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處置外僑與煽動叛亂法》
- 美國的故事6:三權之爭
- 畢藍
- 7051字
- 2018-07-27 14:07:11
1798年4月見諸報端的“XYZ事件”把美國人的“仇法”情緒推向高潮,好像立馬就要跟法國打仗似的。1798年4月,國會撥款100萬美元修繕港口和軍事要塞,準備應對法國的進攻。接著,國會決定建立一支1萬人的臨時陸軍。4月30日,海軍部正式成立,海軍部長成為總統(tǒng)內閣的新成員。5月,國會授權私人船只攜帶武器,在公海上攔截法國商船。7月7日,國會單方面廢除了《美法同盟條約》。
在這一系列動作中,最讓亞當斯總統(tǒng)高興的是海軍部的成立,他早就想建一座“木頭城墻”了(那時候的軍艦都是木頭造的)。他高興的另一個原因是,他終于有機會任命一位他信得過的內閣成員:海軍部長本杰明·斯托德特。但是,對其他那些措施,特別是建立陸軍,亞當斯不太感興趣。他壓根兒不想打仗,或者說,他不認為法軍真的會打到家門口。咱在海上跟他們比畫比畫就算了,其余的沒必要。民眾可不知道總統(tǒng)咋想的,大家正在氣頭上,舉國一片喊“殺”聲。議員們天天盼著總統(tǒng)來請求對法宣戰(zhàn)。只要他一開這個口,國會立刻就會通過“宣戰(zhàn)”的決議。可是,左等右等,亞當斯一點要宣戰(zhàn)的意思都沒有。碰上這么不開竅的總統(tǒng),大家真是有勁兒使不出。咋辦呢?在看到法軍入侵之前,咱先清算一下“隱藏在人民內部”的敵對分子吧。
1798年6月到7月,聯(lián)邦黨控制下的第五屆美國國會陸續(xù)通過了四個法案,合稱《處置外僑與煽動叛亂法》。這四個法案中有三個針對的是外國人和客居美國的外國僑民(永久居民)。一是《歸化法》。這個法案提高了成為美國公民的門檻。本來,永久居民(今天所說的“綠卡”持有者)只要在美國連續(xù)住滿5年就可申請成為公民。《歸化法》把這個年限改為14年。二是《客籍法》。這個法案使總統(tǒng)有權隨時羈押和驅逐他認為對和平和美國的安全構成威脅的外國人或外僑。三是《敵對外僑法》。在戰(zhàn)爭期間,總統(tǒng)有權隨時羈押和驅逐來自與美國交戰(zhàn)國的外國人或外僑。
美國本是移民國家,沒有移民就沒有發(fā)展。新大陸啥都不缺,就缺人。這三個法案看上去就像“逐客令”,好像恨不得把移民都趕跑才痛快,這不是自斷手足嗎?看似荒唐的事總有荒唐的理由,1798年的理由是:恐懼。其實,這些法案針對的主要對象是法國僑民。當時,由于法國革命引起連年戰(zhàn)爭,大批法國人逃往新大陸,光費城就有2.5萬多法國僑民,而費城的總人口不過5萬。既然要跟法國打仗,大伙瞅著所有的法國人都像恐怖分子或間諜。他們要是搗起亂來咋辦?而且,法國人大多是天主教徒,跟新大陸的清教徒和新教徒格格不入,看著就別扭。最要命的是,法國移民就像大多數(shù)愛爾蘭和其他國家的移民一樣,基本上是支持共和黨的。移民初來乍到,沒有根基,一切從零開始。共和黨走的就是群眾路線,團結底層民眾,提倡平等自由,比走精英路線的聯(lián)邦黨更受新移民的歡迎。這些新移民一旦變成美國公民并獲得了投票權,他們投誰的票還用說嗎?那簡直是聯(lián)邦黨的噩夢。所以,我就要用《歸化法》拖延你變成美國公民的時間,然后用《客籍法》和《敵對外僑法》讓你永遠也成不了美國公民。說來說去,都是“黨爭”惹的禍。多年的爭斗讓聯(lián)邦黨時時刻刻生活在恐懼中,它已看不到希望與光明,以致用這種近乎“自殺”的方式維護得來不易的權威。杰斐遜說:“也許這是一個普世的真理:(一個國家的)內部失去自由總是以外來的威脅為借口。”
如果你覺得這三個關于外僑的法案真的很糟糕,那是因為你還沒看到第四個——《懲治煽動叛亂法》。這個法是針對美國公民的。它說:任何人“撰寫、印刷、談論、出版……任何反對美國政府和國會的錯誤言論、謠言以及惡意的文字,以此詆毀、污蔑政府及國會或煽動美國人民對政府的仇恨,都要受到兩千美元以下的罰款和兩年以下監(jiān)禁的懲罰”。換句話說就是,如果你造謠污蔑政府或煽動別人仇視政府,你就要交錢和蹲監(jiān)獄。這種“似曾相識”的法律在舊大陸不稀奇,但在自由比生命更重要的新大陸卻是匪夷所思的。什么叫“詆毀和污蔑”?怎樣定義“錯誤和謠言”?誰來判斷對與錯?在強大的政府面前,人民應該怎樣表達意愿才不算“誹謗”?這明擺了就是要整人嘛。因言獲罪,人權何在?聯(lián)邦黨制定此法的目的就是打壓共和黨:再亂喊就把你抓起來!
