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法法則事毋常,法不法則令不行。令而不行則令不法也,法而不行則修令者不審也,審而不行則賞罰輕也,重而不行則賞罰不信也,信而不行則不以身先之也。故曰:禁勝于身②則令行于民矣。
聞賢而不舉,殆③;聞善而不索,殆;見能而不使,殆;親人而不固,殆;同謀而離,殆;危人而不能,殆;廢人而復起,殆;可而不為,殆;足而不施,殆;機而不密④,殆。人主不周密,則正言直行之士危;正言直行之士危,則人主孤而毋內(nèi);人主孤而毋內(nèi),則人臣黨而成群。使人主孤而毋內(nèi),人臣黨而成群者,此非人臣之罪也,人主之過也。
[注釋]
①法法:推行法令,以法行法。②禁勝于身:指法令制度能約束君王自身。③殆:失敗。④機而不密:機要的事情卻不能做好保密工作。
[譯文]
不推行法令,事情就沒有規(guī)則;法令不依法實行,法令就不能落實;法令不能落實,就不能成為法令。法令不能落實的原因,是由于制定法令的人不謹慎;如果謹慎還不能落實,那是由于獎懲太輕;如果獎懲加重還不能落實,那是獎懲不講誠信;如果獎懲講誠信還不能落實,那就是君主不身體力行。所以說法令能夠控制君主自己,就可以落實到人民中了。
聽到有賢才而不舉用,會受挫;聽到有善事而不明察,會受挫;見到有能力的人而不舉用,會受挫;與人親密而不全心全意,會受挫;共同做事而三心二意,會受挫;損害別人而不成功,會受挫;罷退官吏而重新舉用,會受挫;事可做而不做,會受挫;富余而不布施,會受挫;機密事情不能守密,也會受挫。做君主的不小心縝密,言行正道的人就危險;言行正道的人危險,君主就孤立無助;君主孤立無助,臣下就會拉幫結派。導致君主孤立無助,臣下拉幫結派,這不是臣下的過錯,而是君主自己的過錯。
民毋重罪,過不大也;民毋大過,上毋赦也。上赦小過,則民多重罪,積之所生也。故曰赦出則民不敬,惠行則過日益。惠赦加于民,而囹圄雖實,殺戮雖繁,奸不勝矣。故曰:邪莫如蚤①禁之。赦過遺善,則民不勵。有過不赦,有善不遺,勵民之道,于此乎用之矣。故曰明君者,事斷者也。
[注釋]
①蚤:通“早”。
[譯文]
不對有罪的民眾施以重的刑罰,是因為他們罪過不大;民眾不犯大罪,是因為君主不會隨便免除。君主免除小過,則民眾違反重罪的就多了,這是不斷積累所導致的。所以說免除的命令頒布了,民眾就不加警覺;恩賜太多,過錯也就隨之增多。如果對民眾施加了過多的恩賜和寬恕,那么盡管監(jiān)獄人滿,殺戮眾多,邪惡也難以禁止。所以說:邪惡的行為最好盡早加以制止。免除有過之人而忘記好人,就無法勸勉民眾。有過失就要查問,有善行不會忘卻,這才是勸勉民眾的辦法。所以說賢明君主是掌控判決之權的人。
君有三欲于民,三欲不節(jié),則上位危。三欲者何也?一日求,二日禁,三日令。求必欲得,禁必欲止,令必欲行。求多者,其得寡。禁多者,其止寡。令多者,其行寡。求而不得,則威日損;禁而不止,則刑罰侮;令而不行,則下凌上。故未有能多求而多得者也,未有能多禁而多止者也,未有能多令而多行者也。故曰:上苛則下不聽,下不聽而強以刑罰,則為人上者眾謀之矣。為人上而眾謀之,雖欲毋危,不可得也。號令已出,又易之。禮義已行,又止之。度量已制,又遷之。刑法已錯,又移之。如是,則慶賞雖重,民不勸也。殺戮雖繁,民不畏也。故曰:上無固植②,下有疑心,國無常經(jīng),民力必竭,數(shù)也。
[注釋]
①植:通“志”,意志。
[譯文]
