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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ethnicity(этничность)的引進及闡釋

蘇聯解體后,越來越多的俄羅斯學者開始使用этничность一詞(轉寫自英文ethnicity)展開對與族體問題相關的研究,有學者甚至認為這是蘇聯“族體”理論基本范疇在俄羅斯貶值的表現。

一 英文文獻中ethnicity一詞的含義

ethnicity這一術語比較廣泛地使用始于20世紀六七十年代。當時,西方學者開始廣泛關注民族問題,這個概念是對變化著的后殖民世界地緣政治及工業發達國家內少數族群政治積極化做出的回應。當時出現了研究ethnicity的各種路徑,如原生論、工具論和建構論等,以解釋社會變遷和政治變化的復雜本質、群體間聯盟的形成及作用、種族的和文化的相互影響、社會沖突、民族建設的過程等。正是在這個過程中,西方的學術界出現了大量的相關術語,除在英語文獻中開始大量使用術語ethnicity表示族群文化特點的總和外,學者們還同時使用ethnic group和ethnic來表示族群及某個族群的個體等。

據馬戎教授考證,第一個使用ethnicity一詞的人是大衛·瑞斯曼(David Riesman),時間是1953年,這個詞表示一個族群的性質或特征。它雖然不用來指某個具體的族群,但通常被譯作“族群”(或“族群性”“少數民族性”)。馬戎編著《民族社會學——社會學的族群關系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第54頁。ethnicity一詞于1972年出現在修訂的《牛津英文詞典》中,對該詞進行了明確界定:“①從屬于特定族群的條件;②族群自尊。”在《DK·牛津英漢雙解大詞典》(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5年第一版)中,對ethnic的釋義有以下幾種。作為形容詞,它的含義是:①(社會團體)種族的、民族的、氏族的;②(服裝、音樂等)源自或屬于某民族或某國家的,有種族或文化特征的,尤指有異國情調的;③與種族的,民族文化相關的。作為名詞,它的含義是:①某一種族(尤指少數民族)的一員;②意義等同于“ethnology”,釋義是民族學、人種學或人類文化學。而在ethnicity作為ethnic的派生詞的情況下,我們可以將之理解為ethnic的名詞形式,即釋義為種族、民族、氏族或具有種族、民族、氏族性質的某些事物。

在其他將ethnicity一詞獨列成條的詞典中,對它的釋義可以大致歸納為以下幾種丁瑤:《“族性”一詞在中國的運用》, 《民族論壇》2013年第9期。: ①種族特點或民族特性;②種族地位或種族淵源;③少數民族及少數民族成員;④民族的歸屬狀態;⑤人種分類或種族劃分。我國學者周大鳴總結后指出,在英語學術文獻中,ethnicity作為一個多義詞:一是表示實體,等同于族群;二是族群意識;三是兼有族群及其意識;四是族群的性質和特點。周大鳴:《論族群與族群關系》, 《廣西民族學院學報》2001年第2期。波蘭學者澤林斯基(A. P. Zielinski)認為,在美國,ethnicity這一術語被用來解釋在美利堅民族形成的兩百年間內發生的幾乎所有的族群和種族現象。轉引自 Заринов И. Ю. Исследование феноменов“этноса”и“этничности”: некоторыеитоги исоображения //АкадемикЮ. В. Бромлейиотечественнаяэтнология. 1960-1990-егоды. М. : Наука,2003. C.26。

蘇聯學者勃羅姆列伊于1983年就指出了這一術語在英文文獻中的不同含義,認為它“時而代表族群的性質或品質(只有在這種情況下將它翻譯為俄語中的 ‘族性’才恰當),時而代表 ‘族體單位’”。Бромлей Ю. В. : Очерки теории этноса. Москва, 1983. С.11.“族性”(或“族群性”“民族性”等),這有時實際上并不恰當。

