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長眠不醒
- (美)雷蒙德·錢德勒
- 2690字
- 2018-08-27 10:54:26
陰溝里已經滿是雨水,甚至都流到了外面,馬路上的積水已經沒過了膝蓋。身材高大的警察們穿著閃閃發光的像炮筒子一樣的油布雨衣,一些女孩子們在嘰嘰喳喳地笑著,警察把她們抱過水深不好走的地方,這個游戲對他們來說都非常有趣。車篷不斷地被雨點敲打,發出打鼓一樣的聲音。帆布篷已經開始漏雨了,腳下面也積了一攤水,為此我要專門找一個地方放腳。對于這個季節來說,這場雨有點太早了。我費了很大勁兒把一件軍用的膠里雨衣穿上,跑到最近的一家雜貨店,買了一品脫威士忌。為了讓情緒振奮起來,也為了讓身體熱乎起來,我一回到車里,就喝了一大半。我的車已經在這里停了很長時間,不過警察們都忙著吹哨子,忙著抱雨里的女孩子,根本就顧不上來找我麻煩。
雖然下著雨,但蓋格書店的生意非常好,可能也正因為下雨生意才好。書店前面停了很多非常漂亮的汽車,里面走出來的顧客每個人的胳膊下面都夾著紙包,個個穿得光鮮亮麗。并不是只有男人才來這里。
蓋格終于出現了,此時是四點多鐘。鋪子前面停了一輛奶白色的小轎車,他低頭從車里出來,就在他走進了鋪子里的時候,我一眼就看見了陳查理式的小胡子和他的大胖臉。他穿著一件系著腰帶的綠色皮雨衣,沒有戴帽子,從我這個角度看不到他的假眼睛。店里面走出來一個帥氣的男青年,他穿著皮夾克,個子很高,把汽車停到書店的后面,又走了回來。這時他的頭發已經沾到了額頭上,顯然都已經淋濕了。
又過了一個小時,天色黑了起來。漆黑的街頭好像已經吞沒了為數不多的光亮,大雨里商店的燈光顯得非常昏暗。有軌電車駛過去,像生氣一般發出叮當聲。大約在五點一刻,那個穿著夾克的高個子青年從屋子里面走出來了,他拿著一把雨傘,把停在后面的奶白色轎車開了過來,汽車開到了書店門口的時候,蓋格先生從里面走出來,小伙子為他撐著雨傘。然后把雨傘折好,甩了甩上面的雨水,遞到了車里面,又飛快地跑到屋子里去。我也跟著啟動了汽車。
轎車沿著馬路駛向西邊,我也必須向左調轉車頭。好幾輛過路的汽車都被我的行為惹火了,一輛電車的司機對我說了幾句很難聽的話,甚至還把頭伸到了車外面罵我。蓋格先生的轎車已經開出了兩個街區,這時我才把車開進快車道。我有兩三次看到了他的汽車,我內心希望他這是在回家的路上,最終我追上了他。這時候已經轉到了月桂谷大道,這是一條上坡路,他走到了一半車子就向左調轉車頭,開上一條水泥路。我知道這條濕淋淋的路就是拉弗內街,這是一條非常狹窄的街,一邊是高坡,一邊是景色優美的山坡,山坡上建造了幾處小房子,所以這里的房屋不比路面高出多少。這一帶的樹木都濕漉漉的,不停地往下滴著水,所有的房子前面都有一道矮樹叢屏障。
我沒有開車燈,不過蓋格開了。我加快速度,在一個轉彎的地方超過他。從一座房子前面經過的時候,我看了看門牌號,然后到了一條街的盡頭,把車駛進了一條橫街。車庫里車燈發出的亮光斜射了出來,蓋格先生的車已經停下了。有一塊方形的樹木屏障位于他房子前面,正好完全擋住了房子的前門,我看著他打著傘從車庫里走出來,穿過了門前的籬笆。房間里的燈亮了,從他的行為看,他并沒有猜到我正在跟蹤他。前面的一座房子看起來是空的,我輕輕地把車開到了這里,不過這里并沒有看到出租或者出售的牌子。我把車停了,把玻璃窗放下,喘一口氣。我在車里面坐著,拿出酒瓶喝了幾口酒,時間一分一分地慢慢過去。