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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們內心的沖突
  • (美)卡倫·霍尼
  • 4294字
  • 2019-01-05 09:51:27

導論

無論從哪里開始,也不管前路有多曲折,我們終會達成一個共識:人格障礙是精神疾病的根源所在。這一點,幾乎囊括了所有心理學發(fā)現(xiàn),因此它其實是一個再發(fā)現(xiàn)。各個時代的詩人和哲學家都知道,陷入精神錯亂的絕不會是平靜和諧的人,而是那些飽受內心沖突撕扯的人。用現(xiàn)代術語來說,每一種神經(jīng)癥,不管其表現(xiàn)為何種癥狀,都是性格神經(jīng)癥。因此,我們在理論和治療實踐中必須更深入地理解神經(jīng)癥的人格結構。

事實上,弗洛伊德創(chuàng)立的偉大理論不斷在向這一認識靠攏——盡管他的發(fā)生學路徑不允許他形成如此清晰的表述,但其他學者繼承并發(fā)展了弗洛伊德的研究,尤其是弗朗茨·亞歷山大弗朗茨·亞歷山大(Franz Alexander,1891—1964),美國內科及精神分析學家,曾任芝加哥精神分析研究所所長。1932年,卡倫·霍尼受其邀請,離德赴美擔任該所副所長,任期兩年?!g者、奧托·蘭克奧托·蘭克(Otto Rank,1884—1939),猶太人,奧地利精神分析學家,精神分析學派最早和最有影響的信徒之一?!g者、威廉·賴希威廉·賴希(Wilhelm Reich,1897—1957),生于奧地利的美國精神分析學家?!g者、哈勒德·舒爾茨-亨克哈勒德·舒爾茨-亨克(Harald Schultz-Hencke,1892—1953),德國精神分析學家和精神分析治療師。——譯者,他們已經(jīng)更清晰地界定了神經(jīng)癥性格結構,但對于這種性格結構的確切性質和反應方式還沒有達成共識。

我的出發(fā)點與他們不同。弗洛伊德關于女性心理特征的假設,促使我思考文化因素的作用。文化因素對于我們理解男性氣質和女性氣質有著顯著的影響,在我看來還有一點也很明顯,即弗洛伊德之所以得出了錯誤的結論,是因為他沒能將文化因素考慮進去。我持續(xù)研究這一課題十五年,與埃里?!じチ_姆埃里?!じチ_姆(Erich Fromm,1900—1980),生于德國的美國精神分析學家?!g者的合作某種程度上促進了我的研究,他以其淵博的社會學及精神分析學知識,使我更清楚地認識到社會因素的意義絕非僅限于女性心理學研究。當我于1932年來到美國時,這一想法得到了證實。我發(fā)現(xiàn),這個國家的人的心態(tài)和神經(jīng)癥在許多方面都與我在歐洲觀察到的不一樣,只有文化差異能夠解釋這種差異。我的結論最終寫進了《我們時代的神經(jīng)癥人格》一書中,其中的主要觀點是:神經(jīng)癥是由文化因素引起的——更確切地說,神經(jīng)癥是人際關系紊亂造成的。

在寫《我們時代的神經(jīng)癥人格》之前的幾年里,我遵循的是從早期假說發(fā)展出的另一研究路徑。它圍繞著一個問題展開,即神經(jīng)癥的內驅力是什么。弗洛伊德最先指出那是一種強迫性力量,類似本能,追求滿足,拒絕挫折。因此,他認為這種力量并非神經(jīng)癥專有,而是在所有人身上都起作用。但是,如果神經(jīng)癥是人際關系紊亂的產物,這種假設就不可能成立。對此,我的觀點可以簡述為:強迫性驅力為神經(jīng)癥所特有,它們因孤獨、無助、恐懼、敵意之類的情感而生,表現(xiàn)為患者與生活的相處之道;盡管如此,它們著重追求的并不是滿足,而是安全感;它們的強迫性來自潛藏在表面之下的焦慮。其中兩種強迫性驅力——對溫情與權力的病態(tài)渴求——我在《我們時代的神經(jīng)癥人格》一書中做了重點論述,并提供了大量細節(jié)。

雖然我那時還牢記著弗洛伊德學說中的最基本原則,但已經(jīng)意識到為了更好地理解神經(jīng)癥,我的研究已經(jīng)不知不覺踏上了與弗洛伊德完全不同的方向。如果那么多被弗洛伊德認為是本能的因素其實都是由文化決定的,如果那么多被弗洛伊德確定為“力比多”的表現(xiàn)事實上都是對溫情的病態(tài)渴望,是由焦慮引發(fā),旨在追求安全感;那么,“力比多”理論就再也站不住腳了。童年經(jīng)歷固然非常重要,但其對個人生活的影響應當換個角度去觀察。推而廣之,其他理論上的差異也就不可避免了。因此,有必要表明我在思想上與弗洛伊德的異同,澄清這一點的結果就是《精神分析的新方法》一書的誕生。

