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僅僅是起點:項德生新聞論文集
- 項德生
- 9491字
- 2019-01-03 11:50:06
當今時代的特征和新聞學的發展
新聞活動是一項時代性很強的社會實踐活動。從本質上說,它是對客觀事物發展變化的同步思維、同步反映。不論是自然環境,還是人類社會,每當有重大演變發生,它都及時地攝取過來,迅速傳告四方。有誰像它那樣與時代的步伐合節合拍?與時代的身影伴隨不舍?然而,作為新聞現象和新聞活動的觀念形態——我國的新聞學,卻缺乏與時代的同構件,不能對同時代的新聞實踐起到應起的指導作用。這就需要縮小新聞學的時代差,在新聞學研究中,緊扣時代脈搏,貫穿時代精神,從研究方法到研究對象都要有時代特色,順乎當今時代的要求。否則,我們的新聞學只能遠在新聞實踐、新聞改革的時代進程之后,緩慢而艱難地爬行。
一
20世紀80年代初始,未來學專家阿爾溫·托夫勒在他的《第三次浪潮》一書中,驚喜地向人們宣告:“我們已經處在一個新的綜合時代的邊緣。”其實,這是稱不起預言的一個“預言”。
早在一個多世紀之前,馬克思和恩格斯站在人類文化發展的山巔,就觀測到分析與綜合相對立而以分析方法為主的“分裂時代”行將結束,預見到分析與綜合相結合而以綜合方法為主的“整體時代”即將到來,他們在《資本論》《反杜林論》等科學巨著中,運用普遍聯系的整體哲學和系統方法,生動而深刻地描述了相互聯系、相互依存、相互制約、相互作用的世界圖景。這就誕生了與時代同構的哲學——現代整體哲學,與時代同構的思維方法——現代系統方法。
但在之后近百年的時間里,多數人在多數情況下,仍然習慣于“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思維方式。人們出于一時的需要和局部的效益,把普遍聯系的世界和系統完整的事物,隨心切割成條條塊塊而分別加以征服。人們在征服對象之后,包袱和懲罰接踵而來——環境嚴重污染,失去生態平衡,沙漠逐年擴展,人口增長過猛……人們在吞食這些“分而治之”的苦果的時候,開始自覺不自覺地接受馬克思曾倡導過的整體哲學和系統觀,開始改變對大自然的態度,改變自己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綜合平衡、綜合開發、綜合治理、綜合效益,成為人們追求的目標,系統分析、系統工程、系統行為、系統優化,成為人們常用的手段。這種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的進一步理論化,就是20世紀40年代末期系統論、信息論、控制論以及運籌學等一系列橫向學科的問世,60年代末期至70年代末期耗散結構理論、協同理論、突變理論等又一批嶄新學科的創立。這些新興學科具有深刻的哲學內涵和鮮明的方法論意義,是整體哲學的實踐化,也是當代實踐的哲學化,為人類的思維和實踐實現綜合化、系統化,提供了通用而卓有成效的“公共方法”。至此,當今時代的哲學特征和思維特征——以綜合為主和整體化,就更充分地顯現出來并被更多的人察覺到了。故此,當今時代常被人們稱為“新的綜合時代”“系統時代”。
這種哲學和思維方式,要求人們在認識世界時,從實物中心論轉為系統中心論,也就是把認識對象——具體事物,視為多要素、多層次、多功能的系統整體。為了揭示事物的本質和規律,要少用“切割法”,多用“透視法”。也就是認識活動必須尊重和保持系統內部的原樣聯系,尊重和保持事物與環境的原樣聯系。舍此,我們還會“只見樹木,不見森林”,既不能獲知局部的真相,也不能揭示整體的本質。我國的新聞學要與當今時代同構,應當奉行這樣的哲學,采用這樣的思維方式和研究方法。
我國的新聞學研究是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為指導的。近年來,也嘗試運用某些現代科學方法。但由于我們接受的是蘇聯30年代加以曲解后而形成的哲學體系,這就使我們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精神實質長期理解得不夠全面、不夠準確;或者并沒有把那些科學觀點,內化為我們的思維方式和研究方法。所以在實際的研究過程中,有時又暴露了觀念的陳舊和眼界的狹窄。比如,在新聞界有一種十分流行、普遍公認的提法:“新聞學是一門應用學科。”不管這種提法的用意何等良好,但它終究是不科學的,對新聞學的發展是有害無利的。
從整體觀、系統論和科學學的角度看問題,作為現代科學的一門獨立學科,應當是包括基礎學科、技術學科、應用學科這樣三個要素、三個層次的綜合整體。新聞學作為一門社會科學固然有它的特殊性,比如它的某些分支實踐性很強等。但為了強調新聞學的實踐性,寧肯把新聞學局限在應用學科的單一層次上,新聞學還怎能自成系統,自立于學科之林?說新聞學是一門應用學科,意味著它所包容的僅僅是采寫編評等業務知識,連新聞理論和新聞史也難入其列。顯然,傳統新聞學走的是一條“重業務、輕理論”的路,而且路越走越窄。果真如此,新聞學就的確沒有什么學問了。這樣的新聞學單調貧乏,哪還有當今時代對多樣性的包容和綜合氣概?
