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馬克思之前
在人類思想史的童年時代,還沒有人能夠明確提出“誰是歷史的創造者”這樣的命題,多數人都信仰這樣一個答案:包括人在內的整個世界及其歷史都是神創造出來的。他們的代言人這樣說:
“我們基督徒,不必追求別的,只要無論是天上的或地上的、能見的或不能見的一切物體,都是因創造主(他是惟一的神)的仁慈而創造,那就夠了。宇宙間除了上帝以外,沒有任何存在者不是由上帝那里得到存在。”
只是隨著歷史的發展,人本身在歷史中的地位和作用問題才逐漸明確起來。
人文主義者這樣說:
“人們能夠完成他們想做的一切事情。”
唯心主義者這樣說:
“自我設定它自己?!薄白晕以O定非我。”“自我和非我都是自我的原始活動的產物。而意識本身就是自我最初的原始活動的這樣一種產物,即自我自己設定自己的產物。”
人本主義者這樣說:
“(對人來說,人就是上帝)--這就是至高無上的實踐原則,就是世界史的樞軸。”
但是,這還遠不是我們要說的問題。在馬克思成為馬克思的那個時代到來之前,關于個人和歷史的關系問題,人們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說的呢?
法國啟蒙思想家盧梭這樣說:
“誰第一個把一塊土地圈起來并想到說:這是我的,而且找到一些頭腦十分簡單的人居然相信了他的話,誰就是文明社會的真正奠基者。假如有人拔掉木樁或者填平溝壕,并向他的同類大聲疾呼:‘不要聽信這個騙子的話,如果你們忘記土地的果實是大家所有的,土地是不屬于任何人的,那你們就要遭殃了!’這個人該會使人類免去多少罪行、戰爭和殺害,免去多少苦難和恐怖?。 ?
法國唯物主義者霍爾巴赫這樣說:
“一個狂信者膽囊里過多的苦汁,一個征服者心臟里過熱的血液,一個君王胃里的一種消化不良,一個女人心里出現的一種幻想,都是一些充分的原因,足以釀成戰爭,把千百萬人送上屠場,夷城池為平地,化都邑為劫灰,使國家長期陷于悲慘境地,饑荒不斷,瘟疫橫行,’地球上一連數百年荊棘遍野, 民不聊生。”
英國人卡萊爾則專門寫了一部關于英雄和英雄崇拜的書,其中精彩之處是這樣說的:
“在我看來,世界的歷史,人類在這個世界上已完成的歷史,歸根結底是世界上耕耘過的偉人們的歷史。他們是人類的領袖,是傳奇式的人物,是蕓蕓眾生踵武前賢、竭力仿效的典范和楷模。甚至不妨說,他們是創世主。我們在世界上耳聞目睹的這一切實現了的東西,不過是上天派給這個世界的偉人們的思想的外部物質結果、現實的表現和體現??梢怨卣f,整個世界的歷史的靈魂就是這些偉人的歷史。”
馬克思、恩格斯的老師黑格爾寫道:
“世界歷史個人”, “這些人的職務是做‘世界’精神的代理人?!?
“一切偉大的歷史人物--這種人自己的特殊目的關聯著‘世界精神’意志所在的那些重大事件。他們可以稱為英雄?!?
很顯然,這不同國家、不同年代的思想家們,幾乎操著同一個腔調:歷史是英雄創造的,舍英雄則幾無歷史。
--這就是馬克思面臨的問題。
2.馬克思:何去何從?
人類思想史的接力棒到了馬克思、恩格斯手中。他們繼承了歷史上的正確思想,認為歷史是人創造的。但是,他們并不同意形形色色的英雄創造歷史的觀點,而是訴諸于人類整體。
他們指出:
“在唯心主義者看來,任何改造世界的運動只存在于某個上帝特選的人的頭腦中,世界的命運取決于這個把全部智慧作為自己的私有財產而占有的頭腦在宣布自己的啟示之前,是否受到了某塊現實主義的石頭的致命打擊?!?
