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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中國作為世界大國的登場

如今,我們再一次遭遇國際關系的基本格局發生重大變化。英國、法國和德國等傳統大國已經不再是國際舞臺上的主要戰略棋手,他們只能聯合起來,通過歐盟這一超國家組織勉強維持在國際體系中的大國位置。2010年,歐洲邊緣國家的債務危機一度給歐洲的聯合帶來重大考驗;2016年,英國的“脫歐風波”更是讓“歐洲病人”雪上加霜。而蘇聯在解體之后的主要繼承者俄羅斯在過去20多年的時間里,始終沒有找到大國復興的正確道路,無論是民主政體還是強人體制,都沒有讓俄羅斯重回國際競爭的中心舞臺,每一次的油價下跌都讓這個虛弱不堪的巨人挨上重重一擊。面對西方世界在政治、經濟和意識形態上的全方位擠壓,俄羅斯的地緣戰略空間不斷被壓縮。2014年,烏克蘭危機之后,俄羅斯被“羞辱性”地驅逐出號稱“大國俱樂部”的八國集團,這表明俄羅斯依然只是國際體系中的二流角色,它只能被動地在國際體系中捍衛自身的戰略利益,已經完全沒有能力通過自身創新性的國際行為實踐,為國際關系理論的發展貢獻新的內容。至于日本,它曾經在20世紀80年代有過輝煌的表現,日本曾試圖以“發展型國家”和“雁形戰略”來重組東亞秩序并在其中發揮領導作用,但是20世紀90年代初,日本在“泡沫經濟”破滅之后陷入了長期的經濟滯漲,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證明日本無論在實力上還是心理上都無法充當東亞的領導者。

而中國,這個曾經一直生活在屈辱狀態的國家,卻在這一變局中以前所未有的新姿態走到了世界舞臺的中央,中國以自身改革開放30年所積累的巨大實力和聲望,一躍成為國際體系中的主要角色。中國開始不斷告別“韜光養晦”,在國際體系中日益積極有為和“堅強自信”(assertive)相關研究參見徐進《在韜晦與有為之間:中國在保障國際安全中的作用》,載《世界經濟與政治》2013年第4期,第83頁;閻學通:《從韜光養晦到奮發有為》,載《國際政治科學》2014年第4期,第1頁。,并開始以自身的大國外交實踐強有力地影響著整個國際體系的運行,這些實踐蘊含著大量新的基因,因此中國有望成為未來國際關系理論的主要書寫者。中國在國際體系中的角色和地位的變遷,塑造了中國知識界對世界的總體認知。但面對前所未有的、因自身變化而帶來的國際大變局,中國無論是政界還是學界,都并沒有為此做好準備。

一 國際體系中的中國角色

作為中華文明在政治上的集合體,中原王朝一開始就是一個世界級的大國,由于它對廣袤的國土實施了比較有效的集中管理,因此常被稱為中華帝國。這種有效的管理,很大程度上源于中國很早就形成了一整套成熟的韋伯式的官僚體系,參見弗朗西斯·福山《政治秩序與政治衰敗:從工業革命到民主全球化》,南寧: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第323頁。中國的大國地位既體現在遼闊的地理版圖和強大的政治行為能力上,也體現在悠久而獨特的文化傳統上。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中國與整個國際體系的關系經歷了數次重大的變遷,每一次變遷都直接影響了中國思想界對國際關系的理解。

第一,中國的自成體系。1648年,威斯特伐利亞條約的簽署,標志著現代主權國家體系在歐洲的建立。威斯特法利亞體系確立了主權國家是世界政治中的最重要行為體:主權國家處于一個霍布斯式的“自然叢林”狀態中,有著高死亡率,因此國家必須不斷強大自己和通過聯盟組合,在險惡的國際體系環境中求得生存。L. H. M. Ling, “Worlds beyond Westphalia: Daoist Dialectics and the ‘China Threat',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Vol.39, Issue 03, July 2013, pp.549-568.西方的現實主義國際關系理論大都建立在這一實踐經驗之上。而在遙遠的東方,中國時至明末清初,呈現的是一個與西方截然不同的帝國體系,而且這一帝國體系雖然屢經王朝更迭,但總體已經有效運轉了近兩千年。