當代新聞學不僅要發展自己的應用學科,同時也應努力建構自己的基礎學科和技術學科,從而優化新聞學的系統整體。在筆者看來,新聞學的基礎學科是傳播學和輿論學,以及二者的綜合與具體化——新聞學原理。新聞事業是以傳播新聞信息為主的社會輿論機構及其活動,把傳播學和輿論學視為新聞學的基礎學科,是合乎邏輯的。令人遺憾的是,由于過分強調新聞學的直接應用性,它的基礎理論學科至今仍處在拓荒時期。80年代初,傳播學才從國外引入,還需經歷一個進一步了解、介紹和消化的過程,才會有科學形態的中國傳播學著作誕生。輿論學專著六十年前就在外國問世,被翻譯介紹過來的十分有限,而我們自己不但沒有專門著作,連像樣的論文也很少見。這和我國新聞傳媒的輿論監督作用的日益增強,十分不相稱。至于新聞學原理,由于對傳播學和輿論學的研究落后于時代發展,它也顯得內容貧乏,沒有形成完整的體系,沒有達到“原理”的高度。在新聞學這個系統整體中,基礎理論學科居于最高層次,它對下屬的技術學科層次和應用學科層次,起著統攝作用。沒有基礎理論的充分發展,就不能揭示新聞現象的深層本質,不能把握新聞活動的根本規律。從整體上講,新聞學就沒有完成本學科所承擔的任務,新聞學也就不能稱為科學。即便是新聞學的應用學科,本身也含有應用理論和應用技術兩部分內容。如果新聞學一直沿著“重業務、輕理論”的老路下滑,不但新聞學在整體上層次不全,單就它的應用學科這一層次來說,也不會有多大的科學價值。在這種情況下,應用技術講得再多再細,業務訓練搞得再勤再嚴,所造就的人才往往是一身匠氣,而缺乏新聞人才最可貴的靈氣和創造性。
由于忽略新聞學的整體性、系統性和層次性,由于不恰當地強調它的應用性和直接實踐性,曾帶來盡人皆知的惡果:一是新聞學只在業務圈子里打轉轉,走向了自我封閉,使學科內容過分單一、過分簡陋和低層次化,長期摘不掉“新聞無學”的帽子。二是長期沒有自己基礎學科作統攝,其他學科便乘虛而入,占據高層次的統領地位,從而打亂新聞學的系統歸屬,喪失新聞學的獨立地位。近些年,有些新辦的大學新聞專業帶有過分濃重的文學色彩,原因之一是把語言文學當成新聞學系統的基礎學科,或說把新聞學當成了語言文學的一個分支。筆者認為,為了縮小新聞學的時代差,首先是要用系統觀對傳統新聞學進行整體考察和審視,在明確新聞學的系統歸屬、系統構成的前提下,填補空白,豐富層次,實現新聞學系統與當今時代的同構。至于在具體課題的研究中,如何運用以綜合為主的系統方法,筆者另有專文(《在系統聯系中揭示新聞的本質和規律》,見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新聞學論集》第十二集)論證,這里不再贅述。
二
人類曾以物質材料為標志稱呼自己生活過的時代,如石器時代、銅器時代、鐵器時代;也曾以能量為標志來稱呼自己生活過的時代,如蒸汽機時代、內燃機時代、電力時代。現在,人們開始用物質固存的虛性層次——信息,來稱謂自己正在生活著的當今時代了。