我覺得我應該在這里等著,但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山下開來兩輛小汽車,一路開到山頂上,很少有車輛經過這條街。六點以后,天已經完全黑了,大雨里亮起了更多明亮的車燈。在蓋格住房前面,一輛小汽車停下來了,車熄火了,鎢絲燈也滅了。打開車門,走出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身材苗條,穿著透明的雨衣,戴著一頂流浪兒的便帽,走進了迷宮似的籬笆。我模模糊糊聽到了門鈴聲,然后一道光從房門里閃到大雨里。四周一片安靜,門關上了。
我從汽車的儲物箱里拿出手電筒,下車來檢查這輛新開過來的車。這是一輛褐紅色的帕卡德牌硬頂敞篷車,也可以說是深褐色的。左邊的車窗沒有搖上去,我伸手摸到了一個塑料套,里面夾著行車證件。我用手電筒照了一下,上面寫著“地址:西好萊塢區,阿爾塔布里亞克雷桑三七六五號,車主:卡門·斯特恩伍德”。我又回到車里坐下,我的膝蓋不斷地被車篷上的雨水敲打。我的胃里填滿了威士忌,如同著火了一樣。我的汽車對面的房子一直沒有開燈,也沒有汽車從山下開過來。這個環境倒是非常適合干點壞事兒。
七點二十分,一道如同夏日閃電一樣刺眼的光芒從蓋格的房間里閃了出來。房間里傳出一聲尖叫聲,不太大,但非常清脆,然后就在這淋雨的樹林里消失了。一切又被黑暗吞沒了。我從汽車里跳出來,那聲音的回聲完全消逝的時候,我還沒有走到蓋格的房門前。
這是一個非常沒有道理的、白癡一般的尖叫,為了喝了酒以后的瘋狂,或者是一種有趣的震驚,并沒有恐懼,不過這聲音讓人想嘔吐,讓我想起了帶有能系牢手腳的皮帶的小硬床、帶著欄桿的窗戶,還有穿著白衣服的男護士。我從籬笆的空隙中爬過去,繞過遮掩著大門的方形樹木屏障,再也聽不到蓋格房間里的聲音了。大門的門環是一只咬著鐵圈的獅子,我伸出手抓住了鐵圈,就在這一刻,房間里響起了砰砰砰的三槍,好像是在等待信號似的。然后有人嘆了一大口氣。接下來好像有什么重東西掉到了地上一樣,響起了“撲通”一聲,后面就是有人逃跑的腳步聲。
門前的馬路非常窄,好像是橫亙在峽谷上的一座窄窄的橋,連起這邊的房屋和那邊的高岸。房屋前面沒有空地,也沒有門廊,更沒有通向后門的小路。后門的門外倒是有幾層木頭臺階通往底下的窄巷。我熟知后門的情況,有人跑下去了,那一陣陣咚咚咚的腳步聲就是從后門的臺階上傳來的。接下來我聽到了呼呼聲,這是汽車發動的聲音。很快,汽車就在遠方消失了。我好像聽到了另外一種汽車的聲音,但是不太肯定。我前面的房子又安靜了,好像墓地一樣。反正在屋子里的人根本跑不了了,所以我也不著急。
我騎在甬道邊的籬笆上,落地窗沒有掛著窗簾,但卻有輕紗遮著,我努力向窗戶伸去身體,想從紗簾連接的地方看看里面發生了什么。我只能看到書櫥的一角和墻上的燈光。我回到了下面的甬路上,從甬路的一邊,甚至還要倒退幾步才能到籬笆里。我使勁兒用肩膀撞了一下,想沖開大門。這真是愚不可及的行為,正門是所有加利福尼亞住房里唯一無法闖進去的裝置,我氣得差點瘋了,而且肩膀撞得非常疼。我從籬笆爬過,踹了落地窗一腳。我把手用帽子裹起來,取出小窗戶下面的碎玻璃,剩下的事情都非常容易。這個時候我可以把手伸進去,拉開窗戶的插銷。窗鉤一推就開,窗戶沒有上插銷。我到了房間里,扯開了蒙在臉上的紗簾。
房間里有兩個人,但有一個人斷氣了,所以他們對我打破窗戶進來的方式都沒有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