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梁興被人帶引至自己的封地梁地,梁興便當晚借住在了梁縣縣令府中。
旦日辰時,一只快騎手執金令劍,徑直穿過梁縣城內中軸官道,蹦縣令府門而來。
梁縣縣府辦公與秦國其他諸縣一樣——無論日夜,都有官吏往來匆匆。縣府府門大開,快騎上的那名黑甲騎士自馬上一躍而下,掏出袖袍中的一份木信簡,便要往府中沖去。
府門站崗的兩步卒見騎士渾身黑甲,就連面部也被覆蓋了一層鐵甲,心中覺得有疑,便將其一攔:“來者何事?還當稟明公務。”
騎士拱手作揖:“黑冰臺執尉,還請速速相讓。”
秦國變法后,商君在新軍之中挑選若干精銳,組成了黑冰臺。黑冰臺同晉國鷹信坊、齊國坐相臺、楚國云夢樞、蘊國公車場等列國間諜機構一樣,是一個極為隱秘的間諜組織。黑冰臺常年處于戒備狀態,負責在特殊情況下對六國的要員以及秦國的叛逃和泄密人員進行逮捕,秘密處決以及對一些失敗任務的直接負責人進行暗殺,同時還兼國君傳書傳令之職。黑冰臺直屬秦國國君直接管轄,其他無關人員不得過問。
于是兩名衛士趕忙讓道,任黑冰臺騎士進入縣令府中。
黑冰臺騎士提著金令劍大步跨入縣府大堂,堂上處理政務的縣令以及大堂兩側諸多處理政務的官吏見黑冰臺騎士手提金令劍,便都立刻從府案挪身,長跪在地,齊聲道:“臣愿聞令。”
黑冰臺騎士只是扶起了縣令,命令縣令召梁興前來,縣令隨即便讓左右退下召喚梁興。秦國的官員們都深知黑冰臺辦事的方式,縣令便也同其他官吏一起向黑冰臺騎士作揖敬禮,而后退出大堂。
未幾,一名黑裙少年大步跨入大堂,隨即跪倒在地:“臣梁興愿候君令。”
黑冰臺騎士轉身一看,按照督尉曾讓他看過的畫像,此人斷是梁興不假。于是黑冰臺騎士揭開信筒封泥,擰開信筒蓋,抽出其中竹簡,將其展開,正色念道:“復梁興為嬴姓,賜氏為趙,喚名嬴興,為寡人之義子。念其始齠,庶排末,封于梁。興無爵,執此令可至藍田大營參軍。
秦公二十六年八月,贏子康書。”念畢,黑冰臺騎士收好信筒,將其遞給了公子興。
“興,謹遵公父之命。”話畢,公子興起身接過信封,那甲士便躬身作揖告退,隨即不見蹤影。
堂門推開,一行官吏若無其事般進入大堂,迅速列坐其次,開始繼續處理政務。縣令卻拉過公子興的手,將其拉至側殿囑咐道:“公子興,以后千萬小心,這王族勢利水深,你是君上義子,莫去摻和勢利爭奪!”
公子興微微一笑,他只不過是秦公義子而已,自己也早就識趣遠離了咸陽來到了這里。但見縣令對他這般關心,心頭不覺一熱,便作揖回禮道:“謝過縣令關心。”縣令隨即點頭一二,便進堂處理政務去了。
公子興一笑,便回府中后屋參習右相景監給他的《九玄功法》去了。
這《九玄功法》相傳是古朝開國元勛蚩九玄創造出來的一部火屬性功法。《九玄功法》修煉方法是將丹田元氣通過鳩尾穴引導至胸膛華蓋穴處,再從華蓋穴分流四肢以及頭部,然后匯聚于脊背神道穴,再匯入丹田,完成一個循環。這《九玄功法》路經穴位較少且容易沖開經脈,是一部初級火屬性功法。
《九玄功法》分為三章,第一章開篇為蚩九玄所言,九玄曰:“起丹田過鳩尾而入華蓋者,其力燥也;燥而分樞四方沖頂,是為溫也;溫而聚神道以歸丹田,是為此功法之九玄也。”講述的是《九玄功法》的元氣流走方向。第二篇為操動元氣的要領,書中言:“柔以水調其火氣,不容也。可以為木誘之過穴,燃其火而分流者,是制也;制后溫,以柔聚之。”意思是說,火屬性元氣本性躁動,水克火,水性本柔,不能以柔力調動元氣,應當以木屬性元氣引誘丹田元氣通過鳩尾穴位進入華蓋穴位。此時火遇木,元氣會更加暴烈,便將其調動四肢后匯入脊背神道穴位,此時元氣力量便會消耗,可以糅和掉入丹田,完成一個循環了。
公子興先是匯聚元氣在丹田處,便開始使那股元氣出了丹田,往鳩尾而去。不料自己的元氣一出丹田便不受控制,到處亂竄,燒得公子興胸口生疼,他便趕忙止住了。
這《九玄功法》所言“可以為木誘之過穴”,但究竟要如何“為木誘之”呢?公子興隨后來到府中書房,給書房小童稟報了緣由便進入其中翻閱史書典籍去了。