這一被稱為朝貢制度的龐大體系主要依靠中央懷柔四方、四方朝貢中央的基本原則來運行,必要的時候,也依靠來自華夏中心的強大軍事實力來加以維持。該體系具有以下一些特征:(1)不平等性,朝貢制度是中國內部等級秩序的向外延伸,宗主國和朝貢國在身份和政治地位上是不平等的,因此不是現代意義上的主權國家間體系。(2)互利性,通過獨具東方特色的朝貢貿易,朝貢國獲得了巨大的經濟利益,而中國在獲得宗主地位的同時獲得了安定的周邊環境,因此朝貢制度的現實依據是利益互換。(3)和平主義性質,與威斯特伐利亞體系以武力擴張權力不同,以中華帝國為中心的朝貢體系的主要目的在于和平自守,維護農業文明的穩定。(4)封閉自守性,在明清時期,朝貢制度逐漸成為中外交往的唯一模式,其“防”和“禁”的特征特別明顯,它不是一種開拓擴張型的秩序。對朝貢制度特征的總結概括可以參見李云泉《朝貢制度史論:中國古代對外關系體制研究》,北京:新華出版社,2004,第314—322頁。中外研究朝貢體系的成果可以參見費正清《中國的世界秩序:傳統中國的對外關系》,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黃枝連:《天朝禮治體系研究》,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2;濱下武志:《近代中國的國際契機——朝貢貿易體系與近代亞洲經濟圈》,朱蔭貴、歐陽菲、虞和平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

可以說,當時亞歐大陸的東、西兩端呈現兩個截然不同的體系(兩大體系的對比見表1-1),它們平行運轉在1840年之前的近300年里,兩者雖然有些零星的貿易、人員和文化往來,但總體上相互隔絕,自成體系,缺乏基本的互動。相反的觀點參見安德烈·貢德·弗蘭克《白銀資本》,劉北成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5。該書以白銀流動為核心,論證了東西方大規模交流的存在。之所以如此,首先,在于遙遠的空間距離所造成的巨大阻隔,在當時的技術條件下,還沒有能力促成這兩個體系進行頻繁有效的互動;其次,政治上奧斯曼土耳其帝國作為一個封建落后的政權,封閉了中西方交流的通道;最后,自宋代以后,中華體系的封閉自守性日益加重,清政府出于對自身作為少數民族政權強大的不安全感,而采取的頗為自負的閉關鎖國的政策,進一步加劇了這兩大體系的隔絕。

表1-1 東、西方兩大體系對比

由于自認為是中央之國,天朝上國的思想便成為中國在這一時期對中國與國際體系關系的思考。而支撐天下體系的是儒家意識形態。對天下體系的闡述參見趙汀陽《天下體系:世界制度哲學導論》,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儒家思想建立在“傳統的 ‘中國為天下中心’的世界觀之上的……中國既是天下中心,并有著輝煌的無與倫比的歷史與成就,那么中國之外的 ‘夷務’就不在中國人的關心的范圍之內”高華:《近代中國社會轉型的歷史教訓》,載《戰略與管理》1995年第4期,第2頁。。而這種格局的打破,源于工業革命所帶來的技術力量能夠穿破重重的地理阻隔,也在于東西方兩大體系的實力對比發生根本性逆轉,從而導致西方體系對東方體系的壓倒性勝利,迫使東方體系的核心國中國以一種屈辱的方式臣服于西方定義的國際體系。鴉片戰爭之后,東亞朝貢體系逐漸崩潰,中國也被迫逐漸建立起西方的近代外交制度。對這一痛苦的調適歷程,參見李揚帆《走出晚清:涉外人物及中國的世界觀念之研究》(第二版),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中國的政治家們在經過從軒輊中外到對等外交關系的漫長心理調整后,終于認識到“中國既不能孤立于近代西方國家之外,也不能將西方國家納入基于 ‘中央王國’的統一道德統治的朝貢體制”。芮瑪麗:《同治中興:中國保守主義的最后抵抗》,房德鄰、鄭師渠等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序言。這一痛苦的認知轉變開啟了中國與國際體系關系的第二個階段。

第二,中國開始成為國際體系中的配角,而且一直都是落后挨打的反面角色,直到二戰爆發中國才短暫成為一個正面角色。19世紀中期,以英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攜“工業革命”之威,依靠船堅炮利,徹底摧毀了中國的天下體系,并以貿易自由的原則破壞了朝貢體系。從此,中國開始被迫臣服于西方主導的主權國家體系。而東方體系的崩潰,也標志著西方體系成功地實現了全球化。兩大體系正式并軌,一個統一的國際體系正式形成。中國逐漸放棄了天下世界觀念,轉而全盤接受西方的國際體系,希冀以不懈努力在其中獲取一席之地,建立現代強國。