用“信息”來稱呼我們這個時代,顯示的是當今時代在技術結構和產業結構上的特征。在方興未艾的新技術革命中,在社會信息化過程中,信息技術占據先導的和核心的地位。而信息技術主要包括信息處理技術即電腦技術和信息傳播技術即通信技術。信息時代的巨量信息只有依靠電腦技術方能迅速處理,只有采用現代化的通信手段才能及時傳遞。新技術革命的過程,是電腦技術向社會生活各個領域廣泛滲透的過程,是社會的電腦化、通信化和自控化的過程。廣泛而深刻的新技術革命,必然導致產業結構的變革,發生產業革命。在當今時代,信息產業的地位越來越突出,越來越重要。由于電腦技術和現代化通信手段的武裝,加速了新聞傳播技術的電子化、現代化,帶來了新聞傳播事業的空前繁榮。如果說當今時代的思維特征要求新聞學改變自已的思維方式,改進自己的研究方法,那么,當今時代的技術特征和產業特征,則要求新聞學調整自己的研究對象,拓展自己的研究領域,從而更新許多已經顯得陳舊的傳統觀念,為新聞學系統增添反映時代變遷的新概念、新范疇、新要素。
過去,我們只是強調社會制度對新聞事業的決定作用,并曾把人的因素和技術因素截然對立起來,不能如實地把先進技術看作人的體力和智力的延伸與放大。這樣,技術因素在我們的新聞學研究中就處于無足輕重的地位,淪為一個備受冷落的角色。新技術革命的神奇“魔力”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對傳播技術的研究成了無法回避的問題。我們雖然不能完全同意加拿大傳播學專家馬歇爾·麥克盧漢關于“媒介就是信息”的論斷,但也不能說這一論斷毫無道理。應當承認,廣播電視這類傳播媒介的出現,衛星通信傳播網絡的建成,都為受眾提供了先前無法獲知的新信息。這不就是新傳媒技術決定了信息的質和量嗎?新聞活動也是一種生產過程,在西方被稱為“新聞工業”。雖然記者的大腦一直是生產過程的關鍵“設備”,但總離不開一系列的技術手段和技術操作。似乎也可以說,新聞工具和傳播技術乃是新聞生產力性質和水平的“指示器”。熟悉新聞史的同志都知道,無線電報這種技術設備用于新聞傳播,不僅推動了世界性通訊社的生成,也改變了新聞寫作的傳統,產生了“倒金字塔”式的新結構、新章法。新技術革命對新聞事業的影響,將遠遠超過無線電報曾起的作用。實現電子化之后新聞事業的性質和功能,新聞記者的思維方式、工作方式,新聞人才的訓練和造就,新聞事業的管理與控制,國與國新聞活動的合作與競爭乃至受眾的心理和素質,新聞作品的價值取向和表述方式,都將一改舊貌,有一個新的態勢。新聞學研究對象的深刻變化,使新聞學面臨一系列嶄新的研究課題。它的內容需要現代化,它的體系需要現代化。
為了更新新聞觀念,建構具有時代特色的新聞學范疇體系,我們的確應當把所研究的一切,放在新技術革命和社會信息化的大背景下加以考察,放在我國社會主現代化建設和商品經濟大發展的背景下加以考察。過去我們把新聞叫作一種報道,近乎同義反復。現在我們把新聞看作一種特殊形態的信息,似乎更合邏輯。過去我們只管播發新聞,發行報紙,現在十分注重信息反饋,健全反饋機制。過去我們注重版面上的新聞條數,現在卻知道要掂掂里面的信息含量。過去辦報重在琢磨上級的精神,現在懂得也要順應讀者的接受心理。這些觀念上的新舊置換,沒有信息時代呼嘯而來的大潮流,沒有信息論、傳播學等現代科學的引進和應用,能夠發生和實現嗎?
