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盜
- 浪客劍行
- 陶熙
- 4533字
- 2018-11-17 02:13:00
三人領命而去,便開始在醫館內疏散病人,病的輕的,開些藥,甚至送些藥便請走了,病的重的,只得一一為他們寫好病狀和用藥,為他們請車馬專門運送到別的醫館去了。病人中有些熟的,分別時自然依依不舍,尤其展鴻鵠,一上午花了大半時間在說著告別的話語。
三人忙到下午,此時醫館內,只剩下立在棺材里將死未死的康先生一個病人。
塵凡和小師姐一合計,一天下來虧了一個季度的錢,支支吾吾的將情況報給師父,韋三水也只是無奈的搖搖頭。
酉時已到,康氏一行和方圓也重新回到了庭院里,方圓也跟了過來,塵凡和展鴻鵠警惕的看著方圓,方圓眼神躲閃,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康氏家里接觸過康先生身體的人也一一過來檢查了一遍,小師姐看了看所有人的指甲,沒有異常,眾人隨即松了一口氣,看來這個蠱毒不具傳染性。
酉時三刻,韋三水對小師姐道:“星子,時辰已到。”
小師姐夏星子走到棺材面前,打量了一下康先生的身體。只見康先生手腳發青,頭頂一根青筋凸起,胸前一片倒是漸漸出現正常的肉色。夏星子露出驚奇的神色:“咦,這不對啊。”
“哪里不對?”塵凡問道
夏星子又繞著康先生走了兩個來回,左看看右看看,隨后拿出了一根銀針,從康先生頭頂刺下,隨后拔出,觀察了一陣道:“嘖,這可能不是苗蠱。”
此言一出,韋三水和兩個徒弟均暗暗吃驚。
韋三水道:“怎么回事?”
夏星子道:“今天早上領回來的時候,看他神色,像是中的五蛛蠱,我讓小師弟封住他的心胸大脈,防止蠱毒入肺,讓蠱蟲從四肢流出,再讓他身體曝曬,毛孔放大后,五蛛蠱的蠱蟲耐不住熱,只得爬出來,但這種蠱蟲怕光,最后只會死在外面。現在大部分情況的確如我所料,你看,胸口這塊已經有所好轉。”
韋三水道:“那有什么不對呢?”
夏星子道:“顏色不對,今天早上他是通身藍黑,現在不知為何,竟然變成綠色。而且最關鍵的是,頭頂的這根青筋,從銀針看來,康先生并不是中毒,看來這蠱蟲并不具毒性,但一直在其體內,而且很顯然,有一批蠱蟲,已經入腦。”
康氏一行聞言色變,他們對醫術一知半解,但只聽到“蠱蟲入腦”,就已情知不妙。
夏星子轉過身,滿臉遺憾:“夫人…….”
夏星子話說到一半,康夫人就撲了上來:“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家相公啊!”
夏星子連忙扶住康夫人:“康夫人,還請克制。容我將情況詳細說明。”
康夫人哭鬧了一番,最后被幾個女仆扶了過去,只見她被人一左一右架著,兩條腿雖然還站在地上,卻軟綿綿的耷拉著,像是漂浮一般。
夏星子道:“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康先生的命,或許還能保住,但即便命保住了,也將失去所有意識,以后的生活將無法自理,只能永遠躺在床上,康夫人,如果救回康先生,你可能要從此守在康先生的床邊度過余生,請問您是要救他,還是……解脫?”夏星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咬著牙說出了最后那兩個字。
康夫人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沉默良久,最后緩緩的抬起頭,兩眼無神的望著夏星子:“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家官人。”這句話說得有氣無力的,仿佛失去意識的不是康先生,而是康夫人。
夏星子看了看康夫人,無奈的點了點頭:“康夫人,我盡力。康先生要在我們醫館留幾天,請您先回家,事情太奇怪了,我們需要好好端詳一番。”
康夫人戀戀不舍的又巴在棺材邊晃了好久,才被康氏一行勸走。師徒四人在一邊看著不禁搖頭,看來這最后一個病人也不讓人省心啊。
康氏一行離開之后,師徒四人又重新回到棺材邊端詳起來。
韋三水問道:“星子,這到底怎么回事?”
夏星子道:“我也說不上來,按理而言,苗人種蠱,蠱為容器,最終的目的還是下毒,只要能排出蠱蟲,就能驗毒,再按毒索藥即可,但這個蠱只有蠱蟲,沒有蠱毒,下蠱之人意欲何為,我想不出來。”
韋三水道:“塵凡,你怎么看?他的蠱毒怎么來的?”
塵凡想了想道:“師父,這康先生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傷痕,看來并不是和人交手所致,據我推測,這蠱毒要么是他自己誤服,要么是有人暗中下毒。”
韋三水摸著自己下巴的一縷胡須,滿臉愁容:“接下來該怎么辦?”
