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沒有必要的戰爭
- 美國的故事6:三權之爭
- 畢藍
- 7394字
- 2018-07-27 14:07:11
1798年,在洶涌澎湃的“反法”浪潮中,國會建立了“臨時陸軍”,也創建了海軍部。海軍部標志著美國海軍的誕生,很多人稱亞當斯為“海軍之父”,這是他最驕傲的事情。在接下來的兩年里,美國海軍進步神速,很快就有了50艘船。與此同時,國會還授權武裝私人船只在海上攔截法國商船。兩國就這么在海上干起來了。美國人似乎繼承了英國人的海洋基因,在海上超有靈性,大有越戰越勇的趨勢。但是,美法都沒向對方宣戰。這場“有實無名”的戰爭被稱為“準戰爭”或“沒有宣戰的戰爭”。
與他對海軍的熱情比起來,亞當斯對陸軍實在提不起興趣。一是因為養軍太貴而且沒必要,二是因為亞當斯有心病,他覺得強大的陸軍一定會孕育軍事獨裁,與其說它是對國家的保護,不如說它是對自由的威脅。國會可不這么想,打仗怎么能沒陸軍呢?為了養軍,國會通過法律,征收“土地稅”,這是聯邦政府第一次直接向全體人民征稅,比“威士忌稅”規模可大多了。既然國會下了大本錢,這支軍隊總要有個領導吧?總統是三軍統帥,但亞當斯不是軍人,他自然要派一位將軍為他領兵。可是,派誰他都不放心,因為他看誰都像獨裁者。只有一個例外。只要有他在,軍隊就不會變成獨裁者的機器。7月2日,總統做了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決定:提名喬治·華盛頓為這支新建陸軍的總司令。
很多人,特別是共和黨人,懷疑亞當斯是不是瘋了。66歲的華盛頓此時身體已經很糟糕,就算他出任總司令,他也不會親自處理軍中事務,更不會上戰場。如果他不能理事,他會委托誰?如果他只是個“象征”,掌實權的是誰?三歲孩子都知道答案:當然是漢密爾頓啦!萬一漢密爾頓因此重返權力中心,咱都得玩兒完。亞當斯也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但他認為,任命各級將軍的權力在總統,不在總司令,我不要漢密爾頓不就得了?但是,他錯了。華盛頓可不是一般的總司令,他想要誰就能得到誰。正如所有人預期的那樣,他只想要漢密爾頓。
早在國會剛剛通過建立臨時陸軍的決議時,亞當斯就在考慮請華盛頓出山了。只有把兵權交給他,亞當斯才睡得著覺。他的心思“不脛而走”。沒過多久,漢密爾頓寫信問華盛頓:聽說總統有意請你出任總司令,你去不去?我覺得你應該去,但我也知道這對你來說犧牲太大。華盛頓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賣了個關子:“如果讓我當總司令,我必須事先知道誰當我的副手,我要知道你是否會參與其中。”他的意思是:你去我就去,你不干我也不干。華盛頓用最親昵的語氣落款,表達他們之間平等的伙伴關系和不可替代的友情。漢密爾頓多聰明,一看就明白了。6月2日,他回信說:“如果你當總司令,我覺得監查將軍的職位可以讓我最好地發揮作用。我會接受。”“監查將軍”的軍銜是少將,但軍職在其他的將軍之上,僅次于總司令。總司令不在,他就是全軍的統帥。漢密爾頓不愿接受低于這個位置的軍職,華盛頓也不愿接受沒有漢密爾頓的軍隊。不用再多說,他們的默契就這樣迅速地達成了。
6月22日,亞當斯總統寫信給華盛頓,向他請教由誰統率陸軍的問題。但奇怪的是,在還沒得到華盛頓回音的情況下,他就于7月2日向國會提交了總司令的提名,國會第二天就批準了。亞當斯讓戰爭部長麥克亨利拿著任命書去弗農山莊。華盛頓剛從報紙上得知自己已經成了總司令時,有點意外,也有點不高興,因為他并沒有答應亞當斯,更沒來得及提條件。現在,麥克亨利來了,華盛頓就要好好跟他嘮叨嘮叨。他感謝總統的信任,愿意為國效勞,而且不要工資。但是,他說,我出任總司令是有條件的,這個條件是:我必須自己挑選副將。他給了麥克亨利一個名單,上面寫著三個名字:亞歷山大·漢密爾頓,查爾斯·平克尼,亨利·諾克斯。這三個名字的順序就是他要的順序:漢密爾頓第一,平克尼第二,諾克斯第三。
