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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南來之風”的興起——太平天國運動與列強

洪秀全對基督教的接受與拜上帝會

探訪洪秀全故鄉的日本人

在中日關系持續惡化的1930年代的一天,廣東省廣州市郊外的花縣官祿村里有一位特殊的來客。他名叫矢野興,任職于日本領事館,卻稱自己是七十年前生于此村的太平天國領導人洪秀全的后裔。

矢野稱,他的祖先在太平天國失敗后流亡到了日本。并且矢野對官祿村和洪秀全的往事非常熟悉,“家父告訴我,洪秀全曾于村塾前埋下一尊石獅”。村民們據此竟然真的挖出了石獅,于是,本來不相信矢野的村民們,因為這一證據也不得不相信了。

隨后,中日戰爭爆發。1939年,日軍占領了花縣,官祿村最為富麗堂皇的建筑——洪氏先祖的祠堂遭到了破壞。此時又來了一名叫矢崎的日本軍官,他也自稱是洪秀全的后裔。矢崎命部下修繕祠堂,并宴請官祿村的長者,施與其金錢。其實,矢野與矢崎都是日本派遣的特務,目的是為了籠絡官祿村的村民。

而為何日本如此重視洪秀全的故鄉呢?太平天國運動是近代中國吹起的第一股“南來之風”,與后來的辛亥革命、國民革命軍北伐、中國共產黨長征一脈相連,是中國革命運動的起點。同時太平天國運動也孕育了中國抵抗列強侵略的民族主義的萌芽。而這一運動的領導人洪秀全的故鄉一旦為日軍所占領,其祖先的陵廟如果遭到踐踏的話,勢必會引燃自鴉片戰爭以來一直具有抵抗外來侵略的歷史傳統的廣東人的反日情緒。也就是說,矢野和矢崎是充當著為抵抗日本侵略運動滅火的角色而被派往中國革命震源地官祿村的。

那么太平天國到底是一場什么樣的運動呢?不妨從洪秀全與“異文化”基督教的一場特殊的相遇說起。

洪秀全的幻想與對基督教的接受

洪秀全生于1814年,是居住在官祿村的客家人。客家是漢族的分支,擁有自己的語言客家話,是中國古代為躲避戰亂而移民到南方的族群。客家遷入廣東時,當地已有原住的漢族人,因此,多數客家人不得不定居在條件惡劣之地。他們被廣東人視為異己,過著貧困的生活。但這種自卑情結反而激發了客家人,讓他們開始有了“自己才是來自黃河文明發祥地的正統漢民族的后裔”的群體同一認識。

洪秀全出身自耕農家庭,幼年時父母就對聰明伶俐的他寄予了厚望。成年后,洪秀全一邊做私塾先生一邊開始準備科舉考試。科舉是中國傳統的選拔官吏的考試制度。取得科舉考試的合格,必須要通過從地方上的初級考試(童試)開始到皇帝親自主考的殿試為止的全部考試。而且準備考試也需花費大量金錢,所以如果不是富家子弟,很難通過考試。

1 洪秀全

科舉考試表面上對所有人開放門戶,但考生參加考試必須有同鄉仕人作擔保,而客家這樣的后起移民中讀書人少,有時會因為找不到擔保人而無法參加科考。另外,1834年廣東地區考官營私舞弊的現象頻發,受此苦楚的考生有人選擇自殺,科考的公正性受到極大動搖。1837年,洪秀全在第三次科考落第后,也終于承受不住巨大打擊,一病不起。

就在洪秀全徘徊于生死邊緣之時,他做了一個異夢,夢見自己升天并獲得重生。后來,據他的表兄洪仁玕對傳教士所說,洪秀全夢見他在河邊把污濁的身體洗凈,而后被剖開身體,挖出五臟六腑,又被放進新的。然后在天上的宮殿里見到一個金發皂袍的老人,老人命他去拯救俗世,并且有一個被他稱為兄長的中年男子助他斬殺了魔鬼。

這種我們看來奇異的夢幻體驗,其實是中國民間信仰中經常出現的內容。洪秀全夢見的神(老人)也近似于中國道教中地位最高的神祇玉皇大帝。但是,洪秀全卻把這個夢和基督教結合在了一起。

洪秀全與基督教的結緣始于一本基督教布教的小冊子《勸世良言》。在當時的中國,基督教傳教仍被禁止。1807年,倫敦會的傳教士羅伯特·馬禮遜以馬來半島的馬六甲為據點開始了在中國的傳教活動。馬禮遜的信徒梁發是出身廣東的華僑,他嘗試編著的易于中國人理解的小冊子,就是《勸世良言》。《勸世良言》對中國傳統宗教中的偶像崇拜進行了批判,勸說人們信奉基督教。據說洪秀全是在1833年,從在廣州秘密傳教的梁發手中得到這本書的。

《勸世良言》起初并未引起洪秀全的興趣。1843年,洪秀全第四次科考失敗后重讀此書,受到了很大沖擊。梁發在《勸世良言》中寫道,“即如儒教亦有偏向虛妄也。所以把文昌、魁星二像立之為神而敬之,欲求其保庇睿智廣開,快進才能,考試聯捷高中之意。然中國之人,大率為儒教讀書者,亦必立此二像奉拜之,各人亦都求其保佑中舉,中進士,點翰林出身做官治民矣。何故各人都系同拜此兩像,而有些自少年讀書考試,乃至七十、八十歲,尚不能進黌門為秀才呢?還講什么高中乎。難道他不是年年亦拜這兩個神像么?何故不保佑他高中呵?由此推論之,亦是儒教中人妄想功名之切,遂受惑而拜這兩個神像”,這種對中國傳統宗教的批判對洪秀全來說是感同身受的。另外,在馬禮遜翻譯的《圣經》中,為了易于中國人接受,許多詞匯的譯文都參照了中國的古典文學,比如上帝一詞就被譯為“皇上帝”。

