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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富貴皆經權勢來去

實事求是地講,萬歷十六年四月的朱翊鈞在穿越近一年后仍然沒有想過要用屠殺解決晚明的種種問題。

唯一讓朱翊鈞真正起過殺心的人只有那個未來的清太祖努爾哈赤。

因此朱翊鈞在對鄭國泰說出方才那番儒法之別時堪稱坦坦蕩蕩。

他是一個真正的、有文明底線的好人。

倘或朱翊鈞沒有穿越成萬歷皇帝,而是穿越成了十九世紀三十年代的德國軍官,他也會是那始終沒有對猶太人動過手的極少數人。

朱翊鈞知道鄭國泰的擔憂不在于海運究竟是否可行,而在于皇帝是否是要拿外戚收割文官和海商的財富,最后再來一個一網打盡。

這里必須說明,朱翊鈞在開鑿膠萊河的這件事開始之前,確確實實沒有想過用海貿誘騙文官投資,讓外戚負責割韭菜,然后自己坐收漁翁之利這種招數來提高自己在朝中的威信。

朱翊鈞在面對鄭國泰的時候,腦中構想的還是同時期歐洲“重商主義”那套理論政策。

先要讓國內商業資本發揮作用,推動對外貿易的發展,再使政府和商人成為伙伴,運用國家力量支持商業資本的發展,自然而然地發展海外殖民。

萬歷十六年的朱翊鈞依然將晚明士大夫和地主階層視為可合作對象,如果不是他的理論太過超前,朱翊鈞甚至可以向鄭國泰列出海商和朝廷合作之后的許多好處。

最重要的一點是,倘或文官和海商們嘗到了海外殖民的甜頭,那他們一定會鼓勵自己田產上的農奴去海外開拓新天地。

一旦大明的農奴們不再被束縛于國內的土地上,不再將土地產糧視為生存依賴,那么無論朱翊鈞是想發展機械化農業,還是想發展工業,都有了更加廣闊的選擇空間。

朱翊鈞在此時還是沒有想過要用屠殺士紳、地主、皇親貴戚,剝奪財產,將地主后代剝奪人身權利這種殘酷手段來實現改革大明的理想。

他覺得事情還沒有糟到那一步,大明也沒有到了“地主不死,國家不富”的境地。

朱翊鈞的想法是將大明朝廷和文官海商捆綁成一個利益共同體,而外戚是聯結這個利益共同體的鏈環。

外戚既和皇家親近,本身又是和文官在經濟利益上相當一致的地主,當然可以承擔起這個重任。

朱翊鈞在和鄭國泰對話之前,還考慮了數種不同形式的答案來應對鄭國泰的憂慮。

雖然朱翊鈞身邊的人日常都小心翼翼地把他捧成一個暴君,但朱翊鈞自認為整個中國歷史都找不出第二個像他這么體貼人心的君王。

朱翊鈞覺得自己將權力駕馭得很輕松,就是因為他的良善,所以他篤定自己不會被權力反噬,不會被權力吞沒了人性,不會讓權力反過來駕馭他。

當然朱翊鈞對鄭氏兄妹并非毫無防備。

鄭承憲還有一年的壽命,倘或鄭國泰在這一年中生出了野心,或是沒能滿足朱翊鈞對他的要求,那朱翊鈞大可以用丁憂的借口讓孝子鄭國泰回家守喪去。

朱翊鈞在心里給鄭國泰劃定的時限就是這一年。

因此鄭國泰在對他稱“臣”之后,朱翊鈞在心里對他是感激的。

這種感激雖然不符合君臣之情,但十分符合朱翊鈞這種好人的人性。

鄭國泰這一答應,朱翊鈞就默默地將方才鄭貴妃算計誥券人情的事情在心里一筆勾銷了。

畢竟算計人家親爹壽命也不是甚么光彩的事,朱翊鈞雖然掌握了生殺大權,但他還沒有自大到把自己當成閻王判官。

朱翊鈞又同鄭國泰說了一會兒話才離開翊坤宮。

這也是朱翊鈞歷經過文明社會后的一個優點,他不但會體諒,而且識相。

鄭貴妃好不容易見一次家人,定然不希望自己來打擾她和家人相聚的短暫溫馨。

何況朱常洵沒抱過來,孩子不在,三個大人再想貌合神離地打親情牌也沒有這個基礎條件。

于是朱翊鈞在說完正事后只是坐了一坐,又拉了拉鄭貴妃的手,以要返回慈寧宮去看朱常洵的借口離開了翊坤宮,把主場留給了鄭氏兄妹。

朱翊鈞不知道的是,他的御輦前腳剛出了翊坤宮,后腳鄭貴妃就將屋子里伺候的宮人都打發了出去。

“哥哥為何要應承下來?”

宮人們剛一退出翊坤宮,鄭貴妃就忍不住在難得的私密空間中發起問來,

“這擺明了是一項得罪人的苦差,皇上抬舉外戚,無非是不滿文官,可連皇上都壓不住外朝的那群官僚,哥哥何苦要替強出這個頭?”

鄭國泰笑了笑,道,

“我若不應,豈非白白辜負了貴妃娘娘替我求賜誥券的心意?”

鄭貴妃小嘴一撇,很是輕俏地白了鄭國泰一眼,少女的神態又露出來了,

“我都要向皇上替你求誥券了,你難道還不知道事態有多嚴重?”

“再說,你明明可以說要等回去同父親商量了之后再答復皇上,你應得如此匆忙,皇上說不定還反會以為你不穩妥。”

鄭國泰受了鄭貴妃這一眼,那張明星般的面孔上反呈現出一種活躍的神情,

“皇上都說了要派御醫去給父親診治了,貴妃娘娘覺得,這是皇上想同我商量的意思嗎?”

