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自風雅寢聲,莫或抽緒[1],奇文郁起[2],其《離騷》哉!固已軒翥詩人之后[3],奮飛辭家之前,豈去圣之未遠,而楚人之多才乎!昔漢武愛《騷》,而淮南[4]作傳,以為:“《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5]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蟬蛻穢濁之中,浮游塵埃之外,皭然涅而不緇[6],雖與日月爭光可也。”班固以為:露才揚己,忿懟[7]沉江;羿澆二姚[8],與左氏不合,昆侖懸圃[9],非經義所載。然其文辭麗雅,為詞賦之宗,雖非明哲,可謂妙才。王逸[10]以為:詩人提耳[11],屈原婉順。離騷之文,依經立義:駟虬乘鹥[12],則時乘六龍[13];昆侖流沙,則《禹貢》敷土[14]。名儒辭賦,莫不擬其儀表,所謂金相玉質[15],百世無匹者也。及漢宣嗟嘆,以為皆合經術;揚雄諷味[16],亦言體同《詩·雅》。四家舉以方經,而孟堅謂不合傳,褒貶任聲,抑揚過實,可謂鑒而弗精,玩而未核者也。
【注釋】
[1]抽緒:抽出頭緒,這里指繼承。
[2]郁起:蓬勃興起。
[3]軒翥(zhù):飛舉。詩人:指《詩經》的作者。
[4]淮南:淮南王劉安,西漢初年宗室,西漢時期思想家、文學家。漢高祖劉邦之孫,淮南厲王劉長之子。他所著的《離騷傳》是中國最早對屈原及其《離騷》作高度評價的著作。
[5]怨誹:怨恨,非議。
[6]皭(jiào)然:潔白貌。涅:染黑。緇:黑色。
[7]忿懟(duì):怨恨。
[8]羿:夏時有窮氏國君,善于射箭,亦稱“后羿”、“夷羿”。澆:過澆。羿委政于寒浞,寒浞被封為相,謀殺后羿,篡奪王位,并占有羿的妻妾,生澆,分封澆于過。二姚:古部落有虞氏的兩個女兒。有虞氏為姚姓,故稱。
[9]昆侖:《離騷》和《天問》里都曾講到昆侖山。懸圃:是傳說中神仙的居所。傳說在昆侖山頂,有金臺、玉樓,為神仙所居,也稱玄圃。
[10]王逸:東漢著名文學家。所作《楚辭章句》,是《楚辭》中最早的完整注本,頗為后世楚辭學者所重。
[11]提耳:懇切教導。《詩·大雅·抑》:“於乎小子,未知臧否,匪手攜之,言示之事,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孔穎達疏:“我又親提撕其耳,庶其志而不忘。”后以“提耳”指懇切教導。
[12]駟:同駕一輛車的四匹馬,或駕四馬之車,在這里作為動詞,乘坐。虬(qiú):古代傳說中的有角的龍。鹥(yī):鳳凰的一種。
[13]時乘六龍:《易傳·乾·彖傳上》:“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意思是,陽光運行于(乾卦)終始,六爻得時而形成,時乘(《乾》卦六爻)的六龍,以駕御天道。
[14]《禹貢》:《尚書》的篇名,中國第一篇區域地理著作,是戰國時魏國的人士托名大禹的著作。敷土:治理水土。
[15]金相玉質:比喻文章的形式和內容都完美。
[16]諷味:誦讀玩味。
【譯文】
自從《國風》《大雅》《小雅》的歌聲漸漸停息,再也沒有人繼承它們,進行類似新的創作了。后來卻有一批奇特的妙文蓬勃涌現出來,就是像《離騷》這樣的作品啊!這部作品興起高飛在《詩經》作者的后面,活躍振翅在辭賦家的前面。大概是因為離圣人孔子的時代還不算太過久遠,而楚國人中有才華之士較多的緣故吧。從前漢武帝喜愛《離騷》,命令淮南王劉安作了《離騷傳》,劉安在書中寫道:“《詩·國風》言情但并不過分,《詩·小雅》諷刺上位的人但有所節制,像《離騷》這樣的作品,可以說是同時兼有這二者的長處。