東西兩大體系激烈碰撞后,現代中國最為本質的特征在于它已經融入全球體系當中,由于中國是以歷史進程中的巨大失敗者的身份加入西方體系的,因此,中國學人一直在思考的是如何學習借鑒西方,在現代與傳統之間尋求平衡點以再造國家。柯偉林:《關于民國時期中國國際化問題的新思考》,載《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1期,第17頁。與費正清(John King Fairbank)和柯偉林(W. C. Kirby)等人不同,也有學者認為從外部(國際視野)來尋求中國現代化的動力無異于緣木求魚,是自負的“西方中心主義”,中國進行現代國家建設的動力在于內部。持這一觀點的代表學者是孔飛力(Philip A. Kuhn),參見孔飛力《中國現代國家的起源》,陳兼、陳之宏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3。到民國時期,從國際關系和外交學研究來看,“這個時期的學人已經開始從西方知識中尋找啟發并將其引入中國,結合中國傳統和現實進行闡釋和改造,初步形成了一個基于中國問題的國際關系分析框架”。毛維準、龐中英:《民國學人的大國追求:知識建構和外交實踐:基于民國國際關系研究文獻的分析(1912—1949年)》,載《世界經濟與政治》2011年第11期,第42頁。值得注意的是,當時的中國學人特別注重增強自己的國際影響,通過在國際學術期刊和報紙雜志上發表論著來為共和國爭取國際支持,而一大批受過良好西方教育的學者則使之成為可能。王景春、胡適、顧維鈞等人在至少35份國際期刊上發表過文章,其中不乏《美國政治科學評論》(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政治科學季刊》(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y)、《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美國經濟評論》(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美國社會學期刊》(The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等權威期刊。

抗日戰爭及其最終勝利幫助中國實現了國際地位的提升,至少成為名義上的世界強國。而中國之所以從反面角色成長為正面角色,很大程度源于當時國際體系呈現一種霸權交替的特征,新霸權美國需要中國的幫助來建立新的世界秩序,中國在國際體系中的附屬地位沒有改變:“羅斯福把中國列入四強之內,部分是出于禮貌,部分是在其全球布局中也需要有一個亞洲伙伴。然而,中國比英國更沒有實力執行羅斯福分派給它的任務。大戰終止時,中國是個身陷內戰劇痛煎熬的落后國家?!?img alt="亨利·基辛格:《大外交》,顧淑馨、林添貴譯,海南:海南出版社,1998,第396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F731B9/11228659303636606/epubprivate/OEBPS/Images/47.png?sign=1754462528-EIs8u18VkoRyCIMTPp13Ixz5vaQXAQqM-0-6c0c3e21a884336202bf849c57b592ba">當時學界的主要關切仍然是如何完成國家內部整合,以及完成在國民黨和共產黨之間的政治決斷。與國內事務相比,國際事務尚在其次,更遑論國際關系理論的創建與發展了。

第三,中國孤立于體系,成為體系的造反者。在國民黨治下,“獨立自主的、能被社會成員在政治上和文化上高度認同的現代民族國家始終未能建立,直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才標志著中國現代民族國家的真正建成”。高華:《近代中國社會轉型的歷史教訓》,載《戰略與管理》1995年第4期,第8頁。中國一個世紀的屈辱歷史、持久的革命經歷加之毛澤東鮮明的個人特征,使得毛澤東時代的中國外交以富有造反精神著稱于世。中國以激進的方式試圖改造既有的國際體系規則,重塑一個新的世界秩序。

新中國成立之初,中國就堅定奉行“一邊倒”政策,而美國等西方國家也對中國進行了政治上的孤立、經濟上的封鎖和軍事上的包圍。因此中國實際上徹底決裂于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世界體系,與美國的較量在朝鮮戰場以熱戰的形式達到頂峰。到1957年,在“東風壓倒西風”的總體判斷下,毛澤東甚至呼吁要做好打核戰爭的準備。毛澤東曾言,“他(某外國政治家)認為如果打原子戰爭,人會滅絕的。我說,極而言之,死掉一半人,還有一半人,帝國主義打平了,全世界社會主義化了,再過多少年,又會有二十七億,一定還有多”。參見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六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2,第635—636頁。20世紀60年代初期以后,中蘇關系逐漸惡化,其標志就是中蘇論戰和1969年中蘇珍寶島沖突。對中蘇大論戰的介紹和分析可以參見蒲國良《中蘇大論戰的起源》,北京:當代世界出版社,2003。對中蘇同盟建立、分歧和破裂參見沈志華《無奈的選擇:冷戰與中蘇同盟的命運(1945—1959年)》,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沈志華:《冷戰的再轉型:中蘇同盟的內在分歧及其結局》,北京:九州出版社,2013。至此,中國同時與資本主義體系和社會主義體系的兩大領導者交惡,這標志著中國成為一個真正的國際體系中的“孤獨的憤怒者”。1969年珍寶島戰役發生后,毛澤東在同中央“文革”碰頭會成員和陳毅、李富春等人的談話中曾滿懷憂慮地表示:“我們現在孤立了,沒有人理我們了?!眳⒁娛吩啤⑹返せ邸峨y以繼續的繼續革命:從批林到批鄧》,香港: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08,第106頁。盡管從20世紀70年代初開始,中國被迫和美國、日本等國家改善了關系,但中國與整個國際體系的隔絕狀態幾乎沒有改變。