君主對人民有三種欲念,如果三種欲念不禁止,君主的地位就危難了。三種欲念是哪些呢?一是索要,二是制止,三是法令。索要一定想要得到,制止一定希望嚴禁,法令一定希望實行。但索要太多,所獲得的反而少;制止太多,所遏制的反而少;法令太多,所實行的反而少。索要卻得不到,威力就會日漸降低;阻止得不到制止,刑罰就會被輕視;法令得不到實行,下面就欺騙君上。所以從來就沒有想多取就能多得的,想多禁就能多止的,想多法令就能多實行的。所以說:上面刻薄,下面就不從;下面不從,就用刑罰來壓迫,那么做君主的就要遭遇眾人的謀劃了。做君主而遭遇眾人謀劃,雖想沒有兇險,卻也是不存在的。號令已經(jīng)公布又要改變,禮儀已經(jīng)實行又要廢止,度量已經(jīng)制訂又要變化,刑法已經(jīng)實行又要改變。像這樣,獎賞即使厚實,百姓也不愿盡力;殘殺即使眾多,百姓也不會畏懼。所以說:君主沒有堅毅的意志,下面就存有疑慮;國家沒有定法,民力必遭干涸,這是常規(guī)。
明君在上位,民毋敢立私議自貴者,國毋怪嚴①,毋雜俗,毋異禮,士毋私議。倨傲易令,錯儀畫制②,作議者盡誅。故強者折,銳者挫,堅者破。引之以繩墨,繩之以誅僇,故萬民之心皆服而從上,推之而往,引之而來。彼下有立其私議自貴,分爭而退者,則令自此不行矣。故曰:私議立則主道卑矣,況夫倨傲易令,錯儀畫制,變易風俗,詭服殊說猶立?上不行君令,下不合于鄉(xiāng)里,變更自為,易國之成俗者,命之曰不牧之民。不牧③之民,繩之外也。繩之外誅。使賢者食于能,斗士食于功。賢者食于能,則上尊而民從;斗士食于功,則卒輕患而傲敵。上尊而民從,卒輕患而傲敵,二者設于國,則天下治而主安矣。凡赦者。小利而大害者也,故久而不勝其禍。毋赦者,小害而大利者也,故久而不勝其福。故赦者,奔馬之委轡④;毋赦者,痤疽之砭石也。
[注釋]
①怪嚴:指稀奇古怪的事。②錯儀畫制:指私自改變法令制度。③不牧:不服管理,不聽治理。④委轡:放棄韁繩。
[譯文]
英明的君主處在高位,百姓不敢私自立不同的學說而狂妄自大,國家沒有怪癖的事情,沒有雜亂的習俗,沒有怪癖的禮儀,士人也不敢私自立不同的學說。凡桀驁不恭,變革法令,私自立禮節(jié)建體制立私說的,全都絕不寬恕。所以強迫的被制服,苛刻的受磨難,牢固的被攻占。用法令來指導他們,用殺害來修正他們。這樣萬民都心服而順從君主了,就能做到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如果他們在下面私自立學說,狂妄自大,平起平坐而退居,那么法令從此就不能實行了。所以說,私人異說一樹立,君主的尊嚴就卑微了,何況那些桀驁不恭,變革法令,私自立禮儀,建體制,變革風俗,服裝怪異,奇怪的談論的也還存在呢!那些對上不落實君主的命令,對下不符合鄉(xiāng)里的風俗,隨便自行,改革國家習俗的人,稱之為不服管理的人。不服管理的人,是在法令準許的范圍之外了。在法令準許的范圍之外就要懲罰,以便讓賢人依附他的能力任職,武士依附他的功勞任官。賢人依附能力任職,君主就尊貴,百姓就服從了;武士依附功勞任官,戰(zhàn)士就輕視生命蔑視敵人了。君主高貴又百姓服從,戰(zhàn)士輕視生命又蔑視敵人,二者在國中具足,天下就穩(wěn)定,君主也就平安了。大凡實行免除,是只有小利但又大害的事,所以長期實行就禍患無窮。不實行免除,是有小害但有大利的事,所以長期實行就好處無盡。所以實行免除,正如在跑馬時丟去韁繩;不實行免除,正如患痤瘡時利用砭石。
爵不尊祿不重者,不與圖難犯危,以其道為未可以求之也。是故先王制軒冕,所以著貴賤,不求其美;設爵祿,所以守其服,不求其觀也。使君子食于道,小人食于力。君子食于道,則上尊而民順;小人食于力,則財厚而養(yǎng)足。上尊而民順,財厚而養(yǎng)足,四者備體,則胥時①而王不難矣。文有三侑②,武毋一赦。惠者,多赦者也,先易而后難,久而不勝其禍;法者,先難而后易,久而不勝其福。故惠者,民之仇讎也;法者,民之父母也。太上以制制度,其次失而能追之,雖有過,亦不甚矣。
明君制宗廟,足以設賓祀,不求其美;為宮室臺榭,足以避燥濕寒暑,不求其大;為雕文刻鏤,足以辨貴賤,不求其觀。故農(nóng)夫不失其時,百工不失其功,商無廢利,民無游日,財無砥墆③。故曰:儉其道乎!