因此,洪秀全對這種外來文化完全沒有感到抵觸,他認為基督教不僅僅是歐洲的,而且是太古的中國也曾信仰過的宗教,因而接受了基督教。他自信自己在夢中遇到老人就是基督教之神耶和華,中年男子即耶穌基督,而自己則是耶和華的次子,身負拯救世界之使命。隨后,洪秀全自行洗禮,開始了傳教活動。而這種從洪秀全對異文化的誤解而衍生出的宗教被稱為拜上帝教。

但是,洪秀全的傳教活動遇到了很多困難。在鴉片戰爭的爆發地廣東,民眾對歐洲抱有強烈的反感,戰后仍時有沖突事件。雖然與洪秀全為鄰的馮云山等幾名貧困的客家知識分子對洪的想法產生了共鳴,但多數村民無法接受,洪秀全等人陷入了孤立。1845年,洪秀全與馮云山外出傳教,到達廣西貴縣的親戚家。洪秀全返回廣東后,馮云山利用客家同鄉的關系網進入桂平縣紫荊山繼續進行傳教活動。

回到廣東的洪秀全投入到《原道救世歌》和《原道醒世訓》等宣教書籍的創作中。這些書籍是洪秀全利用長期以來從應試學習中所培養的儒學素養,對《勸世良言》做出的重新解讀。另外,如《原道醒世訓》中寫到“大同而今尚可望哉”,洪秀全依循中國古代的烏托邦思想大同思想,提出了《勸世良言》所欠缺的對現實社會的批判與對理想社會的構想。

1847年,洪秀全造訪了在廣州的傳教士羅孝全(I. J. Roberts),并在其下以數月時間學習了圣經。羅孝全在聽過洪秀全的異夢后也認為甚是不可思議。但當洪秀全提出希望受洗時,羅誤解他是為了得到經濟援助而拒絕了他。自尊心嚴重受損的洪秀全繼科舉后再度遭受挫折,離開羅孝全,去了廣西。

紫荊山的傳教活動與偶像破壞運動

此時,在桂平縣的紫荊山,馮云山正一步步地推動著傳教活動,并發展了眾多信徒。該地區自17世紀以來被不斷開發,形成移民社會。出身官僚、軍人且與地方政府關系密切的移民豪紳在當地占有大片土地,他們種植稻米賣往發達地區廣東,從中獲取利潤。而廣西的主要少數民族壯族則淪為移民富豪進行開墾的勞動力,受他們的支配和壓迫。

18世紀,廣東地區的客家人也開始移民至此地。但是,作為后來者,他們無法獲得平原地區的耕地,只能在紫荊山內從事燒炭等艱苦的勞動。因此,他們仍然像在廣東時那樣苦于貧困不安的生活。另外,移民豪紳還控制了政治權益,不允許客家和少數民族參加各地廟宇的祭祀活動,使得他們在精神上也備受壓抑。

面對這一嚴酷現實,馮云山在洪秀全創立的拜上帝教中又糅合進中國民間宗教所常見的關于現實利益的因素。他創作了一些樸素但反映了切實愿望的祈禱文,如“日日有衣食”、“災病速退、身體復安”等,勸說群眾誦讀,取得了很大成效。拜上帝教在客家以及與客家關系緊密的少數民族之間迅速流傳了起來。出身藤縣大黎鄉,后來成為太平天國忠王的李秀成在自述中證明說,“從者俱是農夫之家、寒苦之家”。

2 廣西桂平金田鎮太平天國金田起義將領住的木樓(干欄式建筑)

另外,信徒之中還有一些新興勢力,比如紫荊山下金田村的韋昌輝、從廣東移居到貴縣的石達開、從廣東南部信宜縣到平南縣打工的凌十八等人。他們擁有一定經濟實力,卻又無法進入到由移民權貴所構成的政治體系,處于被排擠的邊緣地位。這一片地區都是客家人的定居地,因此傳教活動也通過客家人的同鄉網而得以進行。當時僅紫荊山內就有信眾達兩千人,這一宗教團體被稱為拜上帝會。

1847年,重返廣西的洪秀全得知馮云山的傳教成果后,又增強了信心。他進一步推行《勸世良言》和《摩西十誡》中宣揚的偶像禁止說,把祭祀在廟宇中的神像視為“妖魔”,開始了搗毀神像的偶像破壞運動。這一運動表面上把少數民族信仰的戀愛女神批判為“淫亂之女”等等,但其核心卻具有儒教“正統”意識蔑視異文化的壓抑本質。不過,那些無法從既有神靈中得到救贖因而期待更強有力的庇護的底層人民,很容易對這一運動產生共鳴,因此拜上帝會的成員越來越多了。

而另一方面,當地的移民權貴正是通過組織寺廟祭祀活動才得以掌握移民社會的領導權,因此偶像破壞運動引起了他們的強烈反對。居住在紫荊山的客家人生員(童試合格者)王作新第一個跳出來,他在1848年初逮捕了馮云山,不僅攻擊拜上帝會所宣揚的眾神靈,還在暗中以謀反罪向當地政府進行了告發。雖然王作新的密告最終并沒有被認可,但以該事件為契機,拜上帝會與移民權貴之間的矛盾加深了。而與傳統社會秩序的背離,使得拜上帝會的活動被刻上了強烈的政治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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