屈原擺脫污濁的環境,像蟬從污穢混濁的泥土中蛻殼出來那樣,逍遙于塵俗之外,他品性的高潔純凈怎么染也染不黑,完全可與日月比光明,并且毫不遜色!”但班固卻認為:屈原顯露并夸耀自己的才華,以致忿懣怨恨,最終自投汨羅江而死;《離騷》中講到的故事,例如有關后羿、過澆以及有虞的國王兩個女兒二姚,都和《左傳》中的有關記載不相符合。而作品中又提到昆侖山上的懸圃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都是經書中所不曾記載的;然而他的文辭瑰麗雅正,成為后來辭賦家效仿的典范。因此,雖然屈原算不得什么賢明的人,但也可以稱得上是了不起的奇妙之才了。王逸則認為:《詩經》里的作品尚有諷諫其上、直言不諱的“捉耳”之言,而相比較,屈原的《離騷》在抒發怨恨的時候,感情卻是委婉和順得多。《離騷》這部作品,經常依據經書、引用經典來進行創作:說駕龍乘鳳,是出自《易經》里“時乘六龍以御天”的說法;講登昆侖、走流沙,是出自《尚書·禹貢》里關于大禹治理九州水土的記載。所以后世名家創作辭賦,紛紛把屈原作為榜樣,模仿他作品的形式,所以《離騷》這部作品無論形式還是內容都很完美,的確可以說是像金玉一樣珍貴,百代以來都沒有能和它并稱的。漢宣帝贊嘆《楚辭》,認為它完全符合經書經典學說;揚雄吟誦品味《離騷》,也認為它的體制風貌和《詩經》中的《雅》相近。劉安、王逸、漢宣帝、揚雄四家都把《離騷》和經書并舉,而只有班固卻說它與經書不合。其實,他們的這些贊譽與貶責都僅僅著眼于表面,過分抬高或貶低都不符合作品的實際情況。總而言之,就是他們鑒別的評語都不精確、不恰當,過于玩味而沒有進一步核實。
【原文】
將核其論,必征言[1]焉。故其陳堯舜之耿介[2],稱禹湯之祗敬[3],典誥[4]之體也;譏桀紂之猖披[5],傷羿澆之顛隕[6],規諷之旨也;虬龍[7]以喻君子,云蜺以譬讒邪[8],比興之義也;每一顧而掩涕[9],嘆君門之九重[10],忠怨之辭也:觀茲四事,同于《風》《雅》者也。至于托云龍[11],說迂怪,豐隆求宓妃[12],鴆鳥媒娀女[13],詭異之辭也;康回傾地[14],夷羿彃日[15],木夫九首[16],土伯三目[17],譎怪之談也;依彭咸之遺則[18],從子胥以自適[19],狷狹[20]之志也;士女雜坐,亂而不分,指以為樂,娛酒不廢,沉湎日夜,舉以為歡,荒淫之意也:摘此四事,異乎經典者也。
【注釋】
[1]征言:驗證言辭。
[2]堯舜之耿介:《離騷》:“彼堯、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意思是,堯虞舜多么光明正直,他們沿著正道登上坦途。耿介:光大圣明。
[3]禹湯之祗敬:《離騷》:“湯、禹儼而祗敬兮,周論道而莫差。”意思是,成湯夏禹謹慎畏天敬賢啊,周文王講究治國正道沒差錯。祗(zhī)敬:恭敬。
[4]典:指《尚書·堯典》,記堯舜的事。誥:指《尚書·湯誥》,記湯告誡的話。
[5]桀紂之猖披:《離騷》:“何桀紂之昌披兮,夫惟捷徑以窘步。”意思是,那夏桀殷紂是多么狂妄偏邪啊,只貪小路弄得寸步難行迷失方向。猖披:狂妄偏邪。
[6]羿澆之顛隕:《離騷》:“羿淫游以佚畋(tián)兮,又好射夫封狐。”意思是,后羿愛好田獵溺于游樂,特別喜歡射殺大狐貍。“澆身被服強圉(yǔ)兮,縱欲而不忍。日康娛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顛隕。”意思是,寒澆自恃力氣強大,放縱不肯節制。天天尋歡作樂,因此腦袋落地。顛隕:墜落。
[7]虬龍:《九章·涉江》:“駕青虬兮驂白螭,吾與重華游兮瑤之圃。”意思是,駕起青龍白龍車啊,我與舜帝啊同游天帝的玉園。
[8]云蜺(ní):惡氣,比喻巧言令色,讒諂蔽明的人。《離騷》:“飄風屯其相離兮,帥云蜺而來御。”意思是,旋風聚集緊相追隨啊,率領著云霞彩虹前來相迎。蜺:通“霓”。譬:打比方。