麥克亨利把紙條帶給總統,但是,也不知道是他沒說明白,還是亞當斯沒聽明白,反正亞當斯沒把這個條件當成華盛頓出山的先決條件。他把名單交給國會時,希望國會把順序顛倒過來:諾克斯第一,平克尼第二,漢密爾頓第三。他的理由很充足:諾克斯是前任戰爭部長,在大陸軍時就是僅次于華盛頓和格林的三號人物,一度曾是漢密爾頓的頂頭上司。他早已擁有少將軍銜,現在當“監查將軍”理所當然。平克尼是大陸軍的準將,這次提為少將是應該的。漢密爾頓在獨立戰爭結束時只是個中校,讓他當少將已是連升三級,怎么能再讓他位列其他兩人之上?其實,資歷之爭只是個幌子。漢密爾頓若是平庸之輩,亞當斯倒是樂得送華盛頓一個人情。糟就糟在,亞當斯清楚得很,漢密爾頓不是不合格,正相反,他是太能干了,能干得讓人害怕。
華盛頓一看亞當斯這么不開竅,就寫了封信解釋了他的想法。他說:過去的那場戰爭已經過去了,我們不必拘泥于過去的軍銜。將軍們雖然都帶過兵團,但沒有一個人比漢密爾頓更了解總司令的工作。他當時在軍中不是我的秘書,而是我的幕僚長,掌管整個軍隊的運營。他之所以沒有得到更高的軍銜,不是他沒能力,是我沒給他機會,因為我需要他留在我身邊。“我承認,他有野心,但那是值得稱贊的野心,正是那野心讓一個人出類拔萃。他有進取精神,有敏銳的直覺,有天生的準確的判斷力,這是一個軍隊的指揮官最可貴的品質。所以,我再強調一下,失去他將是無法挽回的損失。”從沒帶過兵的亞當斯也許不能完全理解華盛頓的話,但華盛頓對漢密爾頓的贊揚沒有半句虛言,華盛頓對他的信任來自對他的了解。漢密爾頓的能力遠在諾克斯和平克尼之上,有他在,華盛頓什么事都不用操心。過去,華盛頓覺得虧欠他太多,現在,要補償他付出的一切。此時此刻,這種贊賞和鼓勵對漢密爾頓尤其重要,因為,就在不久前,“雷諾茲丑聞”曝光,搞得漢密爾頓灰頭土臉的,好像全國人民都在罵他。華盛頓對緋聞纏身的他不離不棄,甘冒政治風險,盡全力提攜。這是華盛頓最后一次回報他的朋友了,他似乎意識到他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已經不多,他將再也無法保護他愛的人。
華盛頓把該說的都說了,亞當斯該咋糾結還咋糾結。他與漢密爾頓之間的芥蒂已然太深,他就認定漢密爾頓是對他本人、對國家、對自由的威脅。總統在這兒一個勁兒地磨嘰,總司令終于失去了耐心,他又寫了一封信,干脆把話挑明:如果不答應我的條件,我馬上辭職,你另請高明吧!到了這個份兒上,亞當斯只能讓步:他按華盛頓指定的順序任命了這三位將軍。但是,亞當斯與華盛頓的關系再也沒有改善。1798年11月到12月,華盛頓來費城待了五個星期,與漢密爾頓、平克尼一起籌備新軍。華盛頓的到來讓費城又熱鬧了一陣子、激動了一陣子,反正,只要他在,別人都是配角。有人甚至希望華盛頓再次出任總統,還有不懂事的把這話傳到亞當斯的耳朵里。亞當斯倒是很坦然:他要是想當總統,我馬上讓位給他。其實,華盛頓根本就是勉為其難,他只想走個過場,幫亞當斯樹個招牌。整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漢密爾頓在張羅,事無巨細都由他拍板,他才是真正的主帥。亞當斯越看越害怕,腸子都悔青了。不行,我得趕緊解散這支軍隊!
解散軍隊的前提當然是與法國重啟和談。只要和平降臨,軍隊也就沒用了。不管外面鬧得多兇,亞當斯打心眼兒里覺得這是場沒有必要的戰爭。美、法沒有根本利益的沖突,雙方只要稍微退后一點,問題也就解決了。國會那些針對法國的決議完全是被民意綁架的結果。中立才是美國的國策,和平才是美國的利益。可是,說說容易,做起來太難。你想跟法國談,人家不想跟你談,咋辦?怎么才能知道法國人的真實想法呢?