“這些人懷疑整個人類,卻把個別人物神圣化。他們描繪出人類的天性的可怕形象,同時卻要求我們拜倒在個別特權人物的神圣形象面前。我們知道個人是微弱的,但是我們也知道整體就是力量?!?
馬克思、恩格斯決不同意那種歷史是由“有本事從上帝那里竊取隱秘思想的人們創造的。平凡的人只需應用他們所泄露的天機”的看法,并對卡萊爾進行了直接,的戰斗。
顯然,馬克思、恩格斯當時面臨的主要任務是反對英雄史觀。這一點決定了他們的戰斗鋒芒所向,決定了他們必然強調問題的另一面--突出人民群眾的決定作用。
他們指出:
“整個歷史的過程”“是由活生生的人民群眾(他們自然為一定的、也在歷史上產生和變化著的條件所左右)本身的發展所決定”。
“歷史活動是群眾的事業,隨著歷史活動的深入,必將是群眾隊伍的擴大?!?
但是,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也沒有忘記這樣兩點:
其一,在談到歷史創造者的時候,他們通常是講人類或人們。例如:
“人們自己創造自己的歷史?!薄皻v史不過是追求著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動而已?!薄叭藗兛偸峭ㄟ^每一個人追求他自己的、自覺預期的目的來創造他們的歷史?!?
“歷史是這樣創造的:最終的結果總是從許多單個的意志的相互沖突中產生出來的……每個意志都對合力有所貢獻,因而是包括在這個合力里面的?!?
其二,在遇到夸大群眾的自發作用的地方,他們則要適當強調個人的作用。例如:
“在一個叫做路特希爾德的人掌握著歐洲和平的命運,克希林叫嚷著要實行保護關稅,科布頓叫嚷著要實行貿易自由,迪加爾特在鼓吹利用改善勞動階級狀況的協會來拯救罪孽深重的人類的時候,我們確實必須提起馬拉和丹東、圣茹斯特和巴貝夫,以及在熱馬普和弗略留斯兩地所取得的光榮勝利。如果這個堅強有力的時代和這些剛毅果敢的人物對我們這個小商人的世界不再有影響,那末,人類的確就會墮入失望的深淵,會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克希林、科布頓和迪加爾特這些人去隨意支配?!?
在他們的筆下,曾評論過各種各樣的歷史人物,英雄、侏儒、帝王、騙子應有盡有。如果我們要把這些人開列個名單,那會很長很長。
3.個人到底能干什么?
馬克思、恩格斯面臨的任務也決定了他們不可能專門對個人如何創造歷史的問題作出過細的研究。但是,在他們對個人作用的論述中,我們可以找到不少個人到底能干什么的議論。
(1)在歷史發展的一定關頭,某個崗位上的某個人物的存在與否,他所采取的反映如何,這些偶然情況能夠加速或延緩歷史的發展。馬克思說:
“如果‘偶然性’不起任何作用的話,那么世界歷史就會帶有非常神秘的性質。這些偶然性本身自然納入總的發展過程中,并且為其他偶然性所補償。但是,發展的加速和延緩在很大程度上是取決于這些‘偶然性’的,其中也包括一開始就站在運動最前面的那些人物的性格這樣一種‘偶然情況’。”
(2)在兩種社會情勢勢均力敵的時候,某些個人的行動將會使得局勢偏向一方,就此而言,這些個人的行動對當時的歷史局勢發生著決定性的影響。恩格斯說:
當兩種社會發展傾向勢均力敵時,“這兩種傾向中的哪一種在某個時候占上風,取決于個人的、地方的以及諸如此類的偶然情況。”“這個沖突將發展到多么嚴重的地步,正如我上面所說,將取決于某些人的偶然行動?!?