[注釋]
①胥時:待時。②三侑:三種事(情況)可以寬宥。③砥墆:停滯。
[譯文]
爵位不高貴,俸祿不優(yōu)厚的人,就不會去冒險赴難,因為那辦法還不夠以驅(qū)使人去這樣作。所以先王確定車服等級用以區(qū)分貴賤。而不求它華麗;設立爵祿用以規(guī)定確定其待遇,而不求它好看。要讓君子靠治國之道吃飯,要讓低賤之人靠勞力勞作吃飯。君子靠治國之道吃飯,就能使國君高貴而臣民聽從;低賤之人靠勞力勞作吃飯,就能使財貨富足,供養(yǎng)充實。國君高貴而臣民聽從,財貨富足而供養(yǎng)充實,四個方面齊全,就不難等候機會而稱王于天下了。對文人可以有三種寬容,對武人卻不能有一種免除。所謂施恩,就是多多免除,開始簡單而往后艱難,恒久而不能消禍;所謂守法,則是開始艱難而往后簡單,恒久而永得好處。所以,施恩是人民的仇人,守法是人民的父母。最佳的辦法是用法制規(guī)定人們行為的限度,其次是有了過錯而能及時禁止,這樣即使有過也不太嚴重。
圣明的國君建立宗廟,能足夠殯尸祭奠就行了,并不追逐華麗;建立宮殿亭臺,能足以避開燥濕寒暑就行了,并不追逐宏大;雕飾花紋,刻木鏤金,能足以分別貴賤就行了,而不追逐壯觀。所以,農(nóng)夫不耽誤農(nóng)時,各種工匠不喪失其業(yè),商人沒有減少利潤,民眾不游手好閑,財貨也不會滯銷積壓。所以說:節(jié)約是治國之道啊!