在當時的環境下,中國對整個國際體系的觀察與判斷被置于意識形態狂熱和內部政治斗爭的框架之中。在新中國成立之后的一系列思想改造運動的壓力下,中國知識分子的學術自由基本喪失:“不僅知識分子對社會的發言權逐漸喪失,代之以對自身的不斷反省、改造,而且在純學術領域中自由討論的環境也遭到破壞?!?img alt="沈志華:《處在十字路口的選擇:1956—1957年的中國》,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13,第45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F731B9/11228659303636606/epubprivate/OEBPS/Images/47.png?sign=1754462528-EIs8u18VkoRyCIMTPp13Ixz5vaQXAQqM-0-6c0c3e21a884336202bf849c57b592ba">到了“文化大革命”時期,知識分子更是風雨飄零,學校的教育功能基本喪失。學者連客觀獨立的觀察都難以保證,更不用說提出系統的、原創的國際關系理論。

可以說這一時期的中國有自己的“核心問題”(如怎么處理社會主義國家和資本主義國家的關系等),也存在自己的國際關系實踐,但是在高度意識形態化的社會氛圍中,中國只能依靠偉大領袖的思想來理解國際關系,比如毛澤東提出的諸如“一邊倒”、“三個世界劃分”、“兩個拳頭打人”、“一大片、一條線”等一系列具有原創性的思想表述。但是,這些思想表述離科學嚴謹的國際關系理論還相距甚遠。

第四,中國再次融入國際體系,重新成為國際體系的配角。由于新中國成立后經歷的一段漫長的曲折歷程,中國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在國際競爭中的落后地位。改革開放開啟了中國歷史上又一個偉大的征程。由于中國缺乏必要的技術、資金和現代經濟制度,務實的中國領導人認識到,中國的發展必須借助國際體系的力量。在訪問日本、新加坡和美國等發達國家之后,鄧小平下定決心改變中國的造反者形象,重新將中國融入既有的國際體系。實際上,在毛澤東晚年,他也意識到長期自絕于國際體系的道路很難行通,因此在當時的意識形態背景下以巨大的政治勇氣邀請尼克松訪華,體現了毛澤東對“革命外交”的反思,但是,毛澤東本人并沒有足夠的政治條件完成對這一外交路線的根本性調整,只能由他的繼任者鄧小平來完成。

與晚清相比,中國再次融入西方主導的國際體系的過程,雖然更多的是主動選擇,但仍然不乏屈辱和痛苦,其中表現在美國繼續堅持對臺售武、1989年西方世界的集體制裁、1993年“銀河號”事件、1999年南聯盟炸館事件以及中國加入WTO的曲折進程,等等。這些曲折總是在不經意之中勾起中國老一代學人揮之不去的“受害者”情結。葉自成、李穎:《構建大國外交之魂:正常心、自信心、樂觀心》,載《國際經濟評論》2001年第3期,第23頁。但在鄧小平創造性的“韜光養晦”的外交思想的指導下,中國以“外交為經濟服務”為總方針,艱難地度過了這一過程,獲得了經濟建設的巨大成功,并且在外交領域中有所作為,比如,與俄羅斯完成邊界談判,加入亞太經合組織(APEC)并使之成為中國外交的重要國際平臺,發起成立上海合作組織,參與發起成立東亞“10+3”合作機制,等等。以2001年中國加入WTO為重要標志,中國可以說階段性地完成了融入既有國際體系的步伐。Alastair I. Johnston, Social State: China in 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 1980 -2000(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8); Alastair I. Johnston, “Is China a Status Quo Power? ”,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27, No.4, Spring 2003, pp.5-56.

也正是在這一時期,中國的國際關系學科伴隨著改革開放開始了系統性的發展和建設。出于在“文化沙漠”之后對知識的渴求,以及對“新聞綜述式”研究的不滿,從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開始,中國國際關系學界開始大規模譯介西方尤其是美國的國際關系經典理論。對中國翻譯西方國際關系經典的介紹可以參考Qin Yaqing, “Why Is There No Chinese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f the Asia-Pacific, Vol.7, 2007, pp.313-340。大規模的學術引進工作可謂是大開風氣,促進了中國國際關系理論在本體論、方法論和認識論上的全方位的發展,也為中國和西方學者搭建了交流溝通的平臺,因此可以說這一階段是中國國際關系理論重要的積累時期。

