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樂府[1]者,“聲依永,律和聲”也。鈞天九奏[2],既其上帝;葛天八闋[3],爰及皇時[4]。自咸英以降[5],亦無得而論矣。至于涂山歌于候人,始為南音[6];有娀謠乎飛燕,始為北聲[7];夏甲嘆于東陽,東音以發[8];殷整思于西河,西音以興[9]:音聲推移,亦不一概矣。匹夫庶婦,謳吟土風,詩官采言,樂胥被律,志感絲篁,氣變金石:是以師曠覘風于盛衰[10],季札鑒微于興廢[11],精之至也。夫樂本心術,故響浹[12]肌髓,先王慎焉,務塞淫濫。敷訓胄子[13],必歌九德;故能情感七始,化動八風。
【注釋】
[1]樂府:本是漢武帝設立的音樂機構,用來訓練樂工,制定樂譜和采集歌詞,后來,“樂府”成為一種帶有音樂性的詩體名稱。
[2]鈞天:天的中央,古代神話傳說中天帝住的地方。九奏:古代行禮奏樂九曲。
[3]葛天八闋:相傳有葛天氏之樂,由三人操牛尾而歌唱,共八曲。葛天:葛天氏,傳說中遠古部落名。闋:量詞,歌曲或詞,一首為一闋。
[4]爰(yuán)及:至于。皇時:傳說中的遠古三皇時代。
[5]咸:即《咸池》,古樂曲名,相傳為堯樂。一說為黃帝之樂,堯增修沿用。英:即《六英》,古樂曲名,相傳為帝嚳(kù)或顓頊(zhuān xū)之樂。以降:以后。
[6]至于涂山歌于候人,始為南音:記載于《呂氏春秋·季夏紀·音初》中。禹巡視治水之事,途中娶涂山氏之女,還沒舉行儀式就到南方巡視去了,涂山氏之女就叫侍女在涂山南面迎候禹,自己作了一首歌,歌中唱道:“候望人啊。”這是最早的南方音樂。
[7]有娀(sōng)謠乎飛燕,始為北聲:記載于《呂氏春秋·季夏紀·音初》中。有娀氏有兩位美貌的女子,給她們造起了九層高臺,飲食一定用鼓樂陪伴。天帝讓燕子去看看她們。那兩位女子很喜愛燕子,用玉筐罩住,揭開筐看它,燕子留下兩個蛋,向北飛去。兩位女子作了一首歌:“燕子燕子展翅飛。”這是最早的北方音樂。
[8]夏甲嘆于東陽,東音以發:記載于《呂氏春秋·音初》中。夏君孔甲在東陽黃山打獵,迷失了方向,走進一家老百姓的屋子。這家人正在生孩子。有人說:“這是好日子啊,這個孩子一定大吉大利。”有人說:“這個孩子一定會遭受災難。”夏君就把這個孩子帶了回去。孩子長大成人了,一次帳幕掀動,屋椽裂開,斧子掉下來砍斷了他的腳。孔甲嘆息道:“發生了這種災難是命中注定吧!”于是創作出“破斧”之歌。這是最早的東方音樂。
[9]殷整思于西河,西音以興:記載于《呂氏春秋·音初》中。當初殷王整甲遷徙到西河居住,但還思念故土,于是最早創作了西方音樂。
[10]師曠覘風于盛衰:記載于《左傳·襄公十八年》中。晉國人聽到楚國出兵,師曠說:“沒有妨害。我屢次歌唱北方的曲調,又歌唱南方的曲調。南方的曲調不強,象征死亡的聲音很多。楚國一定不能建功。”師曠:春秋時著名樂師、道家,晉大夫,尤精音樂,善彈琴,辨音力極強。覘:暗中察看。
[11]季札鑒微于興廢:見《左傳·襄公二十九年》,吳國的公子季札出使魯國,觀看周朝的音樂和舞蹈,他能從各國各地樂曲中聽出興亡衰敗來。
[12]浹:深入。
[13]敷訓:施教。胄子:貴族的子弟。
【譯文】