與此同時,我對神經(jīng)癥內驅力的研究還在繼續(xù)。我把強迫性內驅力稱為神經(jīng)癥傾向,并在我的下一本書中描述了其中的十種表征。這使我再次認識到,神經(jīng)癥的人格結構是問題的核心。當時,我認為它是由諸多相互作用的小宇宙構成的一個整體,每個小宇宙的核心就是一種神經(jīng)癥傾向。這一神經(jīng)癥理論頗具實際效用。如果精神分析不再著重于將我們目前的困擾與過去的經(jīng)驗聯(lián)系起來,而是去理解我們目前個性中各種力量的相互作用,那么只需借助很少的幫助,甚至不需要專家就能認識并改變我們自己將變得完全可行。鑒于心理治療有著的廣泛需求而大家能得到的幫助又極少,自我分析似乎有望滿足這種需要。因為那本書主要討論的是自我分析的可能性、局限性及操作方法,我將其命名為《自我分析》。

然而,我并不滿足于對個體傾向的呈現(xiàn)。盡管我對這些傾向本身進行了精確的描述,但總覺得簡單的羅列令它們顯得太過孤立。我看得出對溫情的病態(tài)渴望、強迫性的謙卑、對“伙伴”的需要其實是一體的。我沒有看到的是,它們都代表了一種看待自己和他人的基本態(tài)度,一種獨特的人生哲學。我所界定的“親近人”(moving toward people)型,其核心就是這些傾向。我也看到,對權力和威望難以抑制的渴望與神經(jīng)癥的妄想頗為相似,它們大致構成了我稱為“對抗人”(moving against people)型的要素。不過,對贊美的需要與對完美的追求雖然都有神經(jīng)癥的特點,并且影響著患者與他人的關系,但似乎主要還是與他和自身的關系有關。而且,對利用他人的需要似乎并不像對溫情和權力的需要那樣基本,也不像后者那樣無所不包,就好像來自某個更大的整體,而不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我的質疑已經(jīng)得到了證實。隨后幾年里,我的興趣點轉向了神經(jīng)癥沖突的作用。我在《我們時代的神經(jīng)癥人格》中提到,神經(jīng)癥因不同神經(jīng)癥傾向之間的沖突而產生。在《自我分析》中我也指出,各種神經(jīng)癥傾向不但能互相強化,還會制造沖突。然而,沖突一直被當成次要問題。弗洛伊德早已意識到了內心沖突的重要性,但視之為受壓制者與壓制力之間的斗爭。我所認識的沖突則是另外的類型,它們來自矛盾的神經(jīng)癥傾向之間,雖然最初與患者對他人的矛盾態(tài)度有關,最終卻會包含患者對自己的矛盾態(tài)度,以及對立的性質和對立的價值觀。

逐漸深入的觀察使我視野大開,明白了這些沖突的意義。最令我震驚的是,患者對他們內心如此明顯的矛盾竟然視而不見。當我向他們指出時,他們變得難以捉摸,似乎對此不感興趣。如此反復幾次之后,我意識到這種逃避表明患者對于解決矛盾有一種深深的厭惡。最終,他們在突然認識到?jīng)_突時表現(xiàn)出的那種恐慌讓我明白我是在玩火?;颊哂泻芎玫睦碛商颖苓@些沖突:他們害怕沖突的威力會讓自己崩潰。

然后,我開始認識到,他們居然耗費了如此多的精力與智力,不顧一切地努力去“解決”那些沖突,或者更確切地說,去否認沖突的存在,以制造虛假的和諧。這些試圖解決沖突的努力主要有四種,本書將根據(jù)它們出現(xiàn)的順序依次展開討論。最初的努力是遮蔽部分沖突,讓對立面占上風。第二種是“避開”他人。如今我們對神經(jīng)癥的自我孤立功能已經(jīng)有了新的認識,它是基本沖突的一部分,一種對待他人的矛盾態(tài)度,也代表了一種解決沖突的努力,因為在自己與他人之間保持情感上的距離會阻斷沖突的發(fā)生。第三種努力則截然不同——患者不是逃避他人,而是逃避自己。對他來說,他的真實自我變得不再真實,他創(chuàng)造了一個理想的自我形象取而代之,沖突的各部分在這個“我”身上不再表現(xiàn)為沖突,而是被美化成一個豐滿的人格的諸多層面。這一觀點有助于闡明我們迄今仍未能理解也無法治療的許多神經(jīng)癥難題,并且正確地定位先前抗拒整合的兩種神經(jīng)癥傾向。現(xiàn)在看來,追逐完美就相當于塑造理想化的自我形象的一種努力,渴求贊賞可以看作患者對外界認可的迫切需要,即認為這一理想化形象就是真實的他。這個理想化形象離真實越遠,這種需要就越貪婪。在解決沖突的所有努力當中,理想化形象很可能是最重要的,因為它對整個人格影響深遠。但是反過來它也導致內心出現(xiàn)新的分裂,因此需要更多的修補。第四種解決沖突的努力主要是設法消除這種分裂,當然它也會偷偷抹去其他所有沖突的痕跡,通過這種我稱之為外化的行為,患者的內心活動訴諸外部體驗。如果理想化形象意味著從真實自我向外邁出一步,那么外化就代表與自我更激進地分離。它再次制造了新的沖突,或者嚴重放大了原有的沖突,即自我與外部世界的沖突。