在信息時代這個大背景的輝映之下,一些被扭曲了的認識將被矯正過來。比如,傳統新聞理論一直把新聞事業納入社會上層建筑的意識形態領域。如果我們承認新聞活動是一種信息活動,新聞事業是一種信息產業,這種歸屬方法就不那么十分恰當了。當代新聞事業傳播大量的市場信息、科技信息和廣告信息,這類信息活動直接參與了生產過程??萍夹畔⒊蔀樯a力的要素。廣告宣傳實為生產和流通過程的一個環節,職能就是推銷企業的商品。這些活動、這些信息并不為經濟基礎即生產關系服務,而是跨越生產關系這一中間層次,直接為生產力的發展服務,直接進入生產力的結構。自然,它們就沒有什么階級性可言。新聞事業的這些活動和職能,是不能納入上層建筑,不具有意識形態性質的。當然,新聞事業作為一種關系全局的事業,它的多數活動帶有很強的政治性。說它基本上屬于上層建筑,但也有非上層建筑的成分和功能,可能是較為恰當的。筆者這些具體看法未必完全正確,尚可進一步探討,但新技術革命的浪潮和社會信息化的大趨勢,對傳統新聞觀念的沖擊力卻是不容低估的。
三
如果對當今時代的特征也做系統分析,那么,我們這個時代的特征有三個層次:一是思維方式上的特征;二是技術、產業結構上的特征;三是社會經濟形態即社會制度上的特征。前兩個層次以及它們對新聞學發展的要求,前文已述。當今時代社會制度上的特征,就世界范圍來說是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這兩種社會制度的并存和競爭,就中國來說是處于社會主義的初級階段。這一特征要求我國的新聞學堅持馬克思主義的指導方針,在改革并放中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新聞學。對這一問題,筆者還將設題撰寫論文,在此也不贅述。
筆者認為,這三個層次上的相互關聯的特征,是當今時代的主要特征。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顯著的派生性特征,如社會節奏的加速就是其一,它對新聞學的發展也有相應的要求。
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發展速度,每個社會都有自己的變動節奏。農業社會的節奏與四季變化同步,它使人的思維面向過去;工業社會的節奏與機器運轉同步,它使人的思維面向現在;信息社會的節奏與人類不斷增長的需要同步,它使人的思維面向未來。在手工操作和機械操作的時代,人們的思維受著以往經驗和傳統習慣的規范。在信息時代,由于社會實踐的節奏加快,人們不僅要知道外界已經發生和正在發生的事情,還要知道客觀環境將要發生什么變化。簡單的經驗思維和反饋思維已不能適應時代的需要,當今時代需要的是科學思維和超前思維,需要的是對未來的預測。經濟預測,市場預測,政治預測,軍事預測,科學預測,技術預測……人類已經進入用未來規范現在的時代。對緩步挪移在實踐之后的中國新聞學,需要注入這種面向未來的超前精神,從而煥發它的青春活力。
多年來,我們總以為新聞理論產生于新聞經驗的日積月累,哪知這是不小的誤會。毋庸置疑,知識的終極來源是人類的實踐經驗,但科學的新聞學絕不會萌生于對新聞經驗的整理與組合。要使新聞經驗轉化為新聞科學,首先,研究者必須具備相當的哲學修養,進行必不可少的哲學訓練,這是獲得理論思維能力的唯一途徑。其次,在研究過程中,研究主體要有創造的激情,要充分發揮自己的想象能力和建構能力。通過能動的思維,一方面回味歷史和經驗,另一方面預測和建構未來,從而競放思維之花,結下智慧之果。只有如此思維,才有科學理論的誕生;只有這樣的理論,才能有力地調整現在,指導未來。
可見,新聞經驗與新聞科學之間并非直截了當的因果關系,并沒有簡便的轉換方法。可惜的是,我們的新聞學研究有時就像愛因斯坦所批評馬赫的那樣,“或多或少地相信科學僅僅是對經驗材料的一種整理”,“研究的是經驗材料之間的關系”,誤認為“理論產生于發現,而不是產生于發明”。(見《愛因斯坦文集》第1卷,第169頁和第438頁)而當我們建立某種體系時,在很大程度上是給經驗知識“編目錄”。如果我們的思維不能從這種經驗思維的反饋結構中解放出來,一味地沿著“經驗在先,總結在后”的路線運行,我們的新聞學只能停留在經驗主義的水準,能起一種用過去規范現在的保守作用、定式作用,不可能引導人們有預見、有追求地去創造嶄新的未來。人們在探究新聞學的落后原因時,往往歸罪于所謂的“脫離實際”。依我看,中國的新聞學之所以落后,倒因為它“太實際”了,太經驗化了。