但是一個重要問題也隨之浮現出來,即這些理論的引進并沒有相應刺激中國學者的理論創造性,而且這些理論在解釋中國現實問題時,也不乏脫節之處。參見Qin Yaqing, “Development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 in China, ”International Studies, Vol.46, 2009, pp.185-201。由此,數百年來一直困擾中國學人的爭論再次出現,即如何處理全球化/西方化與本土化/中國化之間的沖突與矛盾,以及如何在其中找到合適的位置。Gustaaf Geeraets and Men Jing,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 in China, ”Global Society, Vol.15, Issue 3, 2001, pp.251-276.面對這種困擾,中國學者在90年代初就開始呼吁建立“中國特色的國際關系理論”或“國際關系理論的中國學派”。梁守德:《論國際政治學理論的“中國特色”》,載《外交學院學報》1997年第2期;秦亞青:《國際關系理論的核心問題與中國學派的生成》,載《中國社會科學》2005年第3期,第165—176頁。就其本質而言,它是中國在融入西方國家主導的國際體系時,面對西方的利益沖擊、話語沖擊、制度沖擊和文明沖擊時,中國知識分子以及政策制定者所必然產生的主體自覺和文化自覺。在這一階段,西方理論的全面導入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中國學者的理論創造問題。

第五,因堅定融入而享受了既有體系繁榮與和平的巨大“紅利”之后,中國開始崛起為國際體系的主角。2008年美國爆發金融危機,中國參加的二十國集團(G20)隨后從部長級會議升級為首腦峰會,并被確定為國際經濟治理的核心平臺,再加上2010年中國取代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開始逐漸成為國際體系的主角。

伴隨中國崛起為世界主角的一個核心問題是中國崛起對于地區和全球秩序的意義。以歐洲歷史為主要經驗的美國現實主義國際關系理論對中國崛起持悲觀態度,認為中國在成長過程中將伴隨著戰爭。即便是對中國抱有樂觀態度的學者也認為中國要想和平崛起必須皈依西方的價值觀、政治制度和社會形態。對中國和平崛起持悲觀態度的文章有Douglas Lemke and William Reed, “Regime Types and Status Quo Evaluations: Power Transition Theory and the Democratic Peace, ”International Interactions, Vol.22, No.1, 1996, pp.143-164; Condoleezza Rice, “Promoting the National Interest, ”Foreign Affairs, Vol.75, No.1, 2000, pp.45-62; David Rapkin and William R. Thompson, “Power Transition, Challenge and the(re)Emergence of China, ”International Interactions, Vol.29, No.4, 2003, pp.315-342; John J. Mearsheimer, “China's Unpeaceful Rise, ”Current History, Vol.30, No.690, April 2006, pp.160 - 162; John J. Mearsheimer, “The Gathering Storm:China's Challenge to US Power in Asia, ”The Chines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 Vol.3, No.4, 2010, pp.381-396。對此,中國政策界率先做出回應,所謂“和平崛起”、“和諧世界”和“新型大國關系”等具有中國原創色彩的概念表述便是對這種角色變化的一種政策回應。但這種回應因為缺乏深厚的學術研究作為支撐,往往總是停留在政策性的概念表述階段,還沒有上升為成體系的理論建構。

總之,隨著國際環境的變化以及中國自身狀態的改變,中國與國際體系的關系經歷了多輪變換,這種變換直接決定了在不同的歷史時期,中國對國際關系有著截然不同的理解。隨著中國首次成長為既有國際體系的主要角色,這預示著中國國際關系研究一個新階段的到來。

二 成為主角的中國與世界

自1978年開始的由鄧小平領導的并被后來者繼承的偉大的改革開放,是中國歷史的分水嶺,哈里·哈丁在20世紀80年代就預測這是“中國的第二次革命”。Harry Harding, China's Second Revolution: Reform after Mao(Washington, D. C. : Brookings Institution, 1987).經過近四十年的持續發展,雖然中國目前還不是國際舞臺上的一號角色,但已經是一個名副其實的二號角色。這種二號角色不僅體現在經濟維度,而且體現在政治、文化、地緣等多個維度。一個全新的二號角色的隆重出場對既有國際舞臺的沖擊和影響必將是全方位的。1999年,還有學者發文從經濟、軍事和政治三個方面論證中國稱不上大國,而是個中等國家。參見Gerald Segal, “Does China Matter? ”Foreign Affairs, Vol.78, No.5, September/October 1999, pp.24-36。此后這種質疑聲逐漸消失。沈大偉認為中國是部分的大國,而謝淑麗認為中國是一個脆弱的超級大國,分別參見David Shambough, China Goes Global: The Partial Power(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4); Susan L. Shirk, China: Fragile Super-power(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圖1-1 2008—2015年世界三大經濟體國民生產總值比較

資料來源:世界銀行數據庫(Global Economic Monitor)。

首先,中國是世界上第二大經濟體,領先世界第三大經濟體越來越多,并與世界第一大經濟體的差距越來越?。ㄒ妶D1-1)。世界銀行甚至預測,根據購買力平價,中國在2014年底就已經取代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大經濟體。《世行:中國今年或將成全球最大經濟體》, FT中文網,2014年4月30日,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56024。在其他一些細分的經濟指標上,中國已經在多個方面成為世界頭號國家,比如世界第一大貨物貿易國、第一大外匯儲備國,等等。不僅如此,中國還是世界上最大的能源消費國和能源進口國、最大的二氧化碳排放國。參見美國能源部二氧化碳信息分析中心(CDIAC)為聯合國收集的數據,具體網址為http://cdiac.ornl.gov/trends/emis/top2013. tot。中國在國際經濟體系中具有強大的問題解決能力,美國的金融危機和歐洲的債務危機,都離不開中國的參與。而在關于全球氣候變化、國際金融體系改革等問題上的國際會議,中國領導人總是備受關注。