令未布,而民或為之,而賞從之,則是上妄予也。上妄予,則功臣怨,功臣怨,而愚民操事于妄作,愚民操事于妄作,則大亂之本也。令未布而罰及之,則是上妄誅也。上妄誅則民輕生,民輕生則暴人興,曹黨起而亂賊作矣。令已布而賞不從,則是使民不勸勉、不行制、不死節(jié)。民不勸勉、不行制、不死節(jié),則戰(zhàn)不勝而守不固;戰(zhàn)不勝而守不固,則國不安矣。令已布而罰不及,則是教民不聽。民不聽則強者立,強者立則主位危矣。故曰:憲律制度必法道,號令必著明,賞罰信必①,此正民之經(jīng)也。
凡大國之君尊,小國之君卑。大國之君所以尊者,何也?曰:為之用者眾也。小國之君所以卑者,何也?曰:為之用者寡也。然則為之用者眾則尊,為之用者寡則卑,則人主安能不欲民之眾為己用也?使民眾為己用,奈何?曰:法立令行,則民之用者眾矣;法不立,令不行,則民之用者寡矣。故法之所立,令之所行者多,而所廢者寡,則民不誹議;民不誹議則聽從矣。法之所立,令之所行,與其所廢者鈞②,則國無常經(jīng);國毋常經(jīng)則民妄行矣。法之所立,令之所行者寡,而所廢者多,則民不聽;民不聽,則暴人起而奸邪作矣。
[注釋]
①信必:守信而堅決。②鈞:同“均”,均等。
[譯文]
法令還沒有頒布,有的人實現(xiàn)了,就給予獎賞,這是君主的獎賞有誤。君主錯賞,功臣就會埋怨;功臣埋怨,愚民就會為非作歹;愚民為非作歹,這是國家大亂的源頭。法令還沒有頒布,就給予懲處,這是君主的錯罰。君主錯罰,人民就會輕生;人民輕生,兇暴的人就會無事生非,拉幫結派,亂賊謀反。法令已經(jīng)頒布,而不能依法實行獎賞,這就使人民得不到激勵,不實行法令,不為國獻身。人民得不到激勵,不實行法令,不為國獻身,那么征戰(zhàn)不能獲勝而防守不能堅固;戰(zhàn)不勝而守不固,國家也就不安穩(wěn)了。法令已經(jīng)頒布,而不能依法實行刑罰,這就是指導人民不服從法令。人民不服從法令,殘暴的人就會產(chǎn)生;殘暴的人產(chǎn)生,君主的地位就危急了。所以說:法律制度一定要合乎治國之道,號令一定要嚴格,獎懲一定要實現(xiàn),這才是規(guī)范人民的準則。
凡是大國的君主權位就高,小國的君主權位就低。大國君主的權位高,是什么緣故呢?回答是:因為被他利用的人多。小國君主的權位低,是什么緣故呢?回答說:因為被他利用的人少。這樣,被他利用的人多就權位高,被他使用的人少就權位低,那么君主怎能不想使多數(shù)的百姓被自己利用呢?要使多數(shù)的百姓被自己利用,怎么辦呢?回答是:法律完備,政令暢通,被君主利用的百姓就多了;法律不完備,政令不暢通,被君主利用的百姓就少了。完備的法律和暢通的政令多,而被廢止的少,百姓就沒有責備。百姓沒有責備就能服從了。所立的法令、所實行的法令與被廢止的法令相等,國家就沒有正規(guī)的法律了。國家沒有正規(guī)的法律百姓就為所欲為了。完備的法律和暢通的政令少,而被廢止的多,百姓就不服從。百姓不服從,殘暴的人就要起來謀反,奸邪之人就要造反了。
計①上之所以愛民者,為用之愛之也。為愛民之故,不難毀法虧令,則是失所謂愛民矣。夫以愛民用民,則民之不用明矣。夫善用民者,殺之,危之,勞之,苦之,饑之,渴之;用民者將致之此極也,而民毋可與慮害已者,明王在上,道法行于國,民皆舍所好而行所惡。故善用民者,軒冕不下儗,而斧鉞不上因。如是,則賢者勸而暴人止。賢者勸而暴人止,則功名立其后矣。蹈白刃,受矢石,入水火,以聽上令。上令盡行,禁盡止,引而使之,民不敢轉(zhuǎn)其力;推而戰(zhàn)之,民不敢愛其死。不敢轉(zhuǎn)其力,然后有功;不敢愛其死,然后無敵。進無敵,退有功,是以三軍之眾皆得保其首領,父母妻子完安于內(nèi)。故民未嘗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功。是故仁者、知者、有道者,不與人慮始。
國無以小與不幸而削亡者,必主與大臣之德行失于身也,官職、法制、政教失于國也,諸侯之謀慮失于外也,故地削而國危矣。國無以大與幸而有功名者,必主與大臣之德行得于身也,官職、法制、政教得于國也,諸侯之謀慮得于外也。然后功立而名成。然則國何可無道?人何可無賢?得道而導之,得賢而使之,將有所大期于興利除害。期于興利除害莫急于身,而君獨甚。傷也,必先令之失。人主失令而蔽,已蔽而劫②,已劫而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