我之所以稱上述四種嘗試為解決沖突的主要手段,部分是因為它們似乎在所有神經(jīng)癥中極為常見,盡管程度不同;部分是因為它們導致了人格的深刻變化。但它們絕非解決沖突的僅有途徑,其他不那么普遍的策略還包括:武斷的自以為是,其主要功能是消除內心所有的疑惑;嚴格的自我控制,可憑借絕對意志將分裂的自我捏合在一起;還有玩世不恭,貶低一切價值,以此消弭理想和現(xiàn)實之間的沖突。

與此同時,所有未解決的沖突造成的后果在我眼前逐漸清晰起來。我看到了由此產生的種種恐懼,被浪費的精力,不可避免的德行受損,因感到無法自拔而生出的深深絕望。

只有在我了解了神經(jīng)癥無望感的意義之后,才最終領悟了施虐傾向的意涵。如今我知道這些行為代表了一種嘗試,由于一個人無力保持自我,便企圖通過替代性生活方式求得補償。當這個人貪得無厭地渴求報復性勝利時,我們常??梢詮闹杏^察到這種毀滅一切的激情,即所謂的施虐式追求。由此我明白,沉迷于這種破壞性自利行為實際上并非一種孤立的神經(jīng)癥,而是更復雜的整體病癥在不懈地表現(xiàn)自己,因為沒有更好的名詞來指稱這個整體,我們便稱之為施虐狂。

一種神經(jīng)癥理論就此形成。神經(jīng)癥的動力核心在于“親近他人”“對抗他人”“逃避他人”這三種態(tài)度之間的基本沖突。神經(jīng)癥患者一方面害怕自我分裂,另一方面又必須作為一個統(tǒng)一的整體來行動,所以就不顧一切地企圖解決這種沖突。即便患者能成功地制造出某種虛假的均衡,新的沖突還是會層出不窮,源源不斷地需要進一步的補救措施來平息。在這場追求人格統(tǒng)一的斗爭中,每一步都會使神經(jīng)癥患者變得更有敵意,更無助,更恐懼,更加疏遠自己和他人。其結果是,引發(fā)沖突的那些問題日益加劇,而真正的解決之道變得越來越遙不可及。最終,患者會走向絕望,就算試圖通過施虐行為尋求補償,得到的也只是更多的絕望和新的沖突。

顯然,這些關于神經(jīng)癥發(fā)展及其產生的性格結構的論述聽起來有些凄涼。那么,為什么我仍然認為我的理論充滿建設性呢?首先,它消除了那種不現(xiàn)實的樂觀看法,即以為我們能用極其簡單的方式“治愈”神經(jīng)癥,而又不會因此陷入同樣不現(xiàn)實的悲觀主義情緒。我說它有建設性,是因為它第一次引發(fā)了我們去思考并解決神經(jīng)癥的無望感問題,最重要的是,盡管它認識到了神經(jīng)癥的嚴重程度,卻依然提出了積極的看法,不但有助于患者緩和潛在的沖突,還能夠真正地解決沖突,從而有助于我們幫助患者建立真正統(tǒng)一的人格。神經(jīng)癥沖突不可能單憑理性解決,神經(jīng)癥患者為解決沖突付出的努力不僅徒勞,而且有害。但是,通過改變個性形成的條件,這些沖突是能夠解決的。到位的分析工作其每一步都會改變這些條件,使患者感到不那么無助、恐懼,不那么疏遠自己及他人。

弗洛伊德對治療神經(jīng)癥持悲觀看法,因為他極度懷疑人性有善的一面,懷疑人能夠成長。他認為,人注定不是受害就是去害人,這種本能只能被控制或者至多“被升華”。而在我看來,人類既有能力也有愿望發(fā)展自己的潛能,成為體面的人。但是,如果一個人與自己及他人的關系不斷受到干擾,這種能力就會退化,這種愿望就會變質。我相信人是會改變的,人只要活著就會不斷改變自己。隨著理解的不斷加深,我對此愈加堅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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