1798年6月,約翰·馬歇爾從法國回到費城,他在“XYZ事件”中的表現讓他受到英雄般的歡迎。來自新英格蘭的亞當斯跟來自弗吉尼亞的馬歇爾本來沒什么交情,但不知為什么,當初亞當斯第一眼看到馬歇爾就愛上了他。這也難怪,馬歇爾確實招人喜歡。43歲的他長得又高又帥,睿智、成熟、溫和、友善。他精明干練又為人低調,而且有一種“國父”群里少有的氣質:幽默。他是堅定的聯邦黨人,又不像其他聯邦黨人那么擰巴。最重要的是,就在別人還抱怨著亞當斯與華盛頓的“落差”時,馬歇爾表現出對亞當斯由衷的尊敬和贊許。他敬重亞當斯的學識和人品,認為他完全有資格、有能力當總統。碰上這樣的知心人,亞當斯能不覺得親嗎?
馬歇爾這次回來帶給亞當斯一個他最渴望聽到消息:法國其實不想跟美國打仗。在“XYZ事件”中,三位美國代表中的兩位——平克尼和馬歇爾,基本上是被法國趕回來的,這才引起美國人的“仇法”情緒。但是,第三位代表杰瑞,卻被“督政府”強行留在巴黎。不明就里的美國人覺得平克尼和馬歇爾是英雄,杰瑞是狗熊,居然還著腆著臉跟侮辱我們的法國人繼續談判,不是賣國賊是什么?從個人角度,馬歇爾恨死了法國人,他跟杰瑞也有爭執,但他不想讓“私憤”影響總統的判斷力。他悄悄地對亞當斯說:杰瑞留在法國是因為“督政府”放出話來,如果他敢走,“督政府”就對美宣戰。杰瑞冒著被國人噴死的風險滯留巴黎是為美國好。從各個渠道得到的消息都表明,法國不想真打,和平是有希望的。馬歇爾真是說到總統心里去了,印證了亞當斯對形勢的直覺,也印證了他對杰瑞的信任。馬歇爾的話是亞當斯在當時群情激憤的情況下沒有請求國會對法宣戰的直接原因。
為了避開費城的熱浪,亞當斯在國會休會后回到了馬薩諸塞的家。在此后的幾個月里,他一直在家辦公。事實上,在4年的總統任期中,他在家待了385天,華盛頓干了8年才回家181天。也不能下結論說亞當斯“惰政”,因為他在家也是一直處理公務的。但費城經常處于“總統出缺”的狀態,什么東西都要遠距離投送,那時候又沒有電報、電話、互聯網,自然會影響決策的效率,搞得大家比較抓狂。亞當斯不在乎這些,他正靜靜地等著歐洲的消息呢。
10月1日,杰瑞終于回到波士頓。他的待遇比前兩位差多了,大伙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好像他做了什么對不起美國的事。三天后,杰瑞來到亞當斯家,他們促膝長談了好幾天。亞當斯非常感謝杰瑞為美國做的犧牲,而杰瑞帶來的第一手信息正是亞當斯此刻最需要的。杰瑞告訴總統,法國人想要和平。他說,法國外交部長塔列朗現在確實想跟美國談判了。與歐洲各國常年的戰爭讓法國虛弱不堪,雖然拿破侖的軍隊開始在戰場上取得勝利,但北美對法國來說實在是鞭長莫及,況且新大陸又不是法國的核心利益所在,法美交惡有什么好處呢?只要美國再次表現出談判的誠意,法國絕不會像上次那樣任性了。
與杰瑞的交談讓亞當斯心里更有底了,他覺得潮流終于開始向著有利于他的方向逆轉。你也許會問:他憑什么相信杰瑞說的是實情?杰瑞可是大半個共和黨人,共和黨一向都是親法的,他難道不會忽悠總統?亞當斯憑的是他對杰瑞本人的信任,是他超越黨派偏見的信念,是他從獨立的渠道得來的信息。馬歇爾已經給杰瑞做過鋪墊了,亞當斯還有一個比馬歇爾更可靠的情報來源,就是自己的兒子,駐普魯士公使——約翰·昆西·亞當斯。他在此前給父親的信中一再強調中立原則,提醒父親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讓美國卷入戰爭。當時,柏林是歐洲的情報中心,各種消息在這里匯集。他在柏林了解的情況顯示了法國的和談傾向。亞當斯讓兒子通過更可靠的渠道再落實一下法國的態度,他現在就等那最后的確認了。與此同時,他在1798年12月的國情咨文中,表達了加強國防的決心與期待和平的愿望。他說,通往和平的大門仍然敞開著,但法國必須首先表現出誠意。