所謂“樂府”,就是用“五音”來配合歌詠的聲調,又用“十二律”來和“五音”相配合。傳說趙簡子在天上聽到了動人的音樂,那是上天神明的樂曲;而葛天氏的八支樂章,那是上古時代的音樂。此外,從前黃帝時候的《咸池》之樂、帝嚳時候的《六英》之樂,這二者以后的音樂,現在都已經沒有辦法去考證了。而后,涂山氏女為夏禹所吟唱的“候人兮猗”之歌,標志著南方音樂的開端。有娀氏的兩位美貌女子所唱的“燕燕往飛”的歌謠,標志著北方樂歌的開端;夏后氏孔甲感嘆義子的命運,在東陽作了《破斧歌》,標志著東方樂歌的開端;殷帝王整甲作了懷念故鄉的歌曲,標志著西方樂歌的開端。由此可見,歷代音律、各地歌辭的發展及演變,是十分復雜各異的。庶民百姓、漢子婦人,通常歌唱的是當地的歌謠,采詩官采集這些民歌的歌詞,樂師記錄并為它們譜出相適合的曲子,使人們的情志、氣質通過弦樂器、管樂器等各種樂器表達出來。因此,晉國的師曠感受到楚國音樂的曲調不強,便知曉了楚國士氣衰弱、國力不振的狀況,吳國公子季札也能通過分辨各國各地樂調的細微差別來判斷各個國家的興起與亡廢,實在是精妙極了。音樂依心而創,反映了人的思想感情,所以它能滲透到人的心靈深處。因此,古代圣明的君王對待音樂的態度是非常慎重的,堅決阻止、堵塞一切淫蕩糜爛的音樂。教育貴族子弟時,一定要學習歌唱有利于政教傳播、歌頌功德的音樂。所以,樂曲中所表達的情感能感動天地、四時和人心,它的教化作用能影響四面八方。
【原文】
自雅聲浸微[1],溺音[2]騰沸。秦燔[3]《樂經》,漢初紹復[4],制氏紀其鏗鏘[5],叔孫定其容典[6]。于是《武德》[7]興乎高祖,《四時》廣于孝文[8],雖摹《韶》《夏》[9],而頗襲秦舊,中和之響,闃[10]其不還。暨武帝崇禮,始立樂府,總趙代之音,撮齊楚之氣,延年以曼聲協律[11],朱馬以騷體制歌。《桂華》雜曲,麗而不經,《赤雁》群篇,靡而非典。河間薦雅而罕御[12],故汲黯[13]致譏于《天馬》也。至宣帝雅頌,詩效《鹿鳴》;邇及元成[14],稍廣淫樂,正音乖俗,其難也如此。暨后漢郊廟[15],惟雜雅章,辭雖典文,而律非夔曠[16]。
【注釋】
[1]雅聲:雅正之樂。浸:漸漸。微:衰敗。
[2]溺音:古謂淫溺的音樂。與正音、雅音相對言。
[3]燔(fán):焚燒。
[4]紹復:繼承復興,繼承恢復。
[5]制氏:漢初的樂師。鏗鏘:形容樂器聲音響亮節奏分明,這里指音樂的節奏。
[6]叔孫:姓叔孫,名通,漢初的儒生,曾給漢高祖制定各種禮樂。容典:舞容典禮,即樂舞和禮節。
[7]《武德》:雅舞名,多用于宗廟祭禮。
[8]《四時》:漢祭宗廟時所用的樂舞之一。孝文:漢文帝謚號。
[9]《韶》:《韶樂》,為上古舜帝之樂,是一種集詩、樂、舞為一體的綜合古典藝術。《夏》:《大夏》,周代“六舞”之一,相傳本為夏禹時代的樂舞。
[10]闃(qù):形容寂靜。
[11]延年:李延年,西漢音樂家,被封“協律都尉”。曼聲:舒緩而長的聲音。協律:調和音樂律呂,使之和諧。
[12]河間:漢河間獻王劉德,漢景帝劉啟第二子。御:使用,應用。
[13]汲黯:漢武帝時敢于直諫的大臣。漢武帝得到一匹天馬,作《天馬歌》加以贊頌,并把此歌列入祭祀宗廟祖先的《郊祀歌》中,汲黯對此提出了批評。
[14]邇:應作“逮”。元:漢元帝劉夷。成:漢成帝劉驁。
[15]郊廟:古代天子祭天地與祖先。
[16]夔(kuí)曠:夔與師曠的并稱。夔,舜時樂官。曠,春秋晉樂師。
【譯文】
