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嚴跪坐在案牘前，一刻不停的閱讀著玉簡。

他的鬢角已生華發，回到張角身邊這些天，他很累。

很累，卻不敢停下。

波才、張曼成在一個月前相繼戰死，今日更是收到卜已身死的信息。

太平軍四大主力，除了張角和他的隊伍還算完好，其余三位渠帥，相繼而亡。

袞州、豫州、荊州，隨著三位渠帥的死，三州之中太平道勢力必然瓦解。

他不由的想到初一的言論，那段關于官兵和太平軍的優劣勢對比。

“天要亡太平道啊。”

卓嚴感嘆著，恍惚間想到年初時的意氣風發。

那時候，張角一聲令下，天下太平道徒景從，打破大漢國祚仿佛旦夕之間。

然而只過去五個月，燃遍天下的明黃，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退卻。

揉了揉酸痛的雙眼，卓嚴心中嘆息一聲，鼓起心智，繼續批閱政令。

突然，他眼前的油燈晃動一下，若是往常他自然不會分心，然而心中悸動卻讓他停下動作，望向油燈。

油燈仿若被微風吹動，向北搖擺著，火焰的尖尖指向北方。

“北邊？”

他的目光北望，手中竹簡“啪嗒”落在案牘上。

“大賢良師？”

他驚恐的起身，絆倒了案牘也不顧及，灑落了油燈也不理會。

一路跌跌撞撞，連續撞開三道房門，他終于來到大賢良師的房間。

這里漆黑一片，所有的油燈都熄滅了，唯一的光芒，是立在張角身前的玉制鹿角九節杖。

“大……大賢良師？”

卓嚴驚恐的詢問，然而大賢良師只是佝僂著身體，一動不動。

“嗡……”

九節杖忽然震動，冥冥中有金光閃爍。

這光芒卓嚴并不陌生，他在張角的身上見到過。

而此時，張角猶如黑夜一般，寂靜無聲。

“嗡……”

九節杖再次震動，驚醒了發愣的卓嚴。

“點燈，快點燈，叫醫者來，叫醫者來。”

他不管不顧的呼喊著，全沒了方寸。

張角若死，太平道的天，便徹底塌了。

“嗡……”

九節杖再次震動，然而卓嚴卻對它沒有任何好奇，只是越過它，來到張角身前。

眼前的張角已經沒有聲息，整個人如枯死的木樁，僵硬跪坐在那里。

身后傳來腳步聲，很慌亂，顯然仆役們也有了猜測。

張角的身體一向不好，這些就近照顧的仆役，又如何能不知道。

“嗡……”

九節杖再次響動，這一次，它緩緩的漂浮起來。

這一變化終于吸引了卓嚴的目光，他回頭，便看到九節杖突然拔高而起，直接穿破屋頂，沖上天際。

“怎么了？怎么了？”

卓嚴不明所以，卻忍不住追出房屋觀看。

“咻……”

天空中的九節杖發出一絲破空聲，隨后電射向東北方向，轉瞬便消失在卓嚴的視野中。

“這究竟是……怎么了？”

卓嚴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都有些空洞。

無論是張角的死，還是太平道鎮派道器的消失，都讓他不能接受。

然而沖破天際的九節杖沒有一絲留戀，快若閃電的穿行在天空中。

那一道金燦燦的光芒劃破天地，不知多少人看在眼中。

它從冀州巨鹿郡廣宗縣城出發，一路向著西北，直奔青州齊郡臨淄城而去。

盞茶時間，它跨越大漢千萬里疆土，來到臨淄城上。

“那是什么？怎么閃爍著金光？”

城墻上的守衛抬起頭，紛紛指著天上的九節杖議論。

此時正是夜市最熱鬧的時候，行人們也都停下腳步，望著天上的金光。

“嗡……”

九節杖在空中震蕩，仿佛在召喚什么，或是在等待什么的召喚。

此時初一才剛剛睜開眼，他的眼中，依然帶著一絲被震驚到的情緒。

張角的悲壯，是他沒想到的，那在風浪中屹立的身影，深深的銘刻在他的腦海中。

人這一生，看天學天，看地學地，跟著什么樣的師傅，學著什么樣的手藝。

張角雖然不是他的老師，但他最后以先生稱呼張角，是表明自己有所得的。

他有些后悔，后悔沒有去冀州一趟，見一見張角。

不知道他本體是否如神體那般高大瘦削，不知道他本身是否也習慣佝僂著身軀。

眾多思緒在心中掠過，初一走出自己的房間，抬頭望向天空。

那里，冥冥中有一件東西在召喚他，召喚他與之相見。

“是大賢良師的九節杖。”