1799年1月,亞當斯終于等到了那一天。他的小兒子托馬斯·亞當斯從歐洲回來了,帶來了約翰·昆西·亞當斯的親筆信。亞當斯有三個兒子,除了這兩個外,還有一個次子查爾斯·亞當斯。五年前,26歲的老大被華盛頓總統任命為駐荷蘭公使,他帶上21歲的老三去歐洲給自己當秘書。后來,兄弟倆又去了柏林。托馬斯·亞當斯在海外多年,很想家。這一次,大哥讓他帶著給總統的密信回來,也算遂了他回家的心愿。亞當斯見到已經完全“長大”的小兒子別提多激動了,當然,更讓他激動的是大兒子的信。這一天,亞當斯是全世界最驕傲的父親:他的一個兒子讓另一個兒子為他帶來了他最想聽到的消息。兒子告訴老爸:法國已做好了談判的準備。
1799年2月18日,亞當斯做出了他總統任期中最重要的決定。在沒跟內閣成員商量、沒咨詢國會意見的情況下,他宣布派駐荷蘭公使威廉·默里去巴黎,重啟與法國的和談。在當時那個信息閉塞的條件下,這個決定的風險不是我們今天能想象的。萬一法國再玩一次“XYZ事件”,美國在國際社會面前可就真的顏面掃地,總統直接辭職算了。當然,亞當斯已掌握了足夠的情報,他心里有數。問題是,他的內閣和國會都被蒙在鼓里,鬼知道他父子背后搞了什么把戲。亞當斯此言一出,聯邦黨人氣瘋了,共和黨人全蒙了,沒見過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最反常的是,亞當斯這一次甚至沒問他最信任的政治伙伴、總統夫人阿比蓋爾的意見,因為阿比蓋爾正臥病在床。大伙抱怨說,你看,老婆不在身邊,他就捅婁子。要是阿比蓋爾在,哪能容他這么魯莽?但阿比蓋爾在得知消息后完全支持丈夫的決定,她相信他的智慧。這是亞當斯最英明的決策,他幾乎憑一己之力把美國從戰爭邊緣拉了回來,為新國家的發展贏得了寶貴的時間。難怪歷史學家們說,亞當斯此舉就像他當年在法庭上為英軍士兵辯護那樣勇敢,就像他當年在大陸會議上號召獨立那樣義無反顧。他不在乎民意,只在乎正義,只在乎高于一切的美國利益。
通往和平的路還很長,亞當斯接下來要做的是掃清障礙。好像上帝要為他助威似的,1799年3月,美國海軍“星座號”在戰斗中俘虜了一艘法國軍艦,這是“準戰爭”開始以來雙方第一次規模較大的沖突。美軍出人意料的勝利無疑為即將到來的談判增加了籌碼。8月5日,法國的正式文書來了,承諾以合適的外交禮節接待美國代表。亞當斯離勝利又進了一步。他又派兩位代表去法國,與默里一起準備談判。
“星座號”的勝利讓亞當斯更加堅信,美國的安全取決于海軍。他用各種方式放出風去,說維持常備陸軍花費太大,也沒必要,暗示將在適當的時候解散陸軍。此時,新陸軍初具規模。漢密爾頓治軍有方,效率又極高。可是,他那兒越兵強馬壯,亞當斯越寢食難安。這哪是要跟法國人打,明明沖我來的嘛。10月15日,亞當斯與漢密爾頓在新澤西的特倫頓見面。漢密爾頓的計劃是趁著法國無暇西顧、西班牙又日漸衰落的機會,一舉把佛羅里達拿下來,再謀取密西西比河的入海口新奧爾良。這兩處太重要了,本來就是美國在新大陸擴張的必取之地。但亞當斯根本沒這個心思,他從漢密爾頓身上看不到共和國的未來,他看到的是一個“帝國夢”,他看到了愷撒,看到了新大陸的拿破侖。他否決了漢密爾頓的計劃,因為他不想給任何人建立軍事強權的機會。10月16日,亞當斯告訴內閣,他將正式開始與法國的談判。國務卿皮克林、戰爭部長麥克亨利、財政部長沃爾科特都反對,海軍部長斯達特站在總統一邊。此時的亞當斯已經鐵了心了,十八頭牛都拉不回來。支持也好,反對也好,他的意志不會改變。