你不需要法律專家,打眼一看就知道這個法案違憲,因為它違反了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參看061《權利法案》)。第一修正案保護公民的信仰、言論、出版、集會、示威的自由。《懲治煽動叛亂法》一出,哪還有什么言論和出版自由?但是,聯(lián)邦黨認為,基于英國普通法的第一修正案有一個被大家公認的原則,即公民的言論和出版自由是“不受事先約束的權利”。所謂“事先約束”,就是言論在發(fā)表之前要經過政府的檢查,也就是“新聞審查”。第一修正案使媒體享有“免于審查”的自由,所以,英國和美國都沒有“新聞審查”制度。聯(lián)邦黨說,我不審查你,你愛說什么說什么,但你要對自己的言論負責,因為政府有“事后追查”的權力。如果我查出你惡意誹謗,別怪我不客氣。共和黨說,第一修正案保護的自由不分“事先”和“事后”,所謂“事后追查”和“打擊報復”有什么區(qū)別?少拿法理嚇唬人!顯然,共和黨對第一修正案的理解更符合現(xiàn)代社會的觀點,從聯(lián)邦最高法院后來的判例中可以看出,法院對“事后追查”有嚴格的限制,想證明公民“誹謗”政府比登天還難。只有這樣才能真正保護言論自由。聯(lián)邦黨以為他們是在通過限制“過度的自由”來保護自由,卻不知道他們正在扼殺自由本身,因為他們做的正是當年他們在制憲會議上竭力避免的事:多數(shù)人的暴政。
毫無疑問,《處置外僑與煽動叛亂法》是美國司法史上最黑暗的一頁,它讓新大陸蒙羞。但在當時,這似乎是形勢使然。參、眾兩院以壓倒性多數(shù)通過了法案,把它送到總統(tǒng)手中。亞當斯一開始時比較猶豫,他也覺得有點過,盡管他并不認為法案違憲。激進的聯(lián)邦黨人催著總統(tǒng)趕緊簽字。更重要的是,亞當斯最信任的人,總統(tǒng)夫人阿比蓋爾,全力支持法案。自從進了總統(tǒng)府,阿比蓋爾每天一睜眼就看到謾罵、侮辱自己丈夫的言論,一會兒說亞當斯愚蠢、固執(zhí)、專制、無恥,一會兒諷刺他又矮又胖、禿頂、駝背、滿嘴牙掉光光。亞當斯自己還開玩笑:“他們說的不對,我還有幾顆牙沒掉呢。”阿比蓋爾可不干了,她對丈夫的愛讓她無法忍受這樣的折磨。這種言論當然應該受到嚴厲打擊!阿比蓋爾的態(tài)度對亞當斯的影響是決定性的。應該說,如果此時阿比蓋爾堅決反對,亞當斯還是有可能行使“一票否決權”的。否決它,他的偉大將永載史冊;簽署它,他將永遠擺脫不掉歷史的譴責。亞當斯選擇了后者:他讓法案成為法律。一切只在那一念之間。歷史沒有假設。
簽署《處置外僑與煽動叛亂法》是亞當斯一生最大的污點。在此后的日子里,他不停地為自己辯解,說他是多么迫不得已。在漢密爾頓去世后,他又說這都是漢密爾頓的陰謀,等等,反正越描越黑。事實上,在眾議院剛開始討論法案時,漢密爾頓根本不知道。財政部長沃爾科特把《懲治煽動叛亂法》的草稿拿給他看,漢密爾頓嚇了一跳。他說:“這個法案中的很多條款非同尋常,嚴重的話有可能會引起內戰(zhàn)……我希望國會不要匆匆忙忙地通過它。我們不要建立暴政。政府的能力和暴力是兩碼事。”后來,國會在討論中增加了救贖的辦法:如果反政府的言論被證明是符合事實的,發(fā)表言論的人就不會獲罪。漢密爾頓贊成修改后的法案。關于那三個涉及外國人的法案,很不幸,這位新大陸最著名的移民說:“他們(新移民)早該滾回去了!”他似乎忘了他當初是怎樣滿懷夢想來到新大陸,又是怎樣以最快的速度從社會底層進入權力的中心的。沒有新大陸寬廣的胸懷,哪有他的輝煌?可見,殘酷的“黨爭”已摧毀了理智。不光他,連理智到極點的華盛頓也對新法抱同情態(tài)度。