[9]一顧而掩涕:《九章·哀郢(yǐng)》:“望長楸(qiū)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過夏首而西浮兮,顧龍門而不見。”意思是,遠望那高大的楸樹我不禁長嘆啊,眼淚就像雪珠般簌簌流淌。過了夏首一路飛流直下啊,回頭已看不見郢都城門在何方。
[10]嘆君門之九重:宋玉《九辨》:“豈不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門以九重。”意思是,哪能不深切思念君王啊?君王的大門卻有九重阻擋。
[11]托云龍:《離騷》:“駕八龍之婉婉兮,載云旗之委蛇。”意思是,駕起八龍蜿蜒前進啊,車上的云旗迎風飄動。
[12]豐隆求宓妃:《離騷》:“吾令豐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意思是,我命令云師把云車駕起,去尋找宓妃住在何處。豐隆:云神,一說雷神。宓(fú)妃:洛水女神。
[13]鴆鳥媒娀女:《離騷》:“望瑤臺之偃蹇兮,見有娀之佚女。吾令鴆為媒兮,鴆告余以不好。”意思是,遙望華麗巍峨的玉臺啊,見有娀氏美女住在臺上。我請鴆鳥前去給我做媒,鴆鳥卻說那個美女不好。鴆鳥:傳說中的一種毒鳥。娀(sōng):古國名,即有娀氏,在今山西運城一帶。
[14]康回傾地:《天問》:“康回憑怒,地何故以東南傾?”意思是,水神共工勃然大怒,東南大地為何側傾?康回:共工。
[15]夷羿彃(bì)日:《天問》:“羿焉彃日?烏焉解羽?”意思是,后羿怎樣射下九日?日中之烏如何解體?夷羿:后羿。彃:射。
[16]木夫九首:《招魂》:“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意思是,有個一身九頭的妖怪,能連根拔起大樹九千。
[17]土伯三目:《招魂》:“土伯九約,其首觺觺些。敦脢血拇,逐人些。叁目虎首,其身若牛些。”意思是,那里有扭成九曲的土伯,它頭上長著尖角銳如刀鑿。脊背肥厚拇指沾血,追起人來飛奔如梭。還有三只眼睛的虎頭怪,身體像牛一樣壯碩。
[18]依彭咸之遺則:《離騷》:“雖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遺則。”意思是,我與現在的人雖不相容,我卻愿依照彭咸的遺教。彭咸:殷大夫,諫君無果,投水。
[19]從子胥以自適:《九章·悲回風》:“浮江淮而入海兮,從子胥而自適。”意思是,我愿隨著江淮漂流入海啊,跟從伍子胥以滿足自己的心意。子胥:伍子胥,春秋末期吳國大夫、軍事家。自適:順從自己的心意。
[20]狷(juàn)狹:偏急而狹隘。
【譯文】
要考查核實那些人的評論是對是錯,必須要核對《楚辭》原作,然后加以驗證。像《離騷》中陳述唐堯、虞舜的光明和偉大,稱頌商湯、夏禹的莊嚴與恭敬,這些說法都與《尚書》中的《堯典》《湯誥》等篇目中的內容相符。像《離騷》中譏諷夏桀和殷紂王的狂妄偏狹,慨嘆后羿與過澆的滅亡,這些說法都與經書經典中規勸諷喻的意思相符。像《涉江》中比喻賢明高尚君子的時候用虬龍,《離騷》中比喻奸邪讒佞小人的時候用云霓,這些全部都是《詩經》里“比”和“興”的表現手法。《哀郢》中說每當回望祖國故土的時候都要掩面流淚,《九辯》中嘆息君王的九道宮門深重,難見君王一面,這些都與經書經典中常常出現的那些忠君愛國的言詞相同。單講這四個方面,是《楚辭》《離騷》同《風》《雅》等經書經典內容相符的地方。至于《離騷》中托言駕八龍、載云旗,講說離奇怪誕的事,令云師豐隆駕彩云去尋求神女宓妃,讓鴆鳥去向有娀氏美女說媒,這些都是荒誕詭異的說法。而《天問》中講水神共工撞倒了天柱,致使大地向東南傾斜,后羿射下了九個太陽,《招魂》中說拔木的大力士有九個腦袋,地神有三只眼睛,這些盡是神奇古怪的說法。《離騷》中說要學習投水明志的殷大夫彭咸,以他為榜樣,《九章·悲回風》中說愿追隨伍子胥,死后浮江入海來順從自己的心意,這樣的心胸情志急躁而狹隘。《招魂》中說,男女雜坐,混亂不分,把調笑當作樂事,把日夜飲酒、沉醉其中看作歡娛,這講的是荒亂淫邪之事。以上所講的四個方面,就是《楚辭》《離騷》和經書經典不同的地方。