然而翻閱一二,發現書房中有卷《丹》書中所言:“蘭三錢、芥一錢、碣粉一珠、猿腋毛三根、熊掌一只取其甲,加燕窩調之,可得‘木液’一珠。‘木液’三珠入口可誘火生水也。”
這“木液”調配后可以讓木屬性的人祛除火氣,這樣看來應該也可以使他引誘火屬性元氣了。
于是他便立刻將其配方抄寫在手臂上,辭別書房小童,給縣令留下書信一封,提劍背弓便上了城外山林。
取蘭、芥、碣無礙,這三樣物品道旁皆是,他出門便采了十幾朵蘭花,拔了幾十株芥,撿了數十塊石頭;燕窩也沒啥大不了的,他房后便有一個——然而難的是拔猿毛、砍熊掌。
猿性剛烈,絕對不肯臣服于人,除非把它殺死然后拔毛,不然用尋常方法是絕對不行的;熊更不用說了,那玩意比猿更暴躁。
雖說公子興早年間曾進入過神農大山獨自歷練,然而所到之處皆為大山外圍,深處有虎狼無數,除非自己修為足夠高,否則自己進去了也是找死。
然而為了修煉這《九玄功法》提高自身修為,公子興還是去了。他出城正好趕上梁縣十日一次的集市,于是他在集市中花了十支箭矢從一位鄭國商人那里交換了一份由四塊竹板拼接的山中地圖。
公子興又購置交換了些許水食,收拾好了行裝,便進了山林。
這山名為伏虎山,是秦嶺余脈一峰。山高千丈有余,主峰名為虎牙峰,行似虎之犬牙,故有此名。
公子興在大山外圍尋得了一處閑置的獵戶莊園,環視左右無人,便進入其中先行入住了。
這華夏大地,凡是山中獵戶莊園,都無人看守,皆可以免費供獵戶路人暫時居住。后面來的獵戶路人居住時,會有上戶居客留下的食糧以及水源用以補給,后來住戶居住過后,務必也要收拾好莊園,備好食糧水源,以方便后人。但凡禮樂所及之處,人皆如此。
所以公子興見莊園中無人居住,便進入其中,生了一堆柴火,準備等天黑入山——天亮時較為安全,可以短暫歇息睡覺;天黑時危機四伏,路途不敢歇息,只能用來趕路。
于是公子興歇息半日,待天黑去了,便吃了些攜帶的干糧,往莊園水缸中倒了些許水,又在莊園內留下了一塊粟餅,便滅了柴火入山了。
月光冷清,北斗斗柄南指,山中猿鳴一二,微風吹拂樹葉歌唱,螢火點點,腸道窸窣,梁興提劍一路砍荊開路,往深山中走去。
他的目的地,是伏虎山南邊斷崖,那兒猿多;懸崖之下是洛水,水岸兩側多黑熊,取熊掌也較為方便。
山中行走二日,公子興卻沒有遇到過一只猛獸,這伏虎山怕是徒有虛名。
公子興白日歇息,夜間趕路,至第三日時便到了山南斷崖處。
斷崖好似被人用刀給削過,懸崖整整齊齊如同明鏡,不見一二勁松在崖上生長,但崖上卻有一處五丈寬、深不見底的深洞。崖上既沒有猿群,也沒有猿鳴,只留有些許猿毛附掛在崖邊林木上。但是伏虎山遠方卻依然有猿鳴一二,猿鳴之聲較先前公子興入山凄慘數倍。
公子興頗有無奈沮喪之感,他千辛萬苦來到山南斷崖處,卻連一只猿都沒給碰上,怎不會心生沮喪?
他撿了些蹭掛在樹上猿毛,但分辨不出來這些猿毛是自哪里掉下來的,他便又將其扔了。公子興哀嘆一聲,準備下山去洛水處先砍熊掌。正當他準備下山之時,便聞見了懸崖深洞中傳來的一聲“嗝”聲。
“嗝”聲好似驚雷,炸得公子興心頭一驚,隨即趕忙抽箭搭弓,一步跳躍至一棵參天大樹的支干上,立刻發出一箭射進對面崖洞之中。
飛箭進入洞中,卻立馬被退了回來,直射公子興而去。
公子興一閃躲過這箭,只見這箭霎時間射穿兩棵巨木,定在了第三棵樹干上。
公子興再搭一箭,準備應對敵人——方才這箭射入洞中便被反彈回來,且準確的刺向公子興,這便足以表明,洞中敵人不管是人還是獸,修為定在他公子興之上。
只聽得洞中傳出一言:“小娃娃休要亂射長箭。”
公子興一驚,這定是人不假了。且山中多秦人,如此也便好說話了。想到這里,公子興便跳下樹干,沖深洞作揖道:“小輩跌撞至此,打擾前輩修煉了。”
洞中傳來“哈哈”一笑,一道黑影從中直掠而出,霎時間劃破長空,凝出了三丈黑猿之形,矗立在公子興之側。
公子興一驚,見如此大猿沖自己而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馬便提足往外跑去。
那猿抬手錘胸,長吼一聲,一把就捉了公子興。巨猿倒提著公子興,將臉湊了過去,發出雷鳴般的聲音:“哈哈哈,小娃娃,你往哪走?”