他雖然從沒公開支持過這套法案,但私下里針對一些具體的事表達了意見。比如,他說,如果外國移民懷著政治目的來新大陸并試圖影響政府,這種移民我們不歡迎。后來,有一個人指責亞當斯政府接受英國賄賂、搞英式腐敗(這是造謠),根據(jù)《懲治煽動叛亂法》,此人被判刑。華盛頓支持這個懲罰。他似乎忘了他在當總統(tǒng)的時候是怎樣容忍那些謾罵和指責的。總之,只因共和黨被看成美國的雅各賓派,所有支持共和黨的人,甭管外國人還是美國人,都成了洪水猛獸。“國父”們?yōu)橹畩^斗的自由恐怕暫時要給仇恨和沖動讓道,人權在強權面前只能先退避三舍。
那么,作為受害者的共和黨真的那么無辜嗎?當然不是。實際上,共和黨對聯(lián)邦黨政府的指責絕大多數(shù)是謊言,判他們“誹謗罪”不算冤枉。造謠是共和黨人的長項(杰斐遜就是造謠大師),他們還動不動就罵得人家體無完膚,這種人格侮辱擱誰誰也受不了。從某種程度上說,共和黨有點咎由自取,他們但凡收斂一些也不至于這么招人恨。然而,這就是那個年代。合眾國只是個“實驗”,沒有人知道民主應該是什么樣的,也沒有人知道民主和專制之間其實只有一步之遙。
聯(lián)邦黨沒有意識到,《處置外僑與煽動叛亂法》的實施是他們?yōu)樽约壕虻膲災梗麄冊凇癤YZ事件”中聚集起來的人氣迅速消退,共和黨成了人權的守護者,贏得了民眾的同情和支持。此消彼長的運氣將決定1800年大選的結果。聯(lián)邦黨是個奇怪的動物,你要是跟它斗,絕對斗不過它。但你要是偃旗息鼓,它可能死得很快。詹姆斯·門羅說:“咱越不搭理他們,他們就會越快地自我毀滅。”大多數(shù)共和黨人贊成他的意見,他們就想坐在那看看聯(lián)邦黨怎么把自己玩死。但共和黨的兩位領袖,杰斐遜和麥迪遜,可沒耐心看熱鬧。他們要往火里添把柴,卻沒想到差點引火燒身。
1798年年底,杰斐遜和麥迪遜分別給肯塔基州和弗吉尼亞州的州議會起草了抵制《處置外僑與煽動叛亂法》的決議案,這就是《肯塔基決議案》和《弗吉尼亞決議案》。從這些決議案里可以看出,共和黨發(fā)起瘋來一點也不亞于聯(lián)邦黨。在《肯塔基決議案》中,杰斐遜說:憲法是各州之間的“合同”。根據(jù)合同,各州把某些權力轉給聯(lián)邦政府,但與此同時保留了大部分自治的權力。因此,聯(lián)邦政府不能行使憲法沒有授予它的權力。如果聯(lián)邦政府濫用權力,各州有權宣布聯(lián)邦政府的立法違憲和無效,并可以廢除它。杰斐遜的意思是,《處置外僑與煽動叛亂法》超越了各州對聯(lián)邦的授權,我們(肯塔基州)認為它違憲,拒絕執(zhí)行。他還警告說,如果聯(lián)邦政府不知收斂,它將引起“革命和流血”。
麥迪遜的《弗吉尼亞決議案》也采用了“合同”的概念,但他對憲法的理解顯然比杰斐遜深刻,他不認為各州有權廢除聯(lián)邦的立法,只強調各州在這種情況下應采取“介入”的姿態(tài),擋在聯(lián)邦和人民之間。“介入”是為了保護各州的人民不受聯(lián)邦傷害,它需要各州的聯(lián)合,一兩個州是做不成的。
1798年11月,肯塔基州議會通過了杰斐遜起草的決議案,但把“廢除聯(lián)邦立法”的句子去掉了,大家覺得那樣說太過分。12月,弗吉尼亞州議會通過了麥迪遜起草的決議案。這兩個決議案形成了一套“九八原則”。“九八原則”的中心是州權至上,各州有權裁定聯(lián)邦法律違憲,并在必要的時候“介入”甚至脫離聯(lián)邦。