從雅正的音樂逐漸衰弱開始,那些淫靡歪邪的音樂便漸漸興盛起來了。秦始皇焚書之時焚燒了《樂經》,西漢初年的時候,朝廷想繼承古樂并恢復,由樂師制氏記下了古樂的音調節奏,叔孫通制定了樂舞的曲禮和法度。于是,漢高祖時興起了《武德舞》,漢文帝時流行《四時舞》,這些樂曲雖然是以古代舜時《韶》《夏》的音樂為基礎模仿出來的,但也繼承了秦代舊有的樂章,那些中正和平的古樂逐漸在世間沉寂,如今是很難再見到了。到了漢武帝的時候,國家十分重視禮樂,專門管制音樂的“樂府”機關開始建立起來,整理匯總趙地、代地的音樂,采集收納齊地、楚地的音調,還有李延年用延長聲調的方法,靠舒緩綿長的聲音來調和搭配音樂,朱買臣、司馬相如則模仿騷體詩來創作歌詞。《桂華》這些雜曲歌詞,華美艷麗但不合常規的雅正音樂;《赤雁》這類樂曲,浮艷綺靡而不符合法度規矩。河間獻王劉德曾向漢武帝推薦過正統的雅正古樂,但漢武帝基本不采納,所以大臣汲黯對漢武帝作的《天馬歌》十分不滿,直言進諫。到了漢宣帝的時候,制作的是歌功頌德的雅樂,模仿的是《小雅》中的《鹿鳴》篇章;而到了漢元帝、漢成帝的時候,又將浮靡的音樂略微擴大了一番,雅正的古樂因為不符合世俗的喜好,推行便十分困難。到了后漢的時候,祭天祭祖時候的唱詞,會夾雜著一些古樂,歌詞雖然比較雅正,但聲律已然不再是古代音樂家夔和師曠時代正統音樂的模樣了。
【原文】
至于魏之三祖[1],氣爽才麗,宰割辭調[2],音靡節平。觀其北上眾引[3],秋風[4]列篇,或述酣宴,或傷羈戍[5],志不出于滔蕩[6],辭不離于哀思,雖三調[7]之正聲,實韶夏之鄭曲也。逮于晉世,則傅玄曉音,創定雅歌,以詠祖宗;張華新篇,亦充庭萬[8]。然杜夔[9]調律,音奏舒雅,荀勖改懸[10],聲節哀急,故阮咸[11]譏其離聲,后人驗其銅尺;和樂之精妙,固表里而相資矣。
【注釋】
[1]三祖:魏太祖曹操、魏高祖曹丕、魏烈祖曹睿,合稱三祖。
[2]宰割:支配,分割。辭調:詩文的聲韻,這里指漢樂府。
[3]北上:曹操作的《苦寒行》,其首句是“北上太行山”。引:樂曲。
[4]秋風:曹丕作的《燕歌行》,其首句是“秋風蕭瑟天氣涼”。
[5]羈戍(shù):遠戍邊疆。
[6]滔蕩:激蕩,波動。
[7]三調:《平調》《清調》《瑟調》,都是周代古樂的聲調。
[8]庭萬:朝廷、宗宙的樂舞。《詩經·邶(bèi)風·簡兮》:“碩人俁(yǔ)俁,公庭萬舞。”意思是,舞師健壯又英武,公庭上面演萬舞。萬:《萬舞》,一種大舞,表演時用盾、斧、羽。
[9]杜夔(kuí):三國時期魏音樂家,擅長音律,管弦等各種樂器無所不能。他長期總管歌舞音樂,精心研究,繼承復興了前代古樂,并有所創新。
[10]荀勖(xù):西晉音樂家。改懸:即改變鐘磬懸掛的距離,此指改制樂器。
[11]阮咸:魏晉時期名士,阮籍之侄,與阮籍并稱為“大小阮”,精通音樂。
【譯文】
到了魏太祖曹操、魏高祖曹丕、魏烈祖曹睿的時代,他們志氣豪爽,才華富麗,所改編的歌詞曲調、音調浮靡,節奏平庸。例如,曹操的《苦寒行》,曹丕的《燕歌行》等作品,無論是敘述酣歌宴飲還是哀嘆出征在外漂泊,內容和情感都不免稍顯放縱了些,句句離不開悲哀的情緒;其樂調雖然用的是漢代正統的“三調”音樂,即《平調》《清調》《瑟調》,可是論起它們的文辭內容,比起舜時的《韶》樂和禹時的《夏》樂等古樂來,其實差得很遠。到了晉代,通曉音樂的傅玄創作了許多雅正的歌曲,來歌頌晉代的祖先;張華也寫了一些新的樂曲,為《萬舞》等宮廷舞曲補充新鮮血液。然后,魏的杜夔所調整的音律,節奏舒緩雅正;而晉初荀勖改制樂器,將鐘磬的尺寸和懸掛距離改小,導致音樂的聲調節奏哀厲而急促,所以阮咸曾譏笑荀勖將樂器改動得不協調了,致使音樂偏離了正軌。后來,有人考察了古代的銅尺,才發現原來是荀勖制作的新尺有問題。由此可見,和美協調的音樂,想讓其達到精微奧妙的程度,需要靠樂器和樂章、樂曲和歌詞互相配合才能實現,這是內容和形式的搭配。