夏星子道:“師父,依我看,現在須得內服金蟑霜,外用銀針刺穴,再對著月光曬一晚,至少能讓四肢的蠱蟲排光,至于大腦里的,實在無能為力,最后救活他,也算對康夫人有個交代了。”
金蟑霜乃是一劑毒藥,此刻先殺蟲,再排毒,雖是飲鴆止渴,也無可奈何。
韋三水點點頭:“可惜你們幾個師兄都不在,眼下就你們三個人,今晚可能要辛苦一下了,大家輪流守候吧。”
三人點了點頭,韋三水接著道:“也不知道阿予和子楓怎么樣了?”
塵凡道:“大師姐應該不用擔心,就是不知道五師兄情況如何?”
韋三水道:“你五師兄人比較直,但愿他別打上頭了才好。”
其時天色漸晚,師徒四人將棺材放到了庭院正中央,正對著后進大廳門口,以便隨時照看。夏星子去調藥敷針,塵凡去劈柴做飯,韋三水回到廂房照顧王寶榮,只留展鴻鵠坐在大廳門前一直盯著那副棺材。
過了一會兒,四人坐在大廳吃飯,雖然不知大師姐和葉子楓是否回來,但塵凡還是多備了兩份飯。韋三水心情復雜,胃口不佳,隨便扒了兩口便回廂房去了,夏星子還要接著熬藥,吃了半碗飯也走了,展鴻鵠吃完了整碗飯,還得去給夏星子打下手,便也離開了。
無塵門由韋三水在十幾年前一手創立,平日里靠賣藥行醫為生,門下一共有八個弟子,十年來一起長大其樂融融,隨著年歲漸長,前兩年幾個師兄開始行走江湖,人便忽然少了一半,剩下的幾個弟子也漸漸開始有了自己的營生,以前每天都是人齊了才開始吃飯,后來慢慢的也放棄了這個習慣。這許多年來,塵凡一直負責燒火做飯,看著餐桌上的碗筷日漸冷清,心頭驀地涌出一絲傷感,塵凡向來吃飯最慢,此刻一個人坐在飯桌前,映著燭火的影子搖搖晃晃的,塵凡仿佛看到以前熟悉的影子一個一個的消失在墻角里,看著滿桌子的菜和孤零零的幾副碗筷,塵凡已經好久沒有覺得如此孤單過了。
皓月當空,塵凡收拾了碗筷,一個人坐在庭前階梯上,幾個孔明燈飄向空中,城里正在過節,人聲零碎的穿過高墻,夾雜著放肆的歡笑和悠遠的歌聲,塵凡一向愛熱鬧,但今天的“熱鬧”已經有些過頭了,喧囂過后,陪著塵凡的,只剩下空蕩蕩的庭院,和那口正對著月光的棺材。
塵凡坐在階梯上,雙手撐地,一只腳向前伸開,另一只腳屈膝而立,百無聊賴的打了個哈欠。紗燈下,塵凡看著自己的影子被拖得長長的,忽然玩性大發,想看看到底能拖多長,于是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兩步,影子離光越遠變得越淡,塵凡正在找光影的臨界點,忽然發現另一個影子一閃而過,塵凡隱約聽到衣袂飄過的聲音,連忙回過頭來,就在這回頭的一剎那,塵凡瞥見另一個影子在地上閃過,塵凡抬頭向屋頂望去,夜色空蕩蕩的點綴著幾顆星星,彩云飄過,塵凡從袖子里掏出三枚銅錢,右手一揚,噹噹噹三聲敲在韋三水廂房的窗上。
四下肅靜,沉默的力量蓋過了遠處的車馬人流聲,塵凡豎起耳朵,在夾雜一絲喧鬧的風聲中仔細聆聽那不速之客的腳步聲。
一陣陰風吹過,燈籠的火突然熄滅,兩個暗器如約而至,塵凡早有準備,側身閃過,兩個暗器叮叮敲在地面,隨即失去力量躺在地上,塵凡瞟了一眼,看來來者內功修為尚淺,還不能將暗器釘在地上,塵凡自忖有一戰之力,隨即朗聲說道:“遠來是客,不知尊駕光臨,有失遠迎,不如現身說話,一起喝杯涼茶。”
四下無人回應,只剩下兩旁廂房中微弱的燈火照在庭院里,就在這時,一盞孔明燈晃悠悠的飄過墻邊,看來是燈油耗盡,隨時可能落下來。這孔明燈顫顫巍巍的掠過庭院,飄到半路,卻突然有了精神,猛地朝塵凡飛來,塵凡大驚失色,向后一個后空翻躲了過去,回過頭來,發現孔明燈猛地朝韋三水廂房飛去。
塵凡叫道:“師傅小心。”
只見韋三水廂房忽然洞開,一陣風從里面吹出,這孔明燈又飄飄然飛了回來,塵凡連忙躲到一旁的棺材邊上,只見那孔明燈飄至庭院中央,隨即停住,頓在半空中搖搖晃晃的,看來是雙方掌風相交,正在比拼內力。塵凡躲在棺材后,順著師父掌風的方向望去,這才看見,對面廂房頂上,三個黑衣人,其中一個正扎著馬步,雙掌推出,正在和韋三水對掌。剩下兩人都是半蹲的姿勢,看樣子隨時發難。
