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時尚話題

試論新聞學系統的開放性

新聞界普遍承認，我們的新聞理論遠遠落后于新聞實踐，至今沒有形成能夠科學透徹地說明新聞現象的本質、準確深刻地揭示新聞活動的規律、有效地指導當今新聞實踐的新聞理論體系。理論上的落后反過來牽制著新聞實踐的發展。新聞改革的口號提出來已經五六年了，但改革成效卻不能令人滿意，原因之一就是缺乏系統的和科學的新聞理論的有力指導。正因如此，近年來關于大力發展新聞理論、建立有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新聞學的呼聲甚高。

我們的新聞理論在新聞實踐面前之所以處于如此被動和軟弱的地位，和我們的新聞學系統長期處于自我封閉狀態有著直接的關系。因此，若要取得新聞理論的突破性發展，首先應當承認新聞學是一個開放系統，進而打開門戶，解除封閉，允許和歡迎“他人”進入自己的領地，吸收相關學科的研究成果，為適應變化了的客觀環境而調整自已的結構，從而求得新聞學系統的新陳代謝和整體優化。

馬克思主義哲學認為，物質的具體形態和運動的具體形式都是多種多樣的，自然環境、社會生活和人類思維都是多樣性的統一。形態各異的事物與事物之間，相互聯系，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相互滲透，完全與外界隔絕的事物是不存在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大千世界的普遍現象。正是在這種相互作用、相互滲透的漫長過程中，不同質的事物融溶化合，產生出具有新質的物種，新事物不斷增生。無機生出有機，無生生出有生，動物進化為人，整個世界的存在和運動在具體形態上越來越豐富多樣，不斷由低級形態向高級形態進化。自然環境如此，社會生活如此，思維形態亦然。如果人類的新聞活動一開始就實行自我封閉，拒絕向社會的造紙、印刷、電傳等項活動開放，最初的新聞思想拒絕向情報學、歷史學、語言學等學科領域開放，就不會有口頭新聞到印刷新聞至電子新聞的進化，不會有新聞學的破土而出和百余年的演變歷史。

現代科學證明，各種各樣的事物都以系統形式存在。系統有開放系統與非開放系統。有生命的組織系統，如動物、人類、人類社會、人類思維以及各類學科等，都應是開放系統。作為開放系統，不僅系統內部要素之間、層次之間相互聯系和相互作用，而且一系統與它系統之間，即系統與環境之間，也發生和保持著多種多樣的聯系和作用，也就是說，其本身就是開放的。事物在向外界開放的過程中，和其他系統相互交流物質、能量和信息，以補充消耗，排除陳舊；并通過傳發信息和信息反饋，感知外界環境的變化，以調節系統行為，調整系統結構，增強系統的功能和對環境的應變能力，從而使自身逐步優化。如果視本系統為神圣不可侵犯的禁地，拒外界的物質、能量和信息于“國門”之外，搞人為的自我封閉，這一系統就閉塞視聽，中止新陳代謝，機體老化僵化，終究要被淘汰。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如此，一項事業、一門學科亦然。像我國的經濟改革等項社會工程一樣，我們的新聞改革和新聞理論的發展，也應當實行開放，在開放中獲得勃勃生機和旺盛活力。新聞學要作為有生命力的系統而存在，必須堅持開放性原則。

由于社會生產力的不斷高漲和現代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人類對事物之間普遍聯系的具體形式認識得越來越充分，把握得越來越準確，從而大大改變了原有的實踐方式和思維方式。信息時代的一個顯著特點，則是人類改造世界和認識世界的方法從以分析為主轉變為以綜合為主。社會實踐中的系統工程、綜合治理，科學研究中的邊緣交叉、相互滲透，成了生產斗爭、社會治理和科學實驗的基本方式和總體要求。在綜合滲透中新興學科的涌現如雨后春筍，原有的學科也重獲生機。人們稱道大眾傳播學對傳統新聞學是一個重大突破，已被眾多的國家引入接受。正因為它是大跨度的綜合學科，吸收了社會學、心理學、數學、系統科學等多方面的營養，才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和廣泛的適應性。

當代新聞學的發展勢必要走以綜合為主的道路。有的同志提出，新聞學應當是一門綜合性的科學。這一命題本身是正確的。綜合性既是目標規定，也是方法上的要求。然而，實行綜合，必須有一個前提，就是要承認和貫徹系統開放原則。諱言事物之間多樣性的差異和必然性的相互滲透，沒有向外界開放和學習的自覺性和緊迫感，彼此封鎖，封門閉戶，綜合的方法就難以生效，綜合的道路也難以走通。