(3)個別人物的一定決策和行為可以使整個階級、民族、國家的形象發生改變,可以使階級、民族、國家犯錯誤或得好處。恩格斯說:
德意志帝國“由于俾斯麥而犯了嚴重錯誤。”他的“對內政策使得所有的資產階級自由主義的國家都蔑視它;他的對外政策引起鄰國人民的懷疑,甚至輕視?!薄百滤果湹亩吣杲y治使德國受到”“全世界的憎恨”。
(4)在一定條件下,一個小人物可以迅速成為大人物,去書寫他那個國家的歷史。恩格斯說:
“一個全世界最微不足道的人物,在和平時期,依靠心懷不滿的士兵”,“就演出了霧月十八日的可笑的模仿劇,還能有比這更有趣的事情嗎!”“從現在起就只有他才能寫法國的歷史了”。
(5) 一定條件下歷史人物的個人私事也會給歷史帶來重大的影響。對于歷史人物來說,當他們個人的私事與歷史發展糾纏在一起的時候,你就再也不能把私事從歷史中排除出去了。恩格斯說:
“路易十五與杜芭麗或彭帕杜爾的關系是私事,但是拋開這些私事全部法國革命前的歷史就不可理解……如果某個貞潔的伊薩伯拉嫁給了一個人,據深知他的一些人(例如,陪審官烏爾利希)作證說,這個人不喜歡女性,因而只迷戀男性,而她,受到冷淡后,就亂找男人,--哪么,所有這一切完全是私事。但是,如果上面提到的貞潔的伊薩伯拉是西班牙女王,而陪伴著她的青年人當中有一個年輕的軍官,名叫塞拉諾;如果這個塞拉諾由于兩人單獨在一起時立下的功勞而被提升為元帥和內閣首相,后來被另一個寵臣所排擠和貶黜,然后又依靠其他遭遇相同的伙伴的幫助把自己的不忠實的女友從國內攆出去,最后,在經過種種驚險之后, 自己成了西班牙的獨裁者,成了俾斯麥竭力為之效勞,以求博得各大國承認的大人物,--在這種情況下,伊薩伯拉和塞拉諾的私人歷史就成了西班牙歷史上的一章,、如果有誰想寫現代西班牙的歷史,而又有意地不向自己的讀者提這段情節,他就是偽造歷史?!?
“拿破侖最大的錯誤就在于:他娶奧國皇帝的女兒為妻。”
(6)歷史個人在干出了一件偉大的事之后,是可以創造歷史發展的新紀元的。也就是說,是可以憑借個人的功績而開創歷史(至少是某一個領域的歷史)的新時代的。恩格斯說:
“每個在戰史上因采用新的辦法而創造了新紀元的偉大的將領,不是新的物質器材的發明者,便是以正確的方法運用他以前所發明的新器材的第一人?!?
(7)由于個人的努力,會使某一歷史事件同他本人的名字連在一起。馬克思、恩格斯說:
“誰也不會否認30年來意大利革命是同他(指馬志尼。引者注)的名字連在一起的?!?
“當時英國的有利于工人的一切社會運動、一切實際進步,都是和歐文的名字聯在一起的?!?
(8)在一定的歷史條件下,個人的努力能夠創造某種奇跡。恩格斯說:
“意大利也出了一個有古代風的英雄--加里波第,他能夠創造奇跡,并且已創造了奇跡。他率領千人志愿軍,推翻了整個那不勒斯王國,實際上統一了意大利,粉碎了波拿巴政策的人為羅網?!?