就在這時,只聽見一個天真而慍怒的聲音從黑衣人腳下的廂房內傳出:“大晚上的不睡覺,在人家姑娘閨房上面吵來吵去的,還有沒有公德心啊!”說話的正是夏星子,話音剛落,只見屋頂瓦片忽然被掀開一片,三個黑衣人連忙跳開。正在對掌的黑衣人忽然撤掌,韋三水的掌風便迅速轟了過來,之前飄起的幾塊瓦片在空中被轟散四濺,散落在廂房前。
三個黑衣人腳剛落地,夏星子廂房的大門也忽然洞開,夏星子和韋三水從各自的廂房中殺出,韋三水使一柄長劍,夏星子使一條軟鞭,左右包夾,殺向三個黑衣人。黑衣人顯然訓練有素,不慌不忙,只見原先對掌的黑衣人也掏出長劍,一個側身,抵在韋三水的長劍上,稍一用力,將韋三水長劍頂開。而另一側一個黑衣人掏出一把苦無,纏住軟鞭,順勢一拉,夏星子見狀連忙松手,軟鞭被拉,甩到了另外一側,夏星子早已騰空,躍到了另一側,接過軟鞭,順勢一拉,軟鞭從苦無上脫開。
這幾下交手,雙方勢均力敵,韋三水和夏星子向后滑開,停在了塵凡兩側。那盞孔明燈終于體力不支,擺弄著搖曳的身姿緩緩墜下。使劍的黑衣人和韋三水兩把長劍互相指向對方,剩下幾人也在各自戒備。
塵凡叫道:“喂,大晚上的在別人家房頂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啦,還弄壞了我們的瓦,賠錢啦。”
只見那使劍的黑衣人從懷里掏出一錠黃金,扔給塵凡:“這些夠了吧。”
塵凡本來也就是想找點話頭探探底細,沒想到對方真的掏了那么多錢,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下意識的嘀咕道:“哇,這么多!”
韋三水和夏星子無語的瞟了瞟塵凡,塵凡自知失言,隨即住嘴。
韋三水道:“閣下出手闊綽,看來今夜前來,不是為了求財,不知有什么指教,還請明示。”
韋三水料想這三人定是為了王寶榮而來,一直警惕的看著四周,以防還有其他埋伏。
那使劍的黑衣人道:“這些錢,不光夠陪你的瓦,還夠在你這買一些別的東西吧?”聽這聲音,這使劍的應該是一個中年男人。
韋三水道:“抱歉閣下,小店已經打烊,要買東西,明天再來便是,只要是堂堂正正進我大門的客人,在下自然歡迎。”言下之意自然是警告對方不要偷偷摸摸的。
那使劍的黑衣人道:“有生意不做,你這小店,遲早關門。”這話語氣頗有威脅之意,韋三水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塵凡插嘴道:“閣下給的這錠黃金呢,賠這幾片瓦那是綽綽有余,不過我們生意人做事講究堂堂正正,多余的錢,我們自然會補給你,麻煩給下留下尊姓大名,我們買完了瓦,多余的錢也好給你送回去。”
那使劍的黑衣人道:“不用,我只想在你這里買點東西,你直接賣我便是。”
塵凡道:“我們從不強買強賣。”
黑衣人道:“我可是誠心交易。”
塵凡道:“既然誠心,那就按規矩來。”
黑衣人道:“好,照規矩,錢我已經付了,我直接提貨便是。”
塵凡道:“這錢只是陪瓦的,不是買東西的,買東西得按規矩來。”
黑衣人道:“哼,規矩是人定的,今天你要么賣我,要么我就照自己的規矩來!”
談判破裂,看來只能動手了。韋三水心下盤算,這三人來找王寶榮,不知是否會留他一命,看來必須守住廂房,否則哪怕只留下一個空隙,他們隨時可以結果了王寶榮。
只見三個黑衣人謹慎的向前邁出一步,韋三水三人向后退了一步,黑衣人見狀繼續向前逼近,韋三水三人一心護住廂房,想著后方的空間越小越好,于是持續向后退去。就在這時,使劍的黑衣人倏地一劍刺出,韋三水三人直接向后退守到廂房門口。
誰知三個黑衣人見狀一愣,隨后另外兩個黑衣人轉身便抱住了一直立在庭院里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