綜合，有開放中自覺協同的綜合，有封閉中強行生硬的綜合。如果某一學科系統長期安于自我封閉，自己不能破門而出，其他學科總有一天要破門而入，強行占領陣地。外國新聞學也曾長期自我封閉，結果是其他學科的專家所創立的大眾傳播學強行進入，致使新聞學大有被傳播學取而代之之勢，許多大學的新聞系紛紛改為傳播系。我國新聞學自我封閉的結果，是一般政治學的教條長期支配新聞理論陣地，新聞學曾面臨名存實亡的絕境。自己沒有綜合滲透的主動精神，當“別人”強行進入時喪失自己的特色和應有的陣地，可以說是對自我封閉政策的一種懲罰。

馬克思主義哲學是人類思維的最高成果，它認為自己是一個永久開放的非封閉性系統，在主動吸取和概括現代科學提供的新理論和新方法，改變自己的形式，調整自己的結構，防止僵化落后，實現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現代化。我們的新聞學體系更應當放下架子，在信息時代的挑戰和機遇面前，敢于開放滲透，善于吸收同化，革新自己，豐富自己，完善自己，避免可能發生的再一次強行進入。信息時代的新聞學實行開放原則，實在是刻不容緩的了。

任何學科都應當是一個開放系統，新聞學也不例外。但在新聞學研究中切實貫徹開放原則，還需解除幾種思想上的封閉束縛。

1．“左”的思想束縛。1957年之后，我們仍然奉行“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哲學，長達二十年之久。當時的新聞學把新聞的性質和功能，限定在“階級斗爭工具”的狹小圈子里，而且還是充當日益擴大化的階級斗爭的工具。一些突破這一封閉的創造性見解，如有的同志進行的關于“社會需要論”“讀者需要論”和報紙商品性的研究，實屬新聞學與心理學、經濟學等學科的相互滲透，卻被宣判為“離經叛道”，把剛剛起步的“破門而出”用棍子打了回去，強行封閉了二十年。這一封閉不僅曾經阻礙了我國社會主義建設時期新聞學的健康發展，而且它至今還在一定程度上束縛著人們的思想。比如有些同志把黨性原則和階級斗爭簡單等同，一提新聞事業的黨性，仍然把它局限在階級對立、階級對抗的意義上；有的認為，不必再提新聞事業的黨性原則，最好用科學性來代替，總感到堅持黨性原則就是充當階級斗爭的工具。我們認為，這些觀點都有其片面性。新聞的黨性原則是必須堅持的最高原則。它的內含相當豐富，包括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具有解放全人類的胸懷和遠見、堅持理論與實踐相結合、高度民主與高度集中統一、嚴格的組織紀律性，等等。在黨性原則和階級斗爭之間畫等號，認識上單一等同，說明我們的思想還沒有從“左”的影響的封閉與束縛中徹底掙脫出來。

2．經驗主義的束縛。從20世紀40年代初期到50年代中期，我國馬克思主義新聞學曾經處于系統開放狀態，能同黨所領導的群眾性革命斗爭環境相適應，提出了當時起了重大作用、至今仍有重要意義的一系列新聞觀點。對這些歷史成果的估價不能偏低，也不能偏高。認為延安整風前后我們的黨報在改革中提出的新聞思想已經圓滿解決了當代新聞學的基本問題，所下的新聞定義非常科學，足夠我們用的了。這種評價就偏高了，會形成一種封閉。凡是確有價值的歷史遺產一定要繼承，凡是歷史經驗的科學總結一定要借鑒。但是如今的國內外環境和我們的斗爭方式早已發生了巨大變化，新聞傳播的內容、手段和受眾業已今非昔比，新聞學應當大幅度地向前發展。如果囿于以往的經驗，停留在原來的水平，就可能走向經驗主義。經驗主義造成的封閉會使當代新聞學的發展裹足不前的。

3．外國傳統新聞學僵化模式的束縛。新聞學最早在20世紀初從歐美傳入我國，后來又照搬過蘇聯的模式，而蘇聯和西方新聞研究的模式大同小異。外國傳統新聞學的主流派，重業務、輕理論，把研究重點局限在采寫編評等業務圈子里，很少涉及新聞傳播與社會環境的聯系，沒有開放滲透的渴望和追求，是一種封閉性的僵化模式。我國新聞學直到70年代末期還沒有擺脫這種僵化模式的束縛，80年代初才把某些滲透課題列入研究日程。由于長期肩負因襲重擔，不少陳舊觀念至今沒能清除，許多創新過分地小心翼翼，某些探索往往得不到有力支持，多數新聞教育單位還是過分偏重于對學生進行太專太窄太舊的業務訓練。