因此,在閱讀英文文獻時,只有根據作者的相關論述才能確定該作者的具體所指。但在中國學界,目前多數學者不分具體所指將此詞均譯作

二 俄文文獻中этничность一詞的含義

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俄羅斯學者發表了大量文章對этничность進行了探討,同西方學界一樣,этничность這一術語在俄文文獻中也具有多義性。斯克沃爾佐夫在對俄羅斯學者有關этничность的著作進行分析后認為,этничность這一術語所表示的概念“不僅沒有清晰的科學定義,而且做了非常自相矛盾的解釋”。Скворцов Н. Г. Проблема этничности в социальной антропологии Санкт - Петербурга.СПб. :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СПб ГУ,1996. С.3.(斯克沃爾佐夫:《社會人類學中的族性問題》,圣彼得堡:圣彼得堡大學出版社,1996,第3頁。)薩多辛在其編寫的《民族學詞典》中對此術語的解釋是:этничность是一個族體區別于另一個族體的獨特文化特征的總和,它是民族學、社會學、社會(文化)人類學和政治學的主要概念之一,因此它具有各種不同的含義。目前比較受認同的有以下三種含義:①群體間相互作用的形式,在相互作用時某個群體的成員把自己(“我們”)與其他群體成員(“他們”)在文化上相區別;②群體特性,即將族群聯合為一個共同體的總體特征和屬性;③族群認同,即某個個體將自己歸屬到某個群體的認同形式。Садохин А. П. : Этнология. Учебный словарь. Москва,2002. С.188-189.轉引自張宏莉《俄羅斯этнос(民族)理論中的幾個術語》, 《民族研究》2006年第1期。上述總結其實并不全面,事實上一些俄羅斯學者也用該詞代替俄語中的“族體”(этнос)一詞,即把этничность作為實體,等同于族體或族群,如季什科夫就是常用этничность替代術語“族體”的學者之一。另外,在俄羅斯的民族研究中,術語 этничность иэтническая идентичность(族群認同)像этно詞根的其他術語一樣,也常常相互替換使用,表示“作為民族共同體的人民”。相應的,этничность иэтническая идентичность 被理解為 национальность(民族屬性)和национальную идентичность(對自己屬于某一民族的辨識)。但этничность и этническая идентичность的這兩個含義本身是否無條件地是同義詞呢?薩達塔娃(Г. У. Солдатова)提出應加以區分,她指出:“對于以族群自我意識現象學為基礎的民族心理學者而言,族群認同完全不是它的同義詞。一方面,已經有族群認同,這是族群自我意識的識別-動機的核心。另一方面——寬泛些,因為包含著無意識的層次。由于這些差別應該研究族群認同,第一,作為族群自我意識的主要形式和主要特征,第二,作為它的“反面”——族群的無意識的。”Солдатова Г. У. Психология межэтнической напряженности. Москва: Смысл,1998 г.

總體而言,轉譯自英文的этничность(ethnicity)一詞的多種含義與英文是一致的,但在俄語的相關文獻中,этничность一詞更多地表示族裔共同體的特性,即表示不同于其他共同體的特殊的差別,也同時廣泛地使用于俄語文獻中этнос(族體)概念的同義詞,而較少用該詞表示族群意識。

三 對этничность的闡釋

對этничность的具體闡釋,俄羅斯學者的看法也是眾說紛紜。

有人將этничность作為實體,如季什科夫認為,當代的大多數學者支持“этничность(族群)——這是文化差別的社會組織形式”的觀點,并認為挪威學者巴斯(Fredrik Barth)的族群邊界理論具有較強的解釋力。他認為,在理解этничность(族群)的問題時,對比社會邊界和文化邊界、族群內部和外部的認同,有著重要的意義。據此,他把具有族裔共同體含義的“民族”概念理解為,有這樣一種人群,其成員有一個或數個共同的名稱和共同的文化元素,擁有共同起源的傳說(說法),而且擁有共同的歷史記憶,能夠把自己與特殊的地理區域聯系在一起,能夠展示群體團結感。Этнос или этничность? . http://www.valerytishkov.ru/cntnt/publikacii3/publikacii/etnos ili.html.他還進一步指出,этничность(族群)作為個人自我意識的組成部分和集體的共同信仰,通過與其他文化、社會和政治共同體的基本聯系(其中包括與國家的基本聯系)表現出來。也就是說,族群是指建立在文化自我認同基礎上的共同體,它既與其他共同體有所不同,又與其他共同體保持著基本聯系。總之,他認為,從群體內部的角度看,этничность(族群)是建立在總的文化特征基礎之上的,該群體與其他群體在文化特征方面有所不同,即使這些群體在文化上有可能非常相近。因此,對族群的認識既有客觀標準,也有主觀標準。通常,血緣關系或者其他客觀標準并不起決定性作用。Этнос или этничность? . http://www.valerytishkov.ru/cntnt/publikacii3/publikacii/etnos ili.html.

有人將этничность作為族群的特性,認為этничность(族性)常常被理解為“組織上統一和族體處世態度與習俗傳承”的特性。對族性做這種理解的學者布加日諾科夫寫道:完全可以說,依靠對族性概念意義的評述,我們能夠克服過去對族體所下定義的嚴重缺陷,這些定義是機械論的和總結性的……族體是一個因為有族性才得以形成、維持和再生產的地域性社會群體。Бгажноков Б. Х. . Основания гуманистической этнологии//Этнографическое обозрение№6-2000.(布加日諾科夫:《人文民族學的基礎》, 《民族學評論》2000年第6期。)還有學者認為,族性是一個族體區別于另一個族體的獨特文化特征的總和,或是將族群聯合為一個共同體的總體特征和屬性。中國學者王希恩認為,族性指能夠構成各種族類群體的基本要素,包括血統、語言、傳統文化、祖籍地、宗教、種族等;“族性”不完全等同于民族特征。民族特征可以是上述“族性”要素,也可以是偏離這些要素或是由這些要素派生出來的特征,如斯大林民族定義中的“共同地域”和“共同經濟生活”,西方學者定義中的“歷史記憶”和“神話”,等等。筆者認為,也可以把族性解釋為基于族群(民族)特性或要素之上而產生的一種認同的力量和凝聚力。