“九八原則”對美國影響深遠,或者說,貽害無窮。原因是:第一,憲法不是各州之間的合同,而是人民的意愿。憲法開宗明義第一句話就是“我們人民”,不是“我們各州”。只有人民,通過他們的代表,才能決定聯(lián)邦是否越權。各州無權裁定聯(lián)邦的立法是否違憲或是否有效,更無權廢除它。杰斐遜不懂法理情有可原,麥迪遜可是“憲法之父”,他當初在制憲會議上一再強調聯(lián)邦對各州有至高無上的否決權。不知道他在起草《弗吉尼亞決議案》時有沒有覺得不好意思。第二,這兩個決議案都強調了州權,甚至暗示各州如果對聯(lián)邦不滿就可以分裂出去。州權應該受到保護,但若把它凌駕于聯(lián)邦之上就完全違背了憲法的宗旨。一位學者說:“杰斐遜不是在號召各州以和平與合法的方式抗議,他在鼓動公然的叛亂,他反對的政府正是他自己擔任副總統(tǒng)的政府。”《處置外僑與煽動叛亂法》確實違憲,但憲法有一套糾錯機制,各州可以通過合法程序廢除法案或修憲。杰斐遜和麥迪遜的行為如果被其他人效仿,后果不堪設想。華盛頓在聽說《肯塔基決議案》和《弗吉尼亞決議案》后對帕特里克·亨利說:如果這兩個決議案得到“系統(tǒng)和盲目的執(zhí)行,我們的聯(lián)盟就完了”。事實上,六十多年后,南部各州就是以“九八原則”為依據(jù)宣布脫離聯(lián)邦,引發(fā)“內戰(zhàn)”。戰(zhàn)爭結束時,未來的總統(tǒng)詹姆斯·加菲爾德說:《肯塔基決議案》“包含了廢除聯(lián)邦立法和分裂聯(lián)邦的細菌,今天,我們終于收獲了惡果”。如果說,《處置外僑與煽動叛亂法》嚴重侵犯了人權,那么,《肯塔基決議案》和《弗吉尼亞決議案》以同樣惡劣的方式踐踏了憲法,并威脅著國家的統(tǒng)一。
但是,杰斐遜和麥迪遜比亞當斯不知幸運多少倍。亞當斯在明處,他倆在暗處。他們起草決議案是匿名的,除了幾個親信,沒人知道這是他們干的。杰斐遜的一個傳記作者說:“如果這件事當時就被人發(fā)現(xiàn),副總統(tǒng)先生至少要承擔企圖分裂國家的罪責,甚至叛國罪。”結果,杰斐遜和麥迪遜不僅躲過一劫,還進了白宮。只能說亞當斯太倒霉了。當然,對美國來說,最大的幸運是,當領袖們發(fā)瘋的時候,人民沒瘋。《肯塔基決議案》和《弗吉尼亞決議案》出臺后,這兩個州把它們的決議案送往其他14個州,希望得到響應。結果,6個州拒絕接受,4個州明確反對,其余的沒有回音。那10個有回音的州都表示:各州無權給聯(lián)邦當裁判,只有聯(lián)邦機構能決定國會的立法是否違憲。看來,就算“憲法之父”犯糊涂,天下還有明白人。這場由獨立州發(fā)起的“護法運動”就這樣不了了之。
如果你熟悉美國三權分立的體制,你一定會問:在這個故事中,最高法院去哪兒了?如果《處置外僑與煽動叛亂法》發(fā)生在今天,官司早就打到最高法院了。最高法院判它違憲,問題不就解決了?可是,在1798年,最高法院形同虛設。此時的大法官們還沒搞清自己的定位呢。他們整天忙著“巡回”各州,幫著處理一些州際糾紛,哪有工夫管憲法的事?“三權”的政府其實只有兩權,當那兩權沆瀣一氣,權力就失去了平衡。美國人只能耐著性子再等三年。在約翰·馬歇爾成為首席大法官之前,“司法審查”不存在。