中國對國際經濟體系的影響體現在多個方面。第一,在國際生產鏈條中,中國處于極為重要的中間環節。中國從資源國進口大量的礦產資源及其他原材料,又向歐美發達國家出口大量制成品,中國制造行銷全球。中國現在是世界上130個國家的第一大貿易伙伴。參見針對歐洲議會不承認中國市場經濟地位,王毅與法國外長艾羅于2016年5月16日共同出席記者會時的回應,見《王毅:請遵守承諾》,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網站,2016年5月16日,http://www.fmprc.gov.cn/web/wjbz 673089/zyhd 673091/t1363677.shtml。第二,在金融和投資環節,雖然中國資本賬戶還未完全開放,但中國巨額的外匯儲備意味著中國具有強大的對外投資能力。中國目前已經成為世界第三大對外投資國,中國資本對世界的影響能力也在顯著增強。第三,中國的經濟增長成為世界經濟增長的引擎。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后,世界經濟陷入低谷。中國與世界其他國家共克時艱,合作應對國際金融危機,成為拉動世界經濟復蘇和增長的重要引擎,對世界經濟增長的拉動作用超過50%??傊?,經濟是中國過去近40年來最為成功的領域,也是最能體現中國作為世界主要角色的領域。

其次,中國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政治大國。中國不僅是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也是二十國集團的重要成員國。中國具有日益強大的政治影響力,這種政治影響力體現在五個方面。第一,中國具有獨立地進行國際制度建設的能力。創建和設計國際制度的能力是國家政治實力的重要組成部分。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中國一直致力于融入既有的國際制度體系。江憶恩:《中國對國際秩序的態度》,載《國際政治科學》2005年第2期,第61頁。不僅如此,中國開始更加積極主動地成為國際制度的創立者。從區域國際制度來看,上海合作組織是中國進行國際制度建設的一項重要標志性成就。但是上合組織也存在著問題,特別是中國和俄羅斯之間的分歧。2008年之后,中國和俄羅斯之間在上合組織的目標問題上出現公開分歧,俄羅斯因擔憂大量中國商品的進入而反對中國提出的到2020年在上合成員國之間建立自由貿易區的設想。俄羅斯使印度成為上合組織的觀察國也有抗衡中國日益增強的影響力的意圖。中國和俄羅斯在上合組織和中亞地區的矛盾與分歧可以參見Younkyoo Kim and Stephen Blank, “Same Bed, Different Dreams:China's ‘Peaceful Rise' and Sino-Russian Rivalry in Central Asia,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2, No.83, 2013, pp.773-790。而同時,中國也在區域經濟合作中扮演重要角色,是多個重要自貿區談判(FTA)的倡議者。不僅如此,中國也是“金磚機制”的主要發起者和參與者之一,該機制凝聚和增強了新興經濟體在國際經濟和政治舞臺上的影響力。但是,金磚國家還不能形成強有力的共同行動,中國在其中的領導地位、能力和意愿還被廣泛質疑。參見李巍《金磚機制與國際金融治理改革》,載《國際觀察》2013年第1期,第33—40頁;Christian Brutsch and Mihaela Papa, “Deconstructing the BRICS: Bargaining Coalition, Imagined Community, or Geopolitical Fad? ”The Chines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 Vol.6, 2013, pp.299-327。而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的建立,在中國的國際制度外交史上更是具有標志性意義。不僅如此,中國還創建了大量的雙邊層次的論壇和對話。比如,2000年,中國與非洲國家共同創建了中非合作論壇(FOCAC), 2006年中國在北京主辦了中非合作論壇峰會,除了利比亞卡扎菲以外,幾乎所有非洲國家領導人都出席了這次論壇。2003年,中國建立了中國與葡語國家經濟和貿易合作論壇,包括葡萄牙以及位于非洲、拉美和東亞的幾個前葡萄牙殖民地。2004年中國又建立了中國—阿拉伯國家合作論壇。次年,中國和部分加勒比國家建立了中國—加勒比經濟和貿易合作論壇。這些雙邊機制的建立也展現了中國日益增強的國際制度能力。

第二,中國已經具有相當強的國際政治動員能力。在國際政治中,政治動員是指一國號召和說服他國追隨自己并支持自己實現特定目標的行為。成功的國際政治動員不僅可以幫助動員國實現自己的政治目標,更能夠將自己的主張、觀念變成國際規范,使自己成為國際社會的領袖國家。二戰期間的英國和美國是政治動員成功的典型,而德國是失敗的典型。