我是贊成建立《新聞未來學》的。一種理論,一種學科,如果毫無預見和遠見,只盯著過去和眼下,便不能稱為現代的科學。托夫勒和奈斯比特在它們的未來學著作中,曾對信息時代的新聞事業發展作過某些預示,其結論未必個個精到,但指出的某些趨勢,至今看來還是有見地的。然而,要建立科學的新聞未來學,或在通常的研究中有能力預測新聞事業的未來發展,必須由科學的方法做支柱。方法之一,就是定量分析、定量描述。對定性分析我們是熟悉和熟練的,對定量分析卻手生得很。不善于進行定量分析,或說沒有這種習慣和傳統,是我國新聞學研究中極為薄弱的一環。我們的研究隊伍欠缺數學知識,對運用數學工具進行定量描述往往視為畏途。運用數學工具研究復雜的社會現象,在國內外已經成為一種時尚。可在我國新聞學術界有志于此者卻寥寥無幾,他們時有一種寂寞感和孤獨感。這對我國新聞學實現現代化,實現與時代的同構,是一個難度不小而又必須跨越的障礙。
令人鼓舞的是,由中共中央宣傳部新聞局和國務院經濟技術社會發展研究中心預測組共同牽頭,組織全國有關人員開展的大規模研究項目:《新聞事業與現代化建設》,其中第一位的內容就是對新聞事業現狀的調查及未來發展的預測。在已經公布的兩批研究成果中,不論是對現狀的大型調查,還是對報業的發展預測,都從宏觀或微觀上做了定量分析,增強了新聞學研究的精確性和新聞理論的說服力。毫不夸張地說,這是我國新聞學研究走向現代化的一個好兆頭。
四
在我們時代的主要特征之外,還有另一個派生性特征很值得一提,那就是在當今時代,人的主體地位更加突出了。
80年代中期,在我國文學、美學、心理學和哲學學術領域,對主體意識和主客體原則討論得相當熱烈而認真,這自然也是對時代精神的順應。奇怪的是,在歷來十分敏感的新聞界,對此卻沒有什么反響。
只要有了主體意識,人就不甘心再做自然環境的奴隸,就不再甘心依附于他人,不甘心處于純工具的地位。由于社會生產力和科學技術的高度發展,當今時代的人在客觀環境中的自由度越來越大,人的主體性和能動性越來越充分地發揮出來?!叭耸侨f物的尺度”,“人是萬物的主宰”。人類有了更高的自由和更強的能力,按照社會的需要和自身的需要來控制世界,改造世界。在認識過程和實踐過程中,客體性原則固然仍被尊重,但主體性原則上升到了側重點的地位。由于傳播手段的現代化,由于社會主義民主建設的進程加速,傳播主體——新聞工作者的活動天地更廣了,接受主體——新聞受眾的選擇余地更大了,人在新聞傳播過程的主體地位提高了。然而,新聞界卻沒有通過探討,為自己的主體地位尋求理論上的支持。
筆者認為,我國的新聞學研究也應在堅持客體性原則的同時,努力為主體性原則的貫徹開辟道路。新聞學對主體性的研究,當前似乎應該著重解決如下幾個問題:
首先應當搞清楚,當代的信息傳遞是雙向流程,新聞活動的主體是雙重主體。從獲取自然信息、制作和傳發新聞信息這一流向來看,自然信息和新聞信息是客體,加工自然信息和“生產”新聞信息的人——新聞工作者則是主體。而從尋求信息、選擇信息、接受信息以及反饋信息的過程來看,新聞信息和反饋信息是客體,新聞受眾則是接受主體。不能只承認傳者的主體地位而否認受眾的主體地位,不能只研究傳播主體和傳播過程而不研究接受主體和反饋過程。如果說我們對傳播者的主體性研究得尚且不深不細,對接受者的主體性則剛剛投入少許的注意。而對新聞受眾的主體地位、主體意識和主體作用,不進行認真的充分的研究,當代的科學新聞學是建立不起來的。