才出門，姜嫗已經站在院中，同樣站在院中的，還有翁老、兕子、小彘。

初一伸伸手，仿佛要從天上把九節杖摘下來一般。

眾人都望著他，對他的動作不明所以。

然而眾人很快便明白了初一的動作代表著什么，那九節杖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從天而降，筆直的落在初一身前。

初一伸手握住玉制鹿角九節杖，一種溫潤的感覺傳來。

金色光芒從九節杖上傳導進入初一的體內，帶著他的肉體也散發出耀眼金光。

眼角橙色“卍”字符急速的閃爍著，初一用眼神點開，數據出現在眼前。

神品出現變化，“從下下神”變成了“青天從下下神”，而在它的前面，多出一個“黃天上下等下階神”。

而原本占據第一排位置的“良鄉東廚司命九靈元王定福神君神性”被擠下去，新出現的“黃天中黃太一天尊神性”則代替了它的位置。

隨著金黃色光芒不斷涌入身體，神性數值以百為基數上升，小數點后的數字因為變化太快而模糊不清。

神性導入是極快的，幾個呼吸間，金色光芒已經全部聚集在初一身上。

他凝目望向“黃天中黃太一神性”，只見上面的數值停在：7364.837。

“七百三十六萬四千八百五十三十七人信仰中黃太一天尊……這數值，太恐怖了。”

如今漢家子民也就五六千萬，信仰中黃太一的居然接近五分之一，這數值，如何不讓他恐怖。

要知道，這還不是太平道巔峰時期，隨著一位位渠帥的敗落，大批太平道信徒已經不敢信仰太平道了。

能留下的，都是從內心深處信仰的，即便如此，還有如此龐大的數目，如何不讓人心驚。

初一目光向下移動，看看“卍”字符還有沒有變化。

首先是神相變化極大，一尊大神像坐落在其他神像上方，擺出一副唯我獨尊的模樣，這應該是中黃太一的神相了。

而在所有神相下方，身體屬性數值上方，出現一條單獨的神文。

偽神：青天下的叛徒，黃天中的真神，言出法隨，神性無量。

再向下看，已經不再有任何變化。

“大賢良師……”

初一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只見姜嫗臉上有淚，嘴唇顫栗的問出半句話。

初一想跟他解釋一下，張角最后的歸處。

但想一想那雷電中孤獨前行的身影，他也不知道張角的結果如何。

“大賢良師已經把太平道……交給我了。”

初一只能這般回答。

“嗚嗚……”

姜嫗當場哭泣起來，而其余人這沒有這么嚴重。

即便信仰很是堅定的翁老，也不見淚水流下，而是眼神灼熱的望著初一。

“十常侍那邊，金子送過去了么？”初一向他問道。

“送過去了。”翁老點頭，他想問點什么，但是忍住了。

“我已繼承大賢良師的太平道，如今大賢良師既是我，天公將軍也是我，下令，讓卓嚴帶天公將軍的殘部北撤，地公將軍、人公將軍的軍隊也是如此。”

初一下完命令，看了看姜嫗，最后嘆息一聲，回到自己房間。

翁老領命去了，兕子上前安慰姜嫗，小彘想要進初一的房間，卻被剛剛趕來的大彘攔住。

回到房間，初一直接祭奠一百中黃太一神性，鍛造出一個中黃太一神體。

進入神體，天地間立刻出現變化，目光遠望，隱約可以看到遠處的兩個神體。

“大哥？”

“你是？”

聲音傳來，前者有些陌生，后面的聲音確實張寶的。

“我是初一。”

初一應道。

“大哥呢？”張寶的聲音傳來。

“天公將軍……沿著玉石前行，生死不知。”

二人都上過天庭，知道那塊玉石。

聽了初一的回答，二人沉默下來。

“太平道勢微，如今外面只有卜已苦苦支撐，我們……”

“卜已死了。”張寶突然開口說道，聲音中沒有多少悲傷。

“大哥到底是死是活？”張梁的聲音傳來，帶著哭腔。

初一沉默了一下，知道自己著急了。

“我想讓二位來青州，天公將軍走上玉石路前，跟我說讓我照顧二位……”

“是照顧三弟吧？哼，哥哥問過我要不要一起走，我拒絕了，他便說把三弟托付給你，我的事，不用你管。”

張寶說完，神體突然暗淡，聯系也中斷了。

初一無語，這性格，還真是直接啊。

“人公將軍，在我視線所及的范圍內，天公將軍并未身死，至于最后如何，我真不知道，不過，我希望你能來青州發展，畢竟……”

“容我去廣宗一趟，帶著大哥的肉身去青州，可好？”

話語間帶著詢問，顯得小心翼翼。

“全憑人公將軍做主。”

初一拱手說道。

隱約間，他明白這兩位哥哥為何都對他照顧有加了，這種性格，亂世確實容易被人扒皮吃了。

這三兄弟，性格還真是……迥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