【原文】
故論其典誥則如彼,語其夸誕則如此。固知楚辭者,體憲于三代[1],而風雜于戰國,乃《雅》《頌》之博徒[2],而詞賦之英杰也。觀其骨骾[3]所樹,肌膚所附,雖取镕經意,亦自鑄偉辭。故《騷經》《九章》[4],朗麗以哀志;《九歌》《九辯》[5],綺靡[6]以傷情;《遠游》《天問》[7],瑰詭而惠巧[8];《招魂》《大招》[9],耀艷而深華;《卜居》標放言之致[10],《漁父》寄獨往之才[11]。故能氣往轢古[12],辭來切今,驚采絕艷,難與并能矣。
【注釋】
[1]憲:效法。三代:夏商周三代,這里指《尚書》《詩經》。
[2]博徒:指低下者。
[3]骨骾(gěng):骨,指作品中的主要成分。
[4]《騷經》:指《離騷》,王逸尊其為經。《九章》:《惜誦》《涉江》《哀郢》《抽思》《懷沙》《思美人》《惜往日》《橘頌》《悲回風》,這9篇的作者,王逸都定為屈原。其中都表達對不能實現抱負的哀嘆。
[5]《九歌》:屈原在民間祭神樂歌的基礎上改作加工而成,詩中創造了大量神的形象,大多是人神戀歌。《九辯》:宋玉作的一首感情深摯的長篇抒情詩,抒寫哀傷的感情,多模仿《離騷》。
[6]綺靡:華麗,浮艷。
[7]《遠游》:屈原的詩作。此詩主要寫想象中的天上遠游,表達了作者對現實人間的理想追求。《天問》:屈原的長詩,是對于天地、自然和人世等一切事物現象的發問。
[8]瑰詭:瑰麗奇異。惠巧:機智精巧。
[9]《招魂》:模仿民間招魂習俗寫成的,其中又包含作者的思想感情。《大招》:相傳為屈原或景差所作,顯示了由辭到賦的發展與轉變。
[10]《卜居》:相傳為屈原所作,而現代學者多以為是楚國人在屈原死后為了悼念他而記載下來的有關傳說。放言:放縱其言,不受拘束。
[11]《漁父》:寫漁父勸屈原隨俗浮沉,屈原表示不愿同流合污。獨往:猶言孤往獨來,謂超脫萬物,獨行己志。
[12]轢(lì)古:超越古人。
【譯文】
所以,論《楚辭》和經書相同的地方,便有那樣一些內容;說它夸張荒誕的描寫和經書不同的地方,則有這樣一些內容。由此我們可以明確地得知,《楚辭》在寫作內容上基本效法夏商周三代的經書經典,但里面所體現出的風氣已經摻雜吸收了戰國的時代特色。比起《詩經》的《雅》《頌》,《楚辭》要遜色微賤一些,但是如果和后代的辭賦相比,它就絕對算是杰作了。看《楚辭》的內容主旨,這構建成了它的骨骼,看《楚辭》的文采,這如同附著在骨骼上的肌膚,它雖然熔化了經書的含義在字里行間中,卻也獨自創制出卓越的文采。所以《離騷》和《九章》明朗婉麗地表現了作者無法實現志向的哀怨,《九歌》和《九辯》綺麗細致地抒寫了作者哀傷的感情,《遠游》和《天問》瑰麗奇偉而又文思巧慧,《招魂》和《大招》光彩照耀而又內涵深邃,《卜居》顯示出豪放不羈的意志,《漁父》寄托了特立獨行、不同流合污的性氣才情。所以《楚辭》的氣概能夠壓倒古代的文人,文辭可以超越今天的文人,它的華采使人驚奇,美艷使人嘆絕,很難有能和它媲美的作品了。
【原文】