要研究傳播者和接受者兩重主體作用的辯證關系。從傳輸方向來看,新聞受眾是傳播主體的客體;從反饋方向來看,傳播者又是接受主體的客體。傳播過程的兩部分人,互為主客體。從總體上說,他們之間是平等關系。特別是在社會主義新聞傳播活動中,實現地位平等的條件會越來越充分。但兩種主體的差異,在現階段仍是必然的,甚至必要的。相應于傳播主體占據的崗位和承擔的任務,相對于新聞受眾對外界環境發展變化的感知,傳播主體應當是“先知先覺”。不具備這種優勢,它將喪失主體地位,起不到主體作用。然而,他們畢竟又是“仆人”和“信使”。一個新聞記者的榮辱,一個新聞單位的興衰,最終取決于接受主體的選擇和取舍。由于傳播者和接受者都具有主體性,在傳播過程中都會奮力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這樣,在傳者目的和受眾需求之間,受眾的選擇和可供選擇的范圍之間,信息的有效和多余之間,以及對受眾的指導和服務之間,對輿論的順應和引導之間,還有受眾的欲知和應知、未知和可知之間,經常處在矛盾沖突之中。在社會主義制度下,這些似乎不相容的對立,可以相輔相成,在協調統一中加以把握??梢?,正確處理新聞傳播雙重主體的關系,是新聞藝術的精華,是一門大學問。
要統一研究傳播主體的實踐能動性和思維能動性。一般來說,新聞主體的思維過程由實踐過程來決定,二者具有一定的對應性。傳統新聞學對于傳播主體的能動性,大多停留在對工作過程和業務環節的表述上,對與實踐過程相對應的思維過程,對傳播者的主體思維即新聞思維,卻很少有人觸及,人們對新聞思維的特征和規律認識還相當膚淺。與新聞實踐相伴隨的新聞思維,是傳播者主體性最具活力、最具特色的深層運行,它是一種以科學智能結構和強大思維能力為基礎、具有獨特心理機制的一種高效創造性思維,至今尚無人揭開它的奧秘。我們的任務就是要研究新聞思維的奧秘。科學地認識自我,認清我們新聞工作者特有的思維規律,以便進一步開發傳播主體的智力。
既要研究新聞傳播的集團主體,又要研究新聞傳播的個人主體。新聞傳播的集團主體就是由人組成的新聞單位和新聞團體,新聞傳播的個人主體是集團主體中的單個人,即一個個的編緝和記者。關于集團主體性的研究,當前有兩個較為緊要的課題:一是如何尊重新聞單位的相對自主權,以及新聞單位作為主體如何獨立負責地開展工作的問題;二是通過改革實現集團內部的結構合理、系統優化,以及如何充分發揮集團內部的個人主體的能動性問題。貫徹主體性原則,既要堅持黨性,又要尊重個性。沒有黨性原則做規范,個性發展可能失去正確方向,個性與個性之間也會激烈沖突,內耗嚴重。同樣,在一個集團主體內部,如果個體的權利不能正當行使,個體的合法利益不能實現。不發揮個人的特長,不尊重個人的風格,個體與個體之間一抹平,畫等號,個人的主體性喪失殆盡,集團的主體性也將化為烏有,這樣的集團還有什么黨性可言?因此,在我國的新聞學研究中,應當正確處理集團主體和個人主體的關系、黨性和個性之間的關系。如果在這方面的研究有了新的突破,將對正在深化的新聞改革起到積極的指導作用。
在整個研究過程中,應當堅持主體性原則和客觀性原則相統一、相協調。我們必須承認,外界事物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存在。但同時也應當承認,新聞對外界事物的反映不是鏡子式的等同反映,一篇新聞作品不僅由新聞事實來決定,還由傳播主體的思維能力和知識儲備來決定。而且,傳播主體獲取和加工外界信息,也不只是一個認知過程,同時還伴隨著主體對客觀的評價活動和審美體驗,不能把記者的情感和意志排除在采寫過程之外。記者眼睛不是中性的,記者的大腦更不是中性的,總有一定的傾向和偏重。記者一方面要使自己的思想符合客觀實際,也就是符合客觀的外在尺度;另一方面又以自己的內在尺度(如價值尺度、美感尺度)為標準,評價和選擇乃至重構客觀事實。問題在于,如何擺脫機械反映論對新聞活動的嚴重束縛,如何把觀察事物的客觀性和觀念指導結合起來,把外在尺度和內在尺度統一起來,把知情意在認識中協調起來,最終使我們的新聞成為對社會生活真善美的綜合認識。
也有好多年了,人們在尋找新聞學一直處于落后狀態的原因時,往往歸結為它還是一個“年輕的新學科”。新聞學還年輕嗎?新聞還算新學科嗎?世界上第一部新聞學著作——普爾茲寫的《德國新聞事業史》,問世于1845年,距今已有140多年了;中國的第一部新聞學專著——徐寶璜寫的《新聞學綱要》,出版于1919年,距今也快70年了。別說140多年來,只說近70年來,世界上涌現出上千種新學科,其中多數學科要比新聞學年輕得多,但又成熟得多。再不要把落后都歸咎于新聞學的年輕了!新聞學欠缺的正是青春活力,新聞學需要的是當今時代對它的重構和改造!
(載《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