鄭貴妃默然。

鄭國泰又道,

“皇上給我差事,也不是一樁壞事,有永年伯在前頭,我只須有樣學樣就可以了。”

鄭貴妃道,

“外頭的朝臣可不管永年伯,中宮一日無嫡子,他們的眼睛便一日不錯地盯在長哥兒和三哥兒身上,不是咱們想躲就躲得了的。”

鄭國泰笑道,

“既然躲不了,不如索性迎難直上,普天下的男人誰不想當皇帝啊?我這外甥肯定也想!”

鄭貴妃伸手拍了鄭國泰一記,

“你道皇上是給你差事是為了三哥兒么?前一陣兒,皇上還派了潞王去濠鏡不也是為了海貿?”

“后來怎么樣了呢?潞王殿下聰明,尋到慈圣老娘娘跟前說情,一回來就把自己撇了個干干凈凈,連接迎倭國使團這種事都丟給了禮部主客司。”

“你道是潞王傻嗎?他看不出海貿能賺多少銀子嗎?但他硬是不接皇上的這個茬,皇上又能把他怎么樣呢?”

鄭國泰眉頭一聳,

“潞王殿下和我哪里能一樣呢?他有慈圣太后護著,有慈圣太后在一天,他就篤定能多做一天的富貴閑王。”

“我就不一樣了,我全靠貴妃娘娘庇佑著,而貴妃娘娘靠的是誰呢?不就是皇上和三哥兒么?”

“皇上能護著咱們鄭家現在,三哥兒能保咱們鄭家將來,我要連皇上派下來的事兒都不應,那咱們鄭家還有將來嗎?”

鄭貴妃道,

“咱們家那三百頃地,難道還不夠你一個人吃的?”

鄭國泰笑了一下,露出一排古代人中少見的皓齒來,

“無權無勢,有多少頃地都得餓死人,張居正家當年三個翰林,其中一個還是狀元,結果呢?還不是說抄家就抄家,說充軍就充軍了?”

“要是富貴能護人一生安寧,那內閣四位輔臣還做勞什子的官?憑他們現在的家產,怕是到他們重孫子那輩都享用不盡了。”

“可他們不還是在戰戰兢兢地當官,對著皇上恭恭敬敬地磕頭?可見自古人之富貴,皆從權勢而來,又由權勢而去。”

“貴妃娘娘雖然沒有害人之心,但難保這宮中其他人就沒有。”

鄭貴妃低頭沉默片刻,道,

“其實我早同皇上說過,我并不想讓三哥兒當太子。”

鄭國泰道,

“形勢比人強,無論三哥兒想不想當太子,咱們都得提前為他打算。”

“倘或他想當太子呢,我就是為皇上辦事,將海貿之利收歸朝廷,將來正好由三哥兒繼承,我也不算白忙一場。”

“倘或他不想當太子呢,我就是為咱們鄭家自己辦事,正好利用這份差事和朝中清流們結交一番。”

“免得將來新君上位,忽然來一個反攻倒算,朝中連一個替咱們鄭家說話的良心人都沒有。”

鄭貴妃擺了下手,道,

“立儲一事,還是得看皇上的心意,除了皇上,其余無論是誰說的都不算。”

鄭國泰很好看地笑了,

“這是當然,這么簡單的道理,實在不必貴妃娘娘反復告訴。”

鄭貴妃嘆氣道,

“我是怕你一出去和人打了交道,見了世面,一時便得意忘形,連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了。”

鄭國泰笑道,

“怎么會?我就是想得意忘形,也得記得這宮里還有一個貴妃娘娘呢。”

鄭貴妃見鄭國泰心意已定,不禁又嘆了一口氣,道,

“你心里既有數,我也不多勸你了,不過有一件事你必須小心。”

鄭國泰神情一肅,道,

“甚么事?”

鄭貴妃道,

“皇上說買撲之后,朝中官員定會人人來尋你投資膠萊河與海運船,那時你得看仔細了,皇上說人人都要尋你,可沒說人人都能投資。”

鄭國泰點頭道,

“這我知道,誰要來投資,投多少錢,我必得先一一匯報皇上,待皇上裁奪過后,我才能接下那些人的錢。”

鄭貴妃道,

“這是一樣,還有一樣,對于有些地方的官員,你不能全靠皇上定奪。”

“朝中關系錯綜復雜,他們一個你是我的岳丈,一個他是你的連襟的,這甚么人都有些甚么關系,你得自己打聽清楚了再匯報給皇上。”

“否則皇上裁奪失誤,只會覺得你辦事不力,為一己私利而誘導圣意,我在宮里,不清楚外頭的事,就算想為你辯解,恐怕也張不開這個口。”

鄭國泰忙答應了下來,又問道,

“‘有些地方的官員’……是指哪些地方?”

鄭貴妃道,

“譬如說,遼東。”

鄭國泰追問道,

“遼東?遼東的誰?”

鄭貴妃道,

“我也不知道是誰,反正我聽說皇上為遼東生了好幾次氣。”

“你在外面,就沒發現近幾個月,那邸報上對遼東下的圣旨陡然多了起來嗎?”

鄭國泰摸著下巴道,

“這我得回去好好看看。”

鄭貴妃道,

“是得好好看看,替皇上收錢也有個巧宗兒,這一點上,你得向司禮監和東廠好好學學。”

鄭國泰笑了起來,

“只要貴妃娘娘發話,莫說讓我向太監學習,就是讓我上刀山、下火海,我心里也絕沒有不肯的!”

鄭貴妃又白他一眼,卻終是忍不住輕輕笑道,

“哥哥待我如何好,我心里也一直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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