引起如此軒然大波的《處置外僑與煽動叛亂法》到底造成了多么嚴重的后果呢?答案是:它除了摧毀聯(lián)邦黨的聲譽,似乎沒有禍害太多人。首先,這些法案是有期限的。國會和總統(tǒng)都把它們看成“臨時的”“戰(zhàn)時的”舉措,法案的有效期只有三年,到1801年自動失效,除非國會給它們延期。特別是那三個針對外國人的法案,基本上有跟沒有一樣。《歸化法》把入籍要求從5年改成14年,但它在生效前給移民們留下一個“窗口”,只要在某月某日之前申請,還是可以5年入籍。那些符合條件的人都趕在法案生效前申請了,沒耽誤多少事。《客籍法》聽上去很可怕,共和黨覺得,亞當斯大筆一揮,移民們就會被一船一船地逐出新大陸。實際上,亞當斯一次都沒行使過這個權力,他沒驅逐過任何人。因為與法國最終沒打起來,《敵對外僑法》也沒用上。除《敵對外僑法》以外,其余三個法案都在1801年失效。但是,《敵對外僑法》被國會改成永久性的法律。二戰(zhàn)期間,美國政府根據(jù)這個法律把幾千名日本、德國、意大利僑民拘押在集中營并最終將他們遣返回國。
影響最大的是《懲治煽動叛亂法》,大約有20個人因此法被判刑。佛蒙特州的聯(lián)邦眾議員馬修·里昂可能是最有名的一個。里昂曾是“綠山男孩”的一員,跟著伊森·艾倫打天下。佛蒙特共和國加入美國后,他當選為眾議員。他像艾倫一樣豪放又粗魯。有一次,另一位議員不同意他的觀點,他竟然一口痰吐在人家臉上。那個議員抄起手杖要跟他拼命,他也隨手抓起根鐵棍沖上去。兩人在眾議院大廳大打出手,議長看得不亦樂乎,議員們趕緊死命把他倆拉開。里昂在佛蒙特州的一家報紙上發(fā)表文章,大罵亞當斯總統(tǒng),結果被判罰款1000美元,監(jiān)禁4個月。這哥們兒在監(jiān)獄里還沒忘了競選眾議員,最后居然贏了。蹲完4個月監(jiān)獄,他又回到眾議院繼續(xù)當議員。另一個獲罪的名人是本杰明·富蘭克林的外孫——本杰明·富蘭克林·貝奇。貝奇創(chuàng)建了一份報紙,叫《費城之光》,這報紙是共和黨的輿論陣地,把華盛頓和亞當斯都罵得狗血淋頭。《懲治煽動叛亂法》通過后,貝奇被抓。他取保候審,但在1798年9月死于黃熱病,年僅29歲。還有一個蘇格蘭移民詹姆斯·卡倫德,他寫了一本書抨擊聯(lián)邦黨,被判罰款200美元,監(jiān)禁9個月。總之,大部分因《懲治煽動叛亂法》被判刑的都是報社編輯或出版商,罰款大多在100~400美元,監(jiān)禁2~18個月。雖然看上去不算很糟糕,但影響太壞,它直接導致了聯(lián)邦黨在1800年大選中的慘敗。1801年,杰斐遜入主白宮。他立刻赦免了所有因《懲治煽動叛亂法》而獲罪的人,并把他們交的罰款全部退還。但是,杰斐遜在這個法案失效之前,利用它抓了幾個攻擊他的聯(lián)邦黨人。可見,正義不是絕對的。
從所有這些混亂和糾紛中不難看出,年輕的共和國是怎樣在恐懼、瘋狂與不知所措中探尋著民主和法治的道路。《處置外僑與煽動叛亂法》以及它引起的風波是對代議制民主和聯(lián)邦體制的嚴重考驗。“黨爭”可以讓精英們失去理智,權力可以讓領袖們忘記理想。聯(lián)邦黨認為,只要共和黨得勢,美國就會進入雅各賓派的恐怖統(tǒng)治;共和黨認為,聯(lián)邦黨背棄了共和原則,早晚會把美國變成君主制國家。事實是,他們擔心的事都沒發(fā)生。雙方對所有問題的過度反應似乎是新國家在走向現(xiàn)代的過程中必須經歷的痛苦。也許,是那部憲法最終約束了人的欲望;也許,是人民的智慧讓那部憲法回歸它最原始的追求。也許,杰斐遜的一段話是對這段歷程最好的總結:
只要一點耐心,我們就會看到巫術的統(tǒng)治即將結束,它的咒語將被解除,人民將恢復他們真正的視野,把他們的政府重新建立在真正的原則上。
但是,在1798年,事情看上去遠沒有那么樂觀。美國人在忙著內斗的同時,還在準備著與法國兵戎相見。他們將怎樣面對戰(zhàn)爭的危機?亞當斯總統(tǒng)又怎樣在戰(zhàn)爭的陰影中尋求和平?請看下一個故事:《沒有必要的戰(zhàn)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