當然,馬克思、恩格斯的這些論述還沒有涉及歷史個人如何對創造歷史發揮作用的問題?;蛘?,他們認為這個問題在當時不是十分緊要的;或者,他們還未來得及做這件事。對這個問題惟一做出了貢獻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或許就是普列漢諾夫。
4.普列漢諾夫的貢獻
在馬克思、恩格斯之后,個人怎樣對歷史發揮作用的問題,引起了俄國最早的馬克思主義者普列漢諾夫的注意。1898年,他寫了一部篇幅不大的小冊子《論個人在歷史上的作用問題》,發表了對這個問題的見解。盡管這些見解還只是原則性的,很不具體,但畢竟是馬克思主義理論在這方面的碩果僅存的文獻。
普列漢諾夫從主觀意志和客觀規律的關系人手闡述這個問題。他指出,當人們認識到某種客觀規律之后,就會或者以自己的意志去努力促進這種必然性的實現,以保證盡快得到那正在成熟的東西;或者以自己的意志拼命阻撓這種必然性的實現,以最大努力避免對自己不利的結果出現。 (由此,我們還可以推論,不認識規律的人們也在本著自己的利益行動,其結果也不外是這兩種可能,只是帶有盲目性而已)。
普列漢諾夫接下來從必然性和偶然性的關系說明自己的觀點。他認為,肯定必然無需排除偶然的作用。他提出歷史事變的原因可以分為三個層次。首先是一般原因,這就是生產力基礎上的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它決定整個歷史事變的趨勢和方向,為個人活動提供舞臺。其次是特殊原因,這主要是指民族的或地域的某些特殊因素,它能使人類歷史的一般原因帶有民族或地域的特色。第三是個別原因,這就是參與歷史活動的歷史個人的特性及其相關的偶然因素,它會使事變本身帶有個人特點和個人痕跡。在這里,一般原因是必然性,個別原因是偶然性,特殊原因則是介于二者之間的東西。偶然因素并不是必然因素的奴隸,它能加深或淡化那當時業已存在的必然性的發展。
普列漢諾夫還考察了社會條件和個人機遇的關系,認為個人發揮作用的一個前提性的條件就是個人在當時社會歷史中所處的相當地位。你占據了個人能夠發揮作用的那種位置,那么你個人的行為就能對歷史發揮作用,否則就不可能。而之所以是張三而不是李四占據了這個位置,這里就有個機會問題。當拿破侖前面的人死了或不行時,這個位置才輪到拿破侖去占據,而一旦當拿破侖占穩了這個位置時,他后邊的人本事再大也就輪不到了,通向這個位置的道路被堵死了。當然,這種位置是由當時的社會條件提供的。社會條件提供一定的位置,由于種種機會和個人才能而占據這種位置的不同的個人會對歷史事變造成不盡相同的影響。
這就是普列漢諾夫對個人發揮作用問題所提供的三個方面的原則性分析。這些見解能不能解決個人創造歷史問題的全部疑難呢?
5.新時代的挑戰
19世紀過去了,人們特別是馬克思主義者內部認為個人創造歷史的問題業已解決了。但是,人們的思想卻沒有停止,許多人并不這么看。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期和中期,西方的哲學家、歷史學家、人類學家們又提出了一系列的問題,向傳統理解的馬克思主義個人作用觀展開了挑戰。對于這眾多的論述,我們只能選擇幾位代表稍作介紹。
羅素(英國學者,1872-1970):
“個人在歷史上的作用曾被卡萊爾過分強調,而今天正被他的反動門徒加以夸大。但另方面亦被自信曾經發現社會變化規律的人們過分地輕視。我不相信俾斯麥若在童年夭折,歐洲七十年間的歷史會跟實際所發生的完全相象。凡是極適用于俾斯麥的說法,也同樣適用于十九世紀的許多名人,只是程度上稍差一些而已?!?
“依照純粹的科學觀點,在我看來, (社會學)學說的錯誤在于縮小了個人的作用,……若是沒有列寧,俄國革命將要完全兩樣,……許多重大事件的主要過程常常決定于某一個別人物的行動?!薄皼]有天才,生產方法的根本性的提高是無法獲得的?!?