【原文】
故知詩為樂心,聲為樂體:樂體在聲,瞽師[1]務調其器;樂心在詩,君子宜正其文。“好樂無荒”,晉風所以稱遠[2];“伊其相謔”,鄭國所以云亡[3]。故知季札觀樂,不直聽聲而已。若夫艷歌婉孌[4],怨志訣絕,淫辭在曲,正響焉生?然俗聽飛馳,職競新異,雅詠溫恭,必欠伸魚睨[5];奇辭切至[6],則拊髀雀躍[7]。詩聲俱鄭,自此階矣。
【注釋】
[1]瞽(gǔ)師:樂師。古代很多樂師是盲人。瞽,瞎。
[2]“好樂無荒”,晉風所以稱遠:《左傳·襄公二十九年》中記載,樂工為季札歌唱《唐風》,季札說:“思慮深遠啊!大概有陶唐氏的通民在吧!”《詩經·唐風·蟋蟀》中有:“好樂無荒,良士瞿瞿。”意思是,正業不廢又娛樂,賢良之士多警悟。晉風:唐風,古唐國在周代時處于晉國所在。
[3]“伊其相謔”,鄭國所以云亡:《左傳·襄公二十九年》中記載,樂工為季札歌唱《鄭風》,季札說:“美好啊!但它煩瑣得太過分了,百姓忍受不了,這大概會最先亡國吧。”《詩經·鄭風·溱洧》中有:“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意思是,男女結伴一起逛,相互戲謔喜洋洋,贈朵芍藥毋相忘。
[4]婉孌(luán):纏綿,繾綣。
[5]欠伸:疲倦時打呵欠、伸懶腰。魚睨:像魚那樣瞪眼注視,比喻瞠目而視,不感興趣。
[6]切至:猶切當,貼切恰當。
[7]拊髀(bì)雀躍:拍著大腿,像麻雀似的跳躍,形容非常高興的樣子。
【譯文】
由此可知,詩篇是樂歌的核心,聲調是樂歌的形式。樂歌的形式寄托在聲律上,所以樂師務必要調整好自己的樂器;樂歌的核心隱含在詩歌里,所以詞人務必要讓自己的文辭端正。《詩·唐風·蟋蟀》里有“好樂無荒”的詩句,意思是說,喜愛音樂是對的,但不要過度,所以吳公子季札稱贊這首晉國民歌,認為它意義深遠;《詩·鄭風·溱洧》里有“伊其相謔”的詩句,意思是,男男女女互相調笑,所以季札通過這首鄭國民歌預言說鄭國要先滅亡。由此我們知道,季札欣賞音樂的演奏,不單單是聽聽它的聲調便罷了。至于那些寫婉轉纏綿、相親相愛的詩句內容,或者寫怨恨滿腔、分別決裂的詩句內容,若是把這些淫靡不正的作品譜成曲子,雅正的音樂又該如何產生呢?然而時俗世人聽曲子卻只為一時心動,人們都喜歡新鮮奇異的樂章。雅正的樂曲溫和恭謹,人們聽了大都一定會厭煩得打哈欠,像魚一樣瞪眼發愣;而對于新奇的歌詞,如果人們覺得切合自己的心意,聽了便一定會高興得拍大腿,像鳥雀一樣跳起來。這樣的話,詩歌和音樂就都走上了歪門邪路,從此越來越嚴重。
【原文】
凡樂辭曰詩,詩聲曰歌,聲來被[1]辭,辭繁難節;故陳思稱左延年閑于增損古辭[2],多者則宜減之,明貴約也。觀高祖之詠“大風”[3],孝武之嘆“來遲”[4],歌童被聲,莫敢不協。子建士衡[5],咸有佳篇,并無詔伶人,故事謝絲管,俗稱乖調,蓋未思也。至于軒岐鼓吹[6],漢世鐃挽[7],雖戎喪殊事,而并總入樂府,繆韋[8]所改,亦有可算焉。昔子政[9]品文,詩與歌別,故略具樂篇,以標區界。
【注釋】
[1]被:配之意,指根據歌詞來配樂譜曲。
[2]李延年:三國時期魏國音樂家、詩人。閑:通“嫻”,熟悉,熟練。
[3]觀高祖之詠“大風”:《史記·高祖本紀》中記載,高祖回京途中,路過沛縣時停留下來,邀請老朋友和父老鄉親一起縱情暢飲,唱起自己編的歌:“大風刮起來啊云彩飛揚,聲威遍海內啊回歸故鄉,怎能得到猛士啊守衛四方!”