正是由于如上種種束縛、層層封閉，使當代新聞學的長足發展步履維艱。這就難怪“新聞無學”的陰影老是驅而不散；難怪青年人熱衷于報考新聞系，上了幾年后又感到沒有多少學頭；難怪新聞系培養出來的學生，不如其他專業的畢業生從事新聞工作更有后勁；難怪目前我國新聞干部隊伍的非學者化，與作家隊伍的非學者化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若要實現新聞學體系在開放中的新陳代謝和突破性發展，改變種種不能令人滿意的狀況，應當進一步沖破“左”的思想、經驗主義、僵化模式的束縛，解放思想，開闊視野，銳意進取，大膽創新。

要具體貫徹開放原則，至少需要在如下四個層次上進行開拓。

第一，順應時代潮流，面向新聞實踐，調節新聞學系統和環境變革的關系，實行對外界環境的整體開放。

我們的時代是以綜合方法為主、電腦技術向社會生活各個領域廣泛滲透的信息時代，是中國人民建設現代化的、高度文明和高度民主的社會主義強國的歷史新時期。由于實行改革和開放，我國人民的政治活動、經濟活動以及思維方式、生活方式、民族心理，已經發生和正在發生極為深刻的變化。國內外的新聞實踐日新月異，呈現出許多傳統新聞學沒能概述和難以解釋的陌生現象和發展勢頭。當代新聞學應當靈敏獲取當今環境生發出來的種種信息，從總體上把握住當今時代和未來社會對新聞事業提出的發展需要，以足夠的理論勇氣，及時地從宏觀上確定當前和下一步的研究方向和發展戰略，保證新聞理論能夠站在實踐活動的前沿，具有指導性和預見性。促使新聞學的各個分支和系統整體都能適應變革了的環境。

第二，從總體發展需要出發，選定相關學科，大膽交叉滲透，實行新聞學向其他學科的開放。

新聞學與其他學科的滲透既要有廣泛性，又要有選擇性。滲透面過窄，仍然掙不脫封閉束縛；沒有適當的選擇，會流于牽強附會。選擇標準是外界環境和新聞實踐目前階段和將要到來的發展需要。當前應當注重新聞學與社會學、宣傳學、心理學、美學、法學、倫理學、經濟學、管理學、人材學等社會學科的滲透，創立相應的新聞學的分支學科。否則，很難闡發新聞傳播多方面質的規定性，很難揭示出新聞活動的多維因果聯系和規律性。

適應文理交叉、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一體化的發展趨向，以及電腦技術向新聞領域的滲透，新聞學不得不重視與數學和自然科學的交叉。大學新聞系應當開設高等數學、自然科學基礎、科技發展史、電腦原理和使用等課程。還把新聞學看作單純的社會學科，已是陳腐之見。

實行開放滲透的最初結果，可能出現一些不倫不類、非驢非馬的現象，這在所難免。旁觀者一時的非議和譏笑也不足為奇，從事者切不可就此罷手中止探索。嶄新的事物總有個四不像的階段，只要在逐步完善中上升為科學形態，對實踐產生了指導作用，就會有更多的人拍手歡迎。

第三，堅持馬克思主義哲學方法論和現代科學方法相結合，運用“系·信·控”科學方法進行新聞研究，實行研究方法上的開放和更新。

馬克思主義哲學永遠是新聞學研究的理論基礎和根本方法。傳統的辯證思維方法仍然行之有效。現在的問題是急需把“系·信·控”科學引入新聞研究領域，并且在哲學方法論的指導下，把辯證思維方法和現代科學方法統一起來運用，做到研究方法上的多樣性統一。這種統一不是機械外加的，而是內在固有的。“系·信·控”科學的基本原理和方法，帶有很強的哲學意義，已作為要素納入馬克思主義哲學體系。在這一點上不能猶豫不決。大眾傳播學和其他許多學科的成功經驗一再證明，“三論”作為橫斷學科，適用范圍極廣，況且新聞與信息具有“血緣”關系，新聞本身就是一種信息。運用“三論”研究新聞無可非議、理所當然、非常近便。如果在這方面一直落于其他學科，是要貽笑大方的。如果事到如今還譏笑這是趕時髦，就是無知的表現了。

第四，實行研究人材的開放和新聞隊伍知識體系的開放。

實行新聞學與其他學科的開放滲透，遇到了一個嚴重的實際困難：懂新聞的滲透出去，很少有人熟知其他學科；其他學科滲透進來，很少有人熟知新聞專業。解決困難的大致辦法是：打破專業界限，吸收其他學科的人才加入新聞研究隊伍；現有的新聞研究人員有選擇性地學習其他學科，對現有的新聞干部進行培訓，更新知識，改變狹窄的知識結構；新聞教育單位本著培養通才、兼才的需要，從招生制度、課程設置、學籍管理等方面，進行必要的改革。不造就出大批的通才或兼才，新聞學在開放滲透中的發展就難以完成，“新聞無學”、編輯記者非學者化的局面也難以扭轉。