“有一種說法雖然重要,卻是不正確的,而且是極其有害的、錯誤的,當歷史僅僅用下述方法進行研究時,這種錯誤說法就容易滋長,那就是認為個人是無關緊要的,而且那些被認為是英雄的人物只不過是一些社會勢力的體現,他們的工作如果不由他們完成,就會由另外的什么人來完成,總而言之,任何個人除了讓自己順應他那個時代的潮流外,就不能做得更好。這種觀點的最有害之處是,如果它被人接受的話,它往往會變成正確的。”
“我的意思并不是要同意卡萊爾的英雄崇拜,更不是要同意尼采對英雄崇拜的夸張。我一點也不想說普通人是不重要的,或者說研究群眾比研究著名的個人更不值得。我只是想在兩者之間保持一個平衡。我相信卓越的個人對于創造歷史貢獻甚多?!?
“我還將進一步同意那些強調個人作用的人的看法。我認為,在人類的事務中,最值得了解和贊美的東西必定是與個人而不是與社會有關的。我不相信人類集中的獨立價值比包含在他們各個人的生活中的價值更重要,而且我認為如果歷史為了頌揚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教會或者任何其他這類集合的統一體而忽視個人的價值,那是危險的。”
尼文斯(美國學者,1890-1971):
“歷史上最突出的偶然的機遇是赫赫名人、偉大人物的間歇出現。我們不必要接受歷史學家中卡萊爾一派的全部論點?!?
“卡萊爾的信條盡管常常說的過分,但確有一點真實性在里面。正如奧曼爵士所指出的一樣,否認英雄的重要性要比夸張他的重要性更容易犯錯誤?!?
“無可置疑的是,用奧曼自己的話來說,許多偉大人物曾經起了驚天動地的作用。很容易想象,馬其頓王菲利普很可能生下一個像克倫威爾后嗣里查那樣懦弱的兒子。要是他真是那樣,那就決不會有亞歷山大大帝,歷史上也決不會記載馬其頓人對小亞細亞和波斯的征服,也不會有東至媯水的希臘諸王國的建立,也不會為羅馬帝國掃清道路,也不會有像亞歷山大死后八百多年那樣的事實,如埃及和敘利亞之合并于西方世界。這樣,整個古代史和中世紀史的演變將會完全不同。另一方面,假如克倫威爾的后嗣曾經具有亞歷山大這樣的天才,1658年后英國在西歐的優勢地位又怎么是不可能的呢?這種‘驚天動地’的偉人還可以舉穆罕默德作為一個明顯的例子。這位伊斯蘭教的創始人深刻影響了世界歷史的發展,他是惟一曾經產生過這樣影響的阿拉伯人。在五世紀和六世紀阿拉伯部落那樣相當單調和毫不耀目的歷史中,又怎會料到他們突然會變成一個偉大世界運動的領導者呢?當這個麥加貧窮的小商人的兒子出現的時候,有哪些文化的、宗教的和政治的因素曾存在于阿拉伯半島?它們又怎么促成他驚人的事業像社會規律那樣的必然反應呢?差不多什么都沒有。能有助于穆罕默德的惟一解釋僅是,隨著基督教和猶太教的出現,剛在他誕生之前,一股宗教狂熱曾經席卷了阿拉伯地區??傊?,他是如同一次地震或龍卷風之類的自然現象那樣難以解釋。而歷史便出現了不少這種驚天動地的人物--彼得大帝、拿破侖、列寧。”
胡克(美國學者,1902- ):
“我們的任務就是要約略指明,到什么程度、在哪一類的形勢里,才應該說領導確實改變了當時的歷史方向,又在哪一種形勢里,才應該說它沒有改變?!?
“歷史上偉人的作用不僅是個實際問題,而且是個最迷惑人的歷史分析的理論問題?!薄八官e塞派、黑格爾派和各種政治流派的馬克思主義者--只提那些思考過這個問題的重要思想流派--都跟卡萊爾的論點交過鋒。這些評論家駁斥了他的浮夸之處,卻代之以另一種學說。這種學說雖然是用枯燥無味的語言說出來的,卻同樣浮夸。它把偉人們解釋為社會進化的曲線上,彼此毫無聯系的許多有色的小點點?!?