受“韜光養晦”戰略思想的影響,在進入21世紀之前除了在至關重要的臺灣問題上,中國很少在國際社會上進行大規模的政治動員。1992年,中國在爭取2000年奧運會的國際政治動員中遭遇了重大挫折。進入21世紀,中國的自信心開始增強,中國先后在申報2008年奧運會、2010年世博會的政治動員中獲得了成功。不僅如此,2008年中國動員了包括美國總統布什、俄羅斯總理普京在內的80多名政治首腦出席奧運會開幕式。這是對中國國際政治動員能力的一次重大檢驗。從2014年開始中國又開始在國際上進行批判日本軍國主義的政治動員。安倍晉三參拜靖國神社后,中國外交部部長王毅與德國、俄國、韓國、美國等多國外長通電話,并獲得不同程度的積極回應。此外,中國駐日本、美國、俄羅斯等國大使紛紛在當地主要報紙上發表文章批判日本的“右傾化”。《“中日輿論戰”彰顯中國外交新思維》,中國新聞網,2014年1月22日,http://www.chinanews.com/gn/2014/01-22/5765824.shtml。中國在反擊日本的國際政治動員中,給予日本巨大的外交壓力。

第三,中國在國際政治的議題討論中具有強大的問題解決能力,而同時一旦中國不參與或者進行否決,一些國際事務將很難處理。這突出表現在朝核問題、蘇丹問題、阿富汗問題等地區熱點問題上,也體現在敘利亞問題、伊朗問題。2012年4月,蘇丹問題進入白熱化,南蘇丹總統基爾在“重要關頭”訪問中國尋求幫助。作為與南、北蘇丹保持同等友好的國家,中國在勸和促談的過程中發揮了獨特的外交作用,通過項目援助、居中調停最終促使南、北蘇丹在爭議問題上和解。《中國力阻南北蘇丹兵戎相見》,新華網,2012年4月26日,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2-04/26/c 123037954.htm。中國學者王逸舟將其稱為“創造性介入”的重要案例。王逸舟:《創造性介入:中國外交新取向》,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如果說中國在蘇丹和朝核等問題上發揮了解決問題的重要建設性作用,那么在溫室氣體減排問題上,面對西方國家針對發展中國家承擔減排責任的要求,中國在2009年哥本哈根氣候大會上以其強大的能力行使了否決權。由于不同國家面臨著不同的發展階段,而且西方發達國家的碳排放量可以追溯到工業革命時期,要求世界所有國家在減排問題上承擔同等責任,這一貌似平等的原則實際上卻很不平等。對此,中國在減排問題上堅決貫徹“共同但有區別的”減排原則,多次阻止了西方國家將減排義務強加到發展中國家的企圖。

第四,中國開始具備進行國際政治懲罰的能力。所謂政治懲罰能力就是可以利用經濟、軍事、宣傳等施壓方式達到本國的政治目的。2012年中國與菲律賓在黃巖島發生沖突,中國對菲律賓進行了經濟制裁,包括取消到菲律賓的旅游團,對從菲律賓進口香蕉進行限制,等等。中國是菲律賓的第三大游客來源地,香蕉是菲律賓第二大出口的農產品,而中國的進口量占菲律賓香蕉出口總量的一半,這些措施給菲律賓施加了巨大的經濟壓力。中國的懲罰措施效果明顯,菲律賓總統比尼格諾·阿基諾(Benigno Aquino)在公開譴責中國的同時,與中國在當年6月早期達成協議,菲律賓從黃巖島附近爭議海域撤退,以緩解兩國緊張關系并維持對自己至關重要的雙邊貿易和投資關系。Suisheng Zhao, “Foreign Policy Implications of Chinese Nationalism Revisited: The Strident Turn,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2. No.82, 2013, pp.535-553.2010年挪威向劉曉波頒發諾貝爾和平獎,中國表示強烈抗議,給挪威施加了強大的經濟和政治壓力,導致挪威不得不向中國“示好”,如支持中國參與北極資源開發。《挪威支持中國參與北極資源開發,外媒猜其向華“示好”》,環球網,2011年1月26日,http://world.huanqiu.com/roll/2011-01/1461698.html。