1799年11月9日(共和歷霧月十八日),33歲的拿破侖發動“霧月政變”,成為法蘭西共和國的“第一執政”。轟轟烈烈的法國革命結束了,但法國的麻煩沒有結束。接下來,拿破侖將橫掃歐洲,威震地中海,并于四年后稱帝,建立“法蘭西第一帝國”。毫無疑問,拿破侖是歐洲各國的噩夢,但他卻是美國的福音。一是因為他的心思都在歐洲,根本不在乎北美,更不要說跟美國打仗了;二是因為他建立的強大的中央政府使美國再也不用跟軟弱無力、朝令夕改的“督政府”周旋,談判立刻變得高效起來。拿破侖不僅成全了亞當斯,他還將成全杰斐遜,美國碰上他算是交了好運。
隨著談判的順利進行,1800年6月,在亞當斯總統的推動下,國會通過決議,解散了陸軍。亞當斯終于松了一口氣,他說:如果我現在不解散這支軍隊,我恐怕要籌建一支新的軍隊來解散它了。由于內閣強烈反對,亞當斯一怒之下強迫戰爭部長麥克亨利辭職,還把國務卿皮克林炒了魷魚。接著,他任命馬歇爾為國務卿。他要是早點這么干就好了,不僅因為馬歇爾的能力遠在皮克林之上,更要緊的是,馬歇爾的忠誠使亞當斯第一次有效地控制了他的政府。馬歇爾上任后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指導與法國的談判,確保美國不吃虧。亞當斯給出的談判底線是:照著《杰伊條約》的樣子來,盡量避免不平等條款。
1800年9月30日,美法正式簽署《莫特方丹條約》,結束了“準戰爭”。法國免除了美國對法國的一切同盟義務,美法聯盟正式結束。雙方立刻停止在海上的敵對行為,歸還在戰爭中俘獲的對方船只,互相授予對方“最惠國待遇”,保證兩國之間的自由貿易和人員的自由往來,美國授予法國在紐芬蘭的捕魚權。這個條約顯然比《杰伊條約》更公平、更平等,符合雙方的利益。亞當斯的理智、耐心和勇氣是談判成功的最根本的原因,他為美國避免了一場沒有必要的戰爭,年輕的國家在混亂、動蕩的世界中又躲過一劫。但是,對亞當斯來說,這個勝利來得太晚了。美法簽約的消息直到11月初才傳到費城。此時,1800年的大選已接近尾聲。不管這個外交成就多么輝煌,它已無力回天。
亞當斯解散陸軍的決定讓他與漢密爾頓徹底決裂。實際上,亞當斯對漢密爾頓的評價并不公平。漢密爾頓有野心不假,但他不想搞什么獨裁,他對美國與對共和的忠誠毋庸置疑。如果獨立戰爭結束時大陸軍總司令是漢密爾頓,他倒是真有軍事獨裁的傾向。但是,在美國憲法通過之后,在共和國的實踐走上正軌之后,特別是,在華盛頓這么多年的言傳身教之后,還說他想搞獨裁就不客觀了。如果漢密爾頓真的像亞當斯懷疑的那樣要“造反”,他的軍隊豈是總統和國會一句話就解散得了的。很可惜,漢密爾頓和亞當斯,這兩位觀點極為相似的政治家,這兩位對美國極為重要的“國父”,都無法包容對方。他們都放大了對方的缺點,忽視了對方的優點。他們輝煌的人生本來都應該再上一個臺階,但他們不明白,攜手同行是他們制勝的唯一途徑。他們選擇了與彼此為敵。他們的爭執不是主義之爭,而是性格之爭。一個太強勢,一個太偏執。漢密爾頓不尊重亞當斯的權威,亞當斯不欣賞漢密爾頓的才華。他們都在為美國的利益抗爭,也都在抗爭中摧毀了對方。這是他們個人的不幸,是聯邦黨的不幸,但也許不是美國人民的不幸。連續執政12年的聯邦黨已經越來越多地露出“精英”階層的傲慢與專橫,一個完全由“精英”控制的共和國是不會長久的。盡管共和黨領袖不乏虛偽和狡詐,但他們確實讓普通民眾開始嘗試參與國家的政治生活,他們也在教育和引導人民探索民主的道路。如果說,培養一個貴族需要三代人的時間,那么,培養一個真正理解現代政治文明的公民需要多長時間?也許,是該改變的時候了。
亞當斯得罪了漢密爾頓就是得罪了聯邦黨,得罪了聯邦黨,他這個總統還當得成嗎?處于“自我毀滅”狀態中的聯邦黨將為共和黨帶來什么樣的契機?請看下一個故事:《一八〇〇年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