“形形色色的社會決定論者,盡管在理論上說個別的人,不論其地位若何,在歷史浪潮里無足輕重,他們寫起歷史來,卻不能不承認,至少某些人,在某些重要關頭,在改變歷史潮流的方向時,起了決定的作用。恩格斯講到馬克思,托洛茨基講到列寧,俄國官方講到斯大林的時候,他們的態度跟他們所承認的意識形態就完全不一致了?!?
“一方面,我們有橫掃一切的社會決定論,按照這種理論,偉人就是歷史規律的一個符號、一個指數、一個表現、一個工具或者一個結果?!硪环矫?,又有這樣的看法,即:革新者們可能不斷地改造歷史,他們的存在、戰略性地位以及對群眾的有力影響是不能從當時的成群社會力量里推究出來的。介乎二者之間的意見也不是沒有。那些意見表示的不過是折衷的想法,就是控制歷史變化的方向的,有時是偉人,有時是環境的力量。但是它們并不對這些因素取得決定意義的一般條件,逐項作特殊的研究。”
卡爾(英國學者,1892-1982):
“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似乎是認識到,一個偉人就是杰出的個人,他既是歷史進程的產物,同時又是它的推動者,既是歷史力量的代表,同時又是這些力量的創造者。這些社會力量改變著世界的面貌,也改變著人的思想?!?
“偶然事件是存在的,說它只是加速或延遲而不改變,這只是在字眼上玩把戲。我也看不出有任何理由相信,一個偶然發生的事件--比如說,列寧才54歲便過早地死去--會自動地被另一個偶然事件補足起來,而且補得使歷史進程恢復了平行?!?
“克婁巴特拉的鼻子的形狀,巴賈齊特痛苦的侵襲,使亞歷山大國王送了命的猴子兄咬的那一口,列寧的去世--這些都是部分改變了歷史過程的偶然事件。企圖把它們迅速而神秘地帶走,或者佯稱它們沒有什么影響,這是沒有用處的?!?
以上這些論述,觀點也不盡相同,但有兩點是共同的。其一是既反對卡萊爾為代表的英雄崇拜,也反對輕視英雄作用的觀點,貌似公允。其二,他們希望糾正流行的推崇群眾作用、忽視偉人作用的傾向,而這一點又都恰恰是針對傳統理解的馬克思主義見解的。這顯然是一種挑戰。
6.馬克思主義理論界的忽視
自從普列漢諾夫寫過《論個人在歷史上的作用問題》那本書之后,在馬克思主義理論界,關于個人與歷史關系的研究,特別是關于個人如何創造歷史問題的研究非但廖廖無幾,而且偶爾提到這個問題的少數論述也無甚新的建樹。這種情形與西方學者的大規模挑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東方正統的馬克思主義者范圍內,列寧幾乎對此沒發表過新意見,斯大林1931年同德國作家艾米爾?路德維希的談話是其僅有的涉及于此的一篇,但除了有條件地承認個人作用這個老話題之外沒有新的信息。
在西方“馬克思主義”者中間,也很少涉及人民或個人的歷史作用問題。他們關心的是被壓抑的人的心理意識,是抽象的人道主義,是國家的新變化,甚至有人認為歷史是無主體的過程,因而也沒有什么值得重視的見解。
在東方一些所謂新“馬克思主義”者那里,據說南斯拉夫實踐派的弗蘭尼茨基寫過一部《人與歷史》,但卻無由得見。
說到社會主義國家的教科書,從蘇聯20~30年代形成歷史唯物主義體系時起到目前止,關于個人歷史問題的論述,遠不如馬克思、恩格斯本人論述得深刻,更沒有普列漢諾夫的觀點來得系統。值得一提的幾部名人專著,如布哈林的《歷史唯物主義理論》(1922年)、沙夫的《歷史規律的客觀性》(1959年)均未有出色的議論。
這種情形可以一言以蔽之曰:由忽視而造成了貧乏。在這個問題上,多年來馬克思主義理論界缺乏系統的研究,因而對西方資產階級學者的挑戰未能給予應有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