這猿居然能口吐人言,公子興頓時被嚇得不輕,扔掉長弓便拔劍要刺向湊過來的猿臉。巨猿一驚,他方才只是和善一笑,這小娃娃怎么還會向他攻擊而來?
巨猿兩根手指便夾彎了公子興襲來的長劍,又炸出一句自以為語氣“和善”的話:“小娃娃何故行刺于我?”
也許是許久沒有刷牙了罷,公子興頓時被巨猿口中臭氣熏暈了去。
巨猿滿臉掛的都是無奈。
直至旦日日中,公子興方才醒來。他環視左右,皆是漆黑一片,鼻子還能嗅到些許腥臭,不由得胃內翻騰,干嘔不止,幾欲吐出穢物。
“喂,小娃娃,我這洞府也沒那么臭吧?”耳后又響起一聲炸雷,公子興急忙轉身看去,不料一陣腥臭又鋪天蓋地而來,公子興又是雙眼翻白,被打暈在地。
巨猿滿臉委屈。
日斜,公子興便又醒了過來。
他環視左右,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草地上,還能見西方太陽垂落在燒云之邊,不由得心生懷疑——自己這是死了去?
耳后傳來粗獷一聲:“小娃娃,你醒了吖?”公子興急忙起身往后看去,見百米處有一黑色三丈巨猿矗立在地。見他望來,巨猿還在沖著他招手。
公子興沒有理會巨猿,而是摸了摸全身,見全身安然無恙,這才松了一口氣。他看巨猿滿臉猙獰,嘴角往上裂開,口涎垂落約有三尺,還在不停地撓著后腦,體格雄壯如山,尖嘴出聲如雷,自己不由得抬腳欲要外竄;然而自己在這巨猿手中似乎已經昏迷了兩次,還能安然無恙,這巨猿卻沒有傷害他,這巨猿也應該是個善類。
于是公子興強壓下心中厭惡,正色作揖道:“打擾前輩了,后生這就速速離去。”
那猿自以為“和善”的“吼吼”一笑,隨即也學公子興作揖而比劃一二道:“小娃娃莫走,我非惡類,還請留下陪我一宿。”
公子興一驚,抬腳欲跑:“陪你一宿?后生豈不是清白難保?”
那猿“吼”的一笑:“只是一宿,何來清白不保?”
公子興看巨猿面相非善,此刻奸笑不止,便抬腳往后飛馳。那巨猿看公子興跑了,抬腳便化為一道閃電,頃刻間就又倒提住了公子興。
巨猿欲張口說話,又害怕公子興再度昏闕過去,猶豫片刻,便交由腳掌握住了公子興,自己則平躺在地,舉起腳掌,擰過頭來斜視公子興道:“小娃娃莫跑,我也是剛會人言,有事想求小娃娃而已,你只需同我一宿便可。”
公子興掙扎道:“妖怪才會和前輩共同床宿。”
巨猿滿臉疑惑:“何來同床一說?共度一宿不就是兩個人面對面的談話么?”
公子興轉眼一想,方才明白——這猿剛會人言,不會用詞,難免會造出許多錯誤,白白嚇人。公子興見是如此,方才松了一口氣,道:“那如此,前輩所求何事?若放了后生,后生定當傾力相報。”
“哎哎哎,小娃娃,我這剛會人言,急需人皮一張助我化為人形,你可能滿足我?”
公子興又是滿臉震驚,這人皮一張,自己上哪里找去?這猿不會要殺了自己剝皮吧?公子興又想到這猿剛會人言,用詞也許又出錯了,便強壓下心頭的一絲恐懼:“不知前輩所言人皮是何物?”
“喏,就是你身體毛上面墜的那張皮。”
公子興又松了一口氣,巨猿所說,定是自己身上的裙子不假:“前輩,那是衣服,不是人皮。前輩嚇煞我也。”
巨猿若有所思:“哦哦哦對,衣服衣服,我還需小娃娃尋得一二件衣服。”
公子興想,這巨猿有求于他,自己何不拿調配“木液”的熊掌和猿毛與他交換呢?各取所需,何樂不為?于是公子興正色道:“前輩,這換取衣服,還需前輩腋下之毛一簇以及熊掌一只用以同商人交換,后生才能拿的到衣服于前輩。”
巨猿側臉想了想,便立刻用手拔下來腋毛兩簇,全遞給了公子興:“腋毛給你兩簇,熊掌待我之后給你取來,你可千萬要與那商人交換好的衣服啊。”
公子興沒有聽到巨猿后面的話,便被猿毛上的腥味又給熏暈過去了。
巨猿頗有委屈無奈之感,起身便掠公子興回了洞府,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