實行開放滲透，一般來說只是手段，形成科學形態的、能夠適應環境變革的新聞學體系才是目的。這就需要對開放滲透中獲得的成果進行綜合，進行系統要素的重組、系統結構的調整。

一是剔除那些陳舊過時的概念范疇，舍棄那些應當淘汰的系統要素。二是升華新聞實踐提供的新知識、新經驗，或者作為內容補充，使某些范疇和原理更豐富、更準確、更科學，或者做出新結論，提出新觀點，為系統增添新的要素。三是在除舊布新的前提下，按照辯證思維規律，對分支學科的諸要素重新排列組合，形成學科的新結構。四是又把分支學科視為要素，進一步加以綜合升華，形成理論程度更高的學科。如在新聞信息學、新聞宣傳學、新聞心理學、新聞美學、新聞社會學、新聞經濟學、新聞法學等分支學科的基礎上，形成原理新聞學；在報刊新聞學、廣播新聞學、電視新聞學、新聞攝影學、新聞廣告學等分支學科的基礎上，形成基礎新聞學。五是，學科系列化、系列整體化，形成具有梯階層次的內在有機結構。

由于長期的自我封閉，傳統新聞學要素陳舊、層次單調，一般只有理論、歷史、業務三板塊。現在設想，當代新聞學系統起碼應有原理新聞學、基礎新聞學、制作新聞學（研究獲取客觀信息、制作新聞信息的過程，含采寫編評等分支）、技術新聞學、歷史新聞學、比較新聞學這樣六個大的層次和大的分支，每一大的分支之內又含有許多小的分支。其中原理新聞學居于最高層次，對系統整體起著核心和旗幟的作用。而且，分支學科之間緊密相連，融會貫通。如新聞心理學，上通原理新聞學和基礎新聞學，旁及新聞宣傳學和新聞社會學，下貫采寫編評等制作過程，可有受眾心理學、采訪心理學、寫作心理學、編輯心理學等細目。

這只是為了論證需要，所做的極為粗淺的列舉和類推，絕沒有設計當代新聞學系統結構構型的奢望。況且新聞學永遠是一個開放系統，它的結構必將隨著外界環境和新聞實踐的不斷變革，經常進行局部或整體上的調整。

強調新聞學永遠是一個開放系統，實行交叉滲透，會不會抹掉新聞學的固有特色、喪失新聞學獨立存在的地位呢？

我們前面說過，滲透是有選擇的，選擇標準是客觀的。與此同時，只要我們始終明確研究對象是新聞現象和新聞活動，研究目的是揭示新聞傳播的本質和規律，特別是社會主義建設時期新聞事業的發展規律，一般來說，交叉滲透不過是“借他山之石”，不至于弄到取消新聞學的地步。這樣的滲透交叉，只會從多方面、多角度、多層次加深對新聞事業的認識。當代新聞事業是多要素、多狀態、多因果、多功能的集合，只有在交叉滲透中才能獲得符合客觀實標的真理。實行開放滲透，是發展當代新聞學的必經之路。

但是，忽視新聞學特性的傾向也是應當防止的。不能因為新聞報道可以反映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就像有的同志所說的那樣，“新聞學無所不包，它要從整體上研究社會的各個方面”。這是把新聞報道的反映對象和新聞的研究對象弄混淆了。“無所不包”就是漫無邊際，如墜煙海，必然是所獲甚微，同時也會忽略矛盾的特殊性，揭示不出新聞活動的特殊規律。

我們雖然肯定大眾傳播學對傳統新聞學是一個突破，但不能同意以大眾傳播學來取代和包容新聞學。新聞學研究的只是新聞信息傳播，傳播學研究的卻是一切信息傳遞形式。相對而言，前者揭示的是具體規律，后者揭示的是一般規律。二者的原則界限不可抹殺。如同哲學不能取代部門科學，一般美學不能取代文藝理論一樣，傳播學既不能取代也不能包容新聞學。若說包容，倒是個別包容一般，不是一般包容個別。大眾傳播學的出現，沒有具體解決新聞學前進發展中應當解決的一系列問題。當代新聞學有著自己開拓進取的廣闊天地。

（載《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6年第1期）

編者注：這是作者的第一篇新聞學學術論文，發表于《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曾被國內著名文摘雜志《新華文摘》轉登。甘惜分老師為作者題“文如金石 擲地有聲”的條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