中國對美國和其他侵犯中國權益的大國也越來越具有進行政治懲罰的意愿和能力。2010為反對美國對臺灣地區出售武器,中國宣布了四項制裁措施:“暫停兩軍計劃內有關互訪的安排;推遲中美兩軍部分交往項目;推遲兩國副部長級戰略安全、軍控與防擴散等措施以及將對參與售臺武器的美國公司實施制裁。”《海軍少將楊毅:需要制裁波音等美國其它公司》,臺海網,2010年1月31日,http://www.taihainet.com/news/military/thdx/2010-01-31/498280.html。在以前中國只是做象征性的抗議,這是中國外交部發言人第一次威脅要懲罰美國相關企業。2012年,英國首相卡梅倫接見了達賴,中國以長期拒絕其訪華來進行政治懲罰。2013年底,卡梅倫訪華成行后,表示承認西藏是中國一部分,且不支持“西藏獨立”。《去年見達賴喇嘛遇冷,卡梅倫訪華,中英關系重回正軌》,聯合早報網,2013年12月3日,http://www.zaobao.com/media/photo/story20131203-283837。

第五,中國開始具備更加強大的軍事實力,這是實施政治強制力的重要后盾。20世紀80年代以來,在鄧小平“軍隊要忍”的方針下,1985年6月4日,鄧小平在軍委擴大會議上指出:“四化總得有先有后。軍隊裝備真正現代化,只有國民經濟建立了比較好的基礎才有可能。所以,我們要忍耐幾年。”見鄧小平《鄧小平文選》(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第128頁。中國的軍費開支一度從占GNP的8%—10%降到2%。中國改革開放帶來的巨大經濟果實使得中國可以對軍事現代化進行更大的投入。從1999年開始,中國的軍事投入開始大幅增長。2011年至2015年,中國的國防預算年均增長11.36%, 2015年中國軍費預算為1458億美元,排在當年世界第二(美國軍費預算為5975億美元)。中國的數據參見《國家統計年鑒》,美國的數據參見斯德歌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數據庫。在不斷增長的軍費投入下,中國軍力發展逐步邁向現代化、信息化,部分技術已經達到世界先進水平。這些技術成就正推動中國成為一個現代化的軍事強國。“神舟”飛船系列的成功升空和回收是中國成為航天大國的標志性技術成就。2011年1月11日,殲擊機J20于成都實現首飛,標志著中國第五代雙發重型隱形戰斗機成功問世,其空中優勢可比肩美式F22戰斗機,預計于2020年后逐步形成戰斗力。2012年,“遼寧艦”改裝下水,成為中國第一艘可搭載固定翼飛機的航空母艦,而且據相關報道,完全意義上的國產航母也正在生產之中。

再次,中國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文化大國之一。在中國崛起的大背景下,中國部分傳統文化和價值理念對周邊乃至全球的吸引力越來越大,這構成中國重要的“軟實力”。Joshua Kurlantzick, Charm Offensive: How China's Soft Power Is Transforming the World,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7.隨著現代化進程的日益推進,西方文明的一些內在弊病逐步顯現。正如有學者所觀察到的,在西方文明主導下的現代社會,對財富和權力積累的無止境追求非但無助于完滿社會的建立,反倒會動搖人類文明的根基。陳來:《東亞儒學九論》,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8,第212—230頁。而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中庸之道”、“靜修己身”等精義或許能克服西方文明的弊端。比如,中國傳統文化中勤儉節約的思想,對于當今彌漫世界的消費主義傾向,提供了一種重要的解決方案;而中國注重家庭,注重人際和諧而非過度競爭的理念,都為世界提供了一種替代的知識傳統。中國文化地位的復興將沖擊現代化開始以來西方文化建立起來的普世正當性,從而重新締造中國的文化大國地位。

最后,中國的地緣特征決定了崛起之后的中國一定是亞歐大陸的重要戰略旗手?!暗乩砼c人民二者常相待,然后文明以起,歷史以成?!?img alt="梁啟超:《中國史敘論》,載《飲冰室文集》(第六卷),北京:中華書局,1988,第5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F731B9/11228659303636606/epubprivate/OEBPS/Images/47.png?sign=1754462528-EIs8u18VkoRyCIMTPp13Ixz5vaQXAQqM-0-6c0c3e21a884336202bf849c57b592ba">中國所處的東亞地區是當今世界最具活力的地區,同時也是集中地緣政治矛盾最多的地區。中國是世界上鄰國最多的國家,而且世界上主要的大國和強國多是中國的鄰國,比如俄羅斯、日本、印度等,而一些中等強國也位于中國的周邊,比如韓國、澳大利亞、印度尼西亞等。世界多數熱點問題都在中國周邊,都離不開中國的參與和介入。這種地理位置也決定了中國在國際舞臺上的主要角色地位。

總之,無論是從經濟、政治還是文化、地緣上來看,中國都是當今國際舞臺上的主要角色。作為世界主角的中國,既是解決國際主要問題的必不可缺的參與者,也是部分國際主要問題的制造者。中國成為國際主要角色對國際體系構成持久而重大的沖擊,其核心表現就是,中國要求成為國際體系中的重要國家甚至領導國家。這一角色演變,為中國學者的理論創造提供了最為宏觀的現實背景和現實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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