[4]孝武之嘆“來遲”:《漢書·外戚傳》中記載,漢武帝思念死去的李夫人,讓術士招魂。在燭光搖曳中,帝果隱約見有酷似夫人之身影,漢武帝悲感作詩,說:“是你嗎?不是你嗎?我站在這里望眼欲穿,你為何如此緩緩來遲?”
[5]士衡:陸機的字,西晉著名文學家、書法家。
[6]軒岐:黃帝軒轅氏與其臣岐伯的并稱。
[7]鐃(náo)挽:鐃歌和挽歌。《鐃歌》,漢代的軍樂。《挽歌》,漢代的喪樂。
[8]繆:繆襲,三國時曹魏文學家。韋:韋昭,三國時吳國人。
[9]子政:劉向的字,劉邦異母弟劉交的后代,劉歆之父。
【譯文】
但凡是樂歌的歌辭,都稱為詩,按照一定的曲詞將詩詠唱出來就是歌,用聲調旋律去配合歌辭的時候,倘若歌辭繁冗就很難和音樂的節拍相互配合。所以陳思王曹植稱贊左延年,說他很擅長增減古代歌辭以配合樂曲,遇到歌辭中的語句有多余就適當刪去,這說明歌辭應當以精練簡約為重啊!聽聽漢高祖唱的《大風歌》,“大風起兮云飛揚”;聽聽漢武帝唱的《李夫人歌》,“偏何姍姍其來遲”。這些歌辭配上曲調后,讓歌童去演唱,整首歌曲非常協調,各個方面都很搭配。曹植和陸機雖說都有好的詩篇,但由于沒有吩咐樂師為其配樂,所以不能用樂器伴奏吟唱。人們都認為沒有配樂是因為二人的詩歌與音樂的曲調不相合,這些說法都是沒有經過深思熟慮的。至于軒轅黃帝時岐伯創作的鼓吹曲,漢代出現的鐃歌和挽歌,雖然其內容和作用各有不同,有的是軍樂,有的是喪樂,但都算是樂府詩歌的一種。還有繆襲和韋昭所改編的漢代樂府歌曲,也有值得肯定的作品。從前劉向品評文章,把詩和歌區別開來,所以簡單地作了篇《樂府》,以標明“詩”與“歌”之間的區別。
【原文】
贊曰:八音摛文[1],樹辭為體。謳吟坰野[2],金石云陛[3]。韶響難追,鄭聲易啟。豈惟[4]觀樂,于焉[5]識禮。
【注釋】
[1]八音:我國古代對樂器的統稱,通常為金、石、絲、竹、匏、土、革、木八種不同質材所制。摛(chī):鋪陳。
[2]坰(jiōng)野:荒郊,遠野。
[3]云陛:指巍峨的宮殿。
[4]豈惟:難道只是。
[5]于焉:于此。
【譯文】
總而言之:用各種各樣的樂器來演奏樂曲,奏出種種動聽的聲音,創作出好的歌詞是其核心。或者在鄉村郊野謳歌吟唱,或者在朝廷宮殿演奏頌吟。雅正美好的音樂難以傳承下去,浮華淫靡的音樂卻非常容易發展。音樂怎么能只用來欣賞呢?一定要能從里面看出禮法教化的盛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