自《九懷》[1]以下,遽躡[2]其跡;而屈宋逸步[3],莫之能追。故其敘情怨,則郁伊[4]而易感;述離居[5],則愴怏[6]而難懷;論山水,則循聲而得貌;言節候[7],則披文[8]而見時。是以枚賈[9]追風以入麗,馬揚沿波[10]而得奇,其衣被[11]詞人,非一代也。故才高者菀其鴻裁[12],中巧者獵其艷辭[13],吟諷[14]者銜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若能憑軾[15]以倚雅頌,懸轡以馭楚篇,酌[16]奇而不失其貞,玩華而不墜其實[17];則顧盼可以驅辭力,欬唾[18]可以窮文致,亦不復乞靈于長卿[19],假寵于子淵[20]矣。
【注釋】
[1]《九懷》:《楚辭》篇名,漢代王褒所作,追思屈原之作。計《匡機》《通路》《危俊》《昭世》《尊嘉》《蓄英》《思忠》《陶壅》《株昭》九章。《楚辭》中《九懷》以下的作品是漢人所作。
[2]遽(jù):急,倉猝。躡:追蹤,跟隨。
[3]逸步:快步。
[4]郁伊:憂憤抑郁。
[5]離居:流離失所。
[6]愴怏(chuàng yàng):悲傷失意。
[7]節候:季令和氣候。
[8]披文:翻閱文章。
[9]枚賈:枚乘、賈誼,均為西漢辭賦家。
[10]馬揚:司馬相如、揚雄,均為西漢辭賦家。沿波:比喻承襲過去的事物。
[11]衣被:讓人蒙受恩澤,得益。
[12]菀(wǎn):通“捥(wǎn)”,取。鴻裁:文章的宏偉體制。
[13]中巧:心巧,即說心巧者僅僅著眼于文辭方面,只是小巧而已。獵:采取。
[14]吟諷:有節奏地誦讀詩文。
[15]軾:古代車前的橫木。
[16]酌:舀取。
[17]玩:玩味、欣賞,學習、運用。華:花,和“實”相對,指華美的形式。實:果實,和“華”相對,指有意義的內容。
[18]欬(kài)唾:形容不費力氣或時間短暫。
[19]乞靈:求助于神靈或某種權威。長卿:司馬相如的字。
[20]子淵:王褒的字。
【譯文】
從王褒的《九懷》以后,許多作品】都學習《楚辭》,匆忙追隨屈原和宋玉的腳步。但是屈原、宋玉的卓越文才,根本沒有人能夠追得上。屈原、宋玉的作品在表現哀怨的感情時,很容易將人帶入抑郁的情緒中從而感動不已;在訴說離傷別緒的感情時,很容易使人感到悲傷不平從而難以忍受;在描繪山水風景的時候,很容易使人依循聲韻感情而想象出山水的形貌;在敘述季節氣候的時候,很容易讓人一瀏覽文辭就能看到時令的變化。所以,枚乘、賈誼追隨屈宋二人的風格,學習《楚辭》的風貌從而學到了雅麗的特色;司馬相如、揚雄沿循屈宋二人的方向,順著《楚辭》的余波而獲得了奇偉驚人的成就。《楚辭》使辭賦家們、文學家們受益匪淺,而且影響的不僅僅是一代人啊!所以,文才高的就從《楚辭》的創作中學習宏大的體制,心靈慧巧的就就從中獵取艷麗的文藻辭采,喜愛吟詠諷誦的就把玩欣賞其中描繪山水的詩句,而剛剛接觸它的學童便只是拾揀其中描寫香草的語言。如果能嚴格地遵照《雅》《頌》的準則,知道如何有控制地駕馭《楚辭》的創作要領,斟酌擇取它奇異的方面而又不丟掉它正確真實的一面,玩味鑒賞它形式的華艷而又不丟掉它實質的方面,那在一顧一盼之間就可以催動自己的文思才情,發揮筆下文辭的作用,一開口就可以窮盡文章的情致,這樣一來,也就不需要去向司馬相如求教,討尋寫作的靈感,也不必向王褒討教,借用寫作的經驗了。
【原文】
贊曰:不有屈原,豈見《離騷》?驚才風逸,壯志煙高。山川無極,情理實勞[1]。金相玉式[2],艷溢錙毫[3]。
【注釋】
[1]勞:古時“勞”常借為“遼”。
[2]金相玉式:金玉般的質地。
[3]錙(zī)毫:比喻細微處。錙,錙銖,古代重量單位,六銖為一錙,四錙為一兩。毫,絲毫,古代度量單位,十絲為一毫,十毫為一厘。
【譯文】
總而言之:要是沒有偉大的屈原,我們又怎能見到偉大的作品《離騷》?他那驚人的才華像微風般飄逸,他那豪壯的志氣像煙云一樣直沖霄漢。山川和河流無限廣闊,十分美好,而詩人的才情文思實在是遼闊深遠。《離騷》的內容有著金玉般的美好質地,它的字里行間滿是艷麗的文采,而且處處閃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