樣子我看了才喜歡。現(xiàn)在,好了,要是一個叛黨落到你的手里,那就是大可歡迎的事了。”
“至于我,親愛的媽,”麗妮插嘴說,“我祈禱上帝請他不要聽您的話,請他只許那些無足輕重的小犯人,窮苦的債務(wù)人和可憐的騙子落到維爾福先生的手里,那末我就滿意了。”
“那還不一樣,”維爾福大笑著說,“您這就等于祈禱只許一個醫(yī)生治頭痛,麻疹,蜂咬,或其他任何輕微的皮膚病一樣。假如您希望我能做到檢察官,您就必須希望我接受某些危險劇烈的疾病,醫(yī)好了那些病,一個醫(yī)生才會聲譽鵲起。”
正在這時,像是維爾福的愿望一說出口就能達到似的,一個仆人走進房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維爾福立刻離席而起,聲明有要事待辦,走出房去。他不久就又回來,滿臉洋溢著喜悅的神色。麗妮帶著鐘愛的情意望著他,她欽慕地凝視著她那溫雅聰明的愛人。當然啰,他那漂亮的儀容,閃耀著不平凡的熱情奮發(fā)的光芒,是足以使她愛慕的。
“您剛才希望我不在法律界做事而做一個醫(yī)生。”維爾福向她說,“好吧,我至少有一件事倒和希臘神醫(yī)亞斯古拉波司的教條很相似,——就是沒有哪一天可以說是我自己的,即使在我訂婚的這一天。”
“剛才又要叫你到哪兒去?”圣米蘭小姐微微帶著不安的神色問。
“唉!假如我聽到的話是真的,則有一個病人一定命在垂危了。這種病很嚴重,已經(jīng)病得行將就木了。”
“多可怕呀!”麗妮驚喊,她那本來激動得發(fā)紅的雙頰漸漸變成像大理石似的蒼白。
“真有這么一回事?”凡是就近能聽得到他的話的人都同時驚喊起來。
“噢,假如我的消息證實是正確的話,剛才又發(fā)現(xiàn)一宗拿破侖黨的陰謀了。”
“我能相信我的耳朵嗎?”侯爵夫人喊道。
“至少,我可以把這封告密信念給你們聽。”維爾福說:“‘敝人系擁護王室及教會之人士,茲報告檢察官,有愛德蒙·鄧蒂斯其人,系埃及王號之大副,今晨自士麥拿經(jīng)那不勒斯抵埠,中途曾停靠費拉約港。此人受穆拉特之命送信與逆賊,并受逆賊命送信與巴黎拿破侖黨委員會。犯罪證據(jù)于將其逮捕時即可獲得,該函如不在其身上,則必在其父家中,或在其埃及王號之船艙內(nèi)。'”
“可是,”麗妮說,“這終究只是一封亂寫的匿名信,況且還不是寫給你的,而是給檢察官的。”
“不錯,但那位先生不在,他的秘書就受命拆開了這封信。他認為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派人找我,可是又找不到我。他就自己下了幾道必要的命令,把被告逮捕了起來。”
“那末那個罪人已經(jīng)逮捕了嗎?”侯爵夫人說。
“那應(yīng)該說是被告。”麗妮說。
“已經(jīng)逮捕了,”維爾福回答說,“正如我剛才很榮幸地向麗妮小姐說過的那樣,假如那封成問題的信被找到了,那個病人的確是病入膏肓了。”
“那個倒霉的人在哪兒?”麗妮問。
“他在我的家里。”
“來,來,我的朋友,”侯爵夫人插進來說,“不要因為和我們待在一起而疏忽了你的職責。你是皇上的臣仆,職務(wù)所在,不論哪兒你都得去。”
“噢,維爾福先生!”麗妮緊握著他的雙手喊道,“今天是我們訂婚的日子,你得寬大一點。”
那青年繞著桌子,走到那美麗的求情者所坐的地方,靠在她的椅子上,溫柔地說:
“為了使您歡喜,我甜蜜的麗妮,在我的能力范圍之內(nèi),我答應(yīng)盡量的寬大。但假如這位拿破侖黨英雄被控的各節(jié)證明是確實的話,唉,那末,您一定得讓我下令把他殺頭。”
麗妮痙攣似的震顫了一下,把頭轉(zhuǎn)了過去,好像她那溫柔的天性受不了聽人冷酷地提及把一個同類的人殺掉似的。
“別管那個傻姑娘,維爾福,”侯爵夫人說,“她不久就會聽慣這些事情的。”說著,圣米蘭夫人就把她那瘦骨嶙峋的手伸給維爾福,他一面吻,一面望著麗妮,并用他的眼睛說,“我此刻所吻的是您的手;或至少我希望是在吻著您的。”
“這些都是不吉之兆!”可憐的麗妮嘆道。
“說真話,孩子!”侯爵夫人憤憤地喊道,“你真是傻得沒了邊兒。我倒想知道知道,你這種討厭的怪脾氣和國家大事究竟有什么關(guān)系!”
“呵,媽!”麗妮低聲埋怨地說。
“不,夫人,我求您饒恕她這次小小的錯誤,”維爾福說,“我答應(yīng)您,我一定絕對嚴格辦理以彌補她的不忠。”但當做官的維爾福在向侯爵夫人說這些話的時候,做情人的維爾福卻向他的未婚妻丟了一個眼色,他的眼光說,“放心,麗妮,為了您的愛,我必從寬辦理。”麗妮用她最甜蜜的微笑回答了那一眼,于是維爾福就心里懷著天堂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