扎里諾夫則在探討этничность與俄文中原有的幾個術語之間的關系時提出:可以把 этничность 理解為具有歷史、社會文化素養的民族(народность),在這種素養中凝聚了民族(народ)或族體(этнос)的全套物質和精神特征。他還認為對этничность(народность)的這種提法能夠最大限度地反映族性的實質,同時發現這一復雜的社會現象中歷史主義與工具主義結合,并且似乎能夠以此使得對于思考這一現象的原生論和建構論路徑的擁護者們容忍對方。Заринов И. Ю. Социум - этнос - этничность - нация - национализм// Этнографическоеобозрение№1-2002.(扎里諾夫:《社會-族體-族性-民族-民族主義》, 《民族學評論》2002年第1期。)

目前,俄羅斯學界在解釋этничность(ethnicity)的本質時,也主要采用西方學者們提出的原生論、工具論和建構論等三種路徑。

原生論取向的學者,主要是人類學和民族學學者,較少有社會學學者,他們把族性看作個體作為現實存在的族群成員所固有的原初特性。這一族性“存在于心中”,融入“血液”中。無論社會生物學的還是文化歷史學的解釋,都認為產生族群認同的基礎是血緣紐帶、共同的來源和最初的地域等。總體而言,原生論認為族群認同的存在是與生俱來的,一些學者強調這些先于個人而存在的文化特質的重要性,如膚色、血緣、語言、宗教、民俗及歷史與起源等在塑造任何族群認同時都具有的決定性作用,而有的學者則從族群的生物性入手來論證族群認同的既定性和不可變化性。因此,對原生論者而言,族群身份是賦予的,一旦賦予,就很難被改變或否認。而正是這種原初的或根本的族性,對一個族群的形成具有決定性的作用。

范·登·伯格(Van den Berghe)、格爾茲(Clifford Geertz)是西方學者中這一學派的主要代表人物,希羅科戈羅夫(史祿國)、古米廖夫、勃羅姆列伊被看作蘇聯原生論的主要代表者。而在當代俄羅斯,科茲洛夫(В. И. Козлов)、皮緬諾夫(В. В. Пименов)、謝苗諾夫(Ю. И.Семенов)等學者是原生論的堅守者。

與原生學派相對的是建構論,該學派是西方最流行的解釋族性本質的現代路徑。對它的擁護者而言,族性不是根植于“心中”,而是存在于那些屬于族群——“想象的共同體”或者“社會的結構”——成員個體的“頭腦”中。挪威人類學家巴斯是該學派最具影響力的學者之一,他提出的“邊界理論”進一步推進了人們對族群認同建構性的認識。這一學派的研究意義在于,他們不像原生論者那樣主要是基于族群的客觀本質屬性來解釋族性現象,而是從族群的主觀方面如群體意識、神話的創作、團結感等方面入手。建構論者把族性看作情境性的,有時是“強加的”現象。在俄羅斯,季什科夫是建構論的積極支持者,他認為,對族性的建構,可能是為了補充文化標志性(特殊性)之不足,以此強化族群間的差異:“精英在試圖動員族群反對自己的反對者或者反對國家中央政府時力圖擴大群體特點和象征的數量,以證明群體成員不只是由某種獨特的特點(如方言),而是由很多特點相區別的。”Этносилиэтничность? . http://www.valerytishkov.ru/cntnt/publikacii3/publikacii/etnos ili.html.他還強調,這一過程具有規模宏大的特點,如果國家機器被它所利用的話。如與蘇聯時期相比,最近十年在俄羅斯族人和烏克蘭族人之間、哈薩克族人和吉爾吉斯族人之間、烏茲別克族人和塔吉克族人之間的差別要更加明顯和多樣。這一路徑不僅現在被廣泛使用,而且已成為“建設”某些民族的大量民族政治技術經驗。季什科夫有關族性的具體論述,還可參閱“蘇聯及其解體后情境下的族性”部分,載季什科夫《蘇聯及其解體后的族性、民族主義及沖突——熾熱的大腦》,姜德順譯,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9,第3~46頁。

綜合來看,建構論者大多認為族群的形成無法從族群的文化質料基礎上導出,而必須歸結到社會條件的基礎上,政治與經濟資源的競爭和分配則可以解釋族群認同的形成、維持與變遷。建構論者認為族群認同的形塑與其政治、社會的過程必定不可分離,在這一過程中,國家、政黨、經濟結構或特定的社會群體對族群認同的建構過程都可以起到決定性的作用,而且部分精英也根據環境的變化、現實的需要對歷史記憶進行選擇、刪除、重組以重構新的集體感,從而促進族群認同。左宏愿:《原生論與建構論:當代西方的兩種族群認同理論》, 《國外社會科學》2012年第3期。

第三派是工具論,在其解釋中結合了族群“原生的”和“建構的”要素。工具論的學者把族性解釋為獲取群體利益的工具,作為意識形態,是精英為了動員群體而創造的。持工具論的很多學者更是從理性選擇的角度強調了族群及族群認同的社會建構性,即強調族群認同是因特定的政治和經濟目的改變、建構甚至是操縱而形成的。比如,保羅·布拉斯(Brass)借鑒精英論的觀點,從純粹的工具主義和精英動員的角度強調族群認同的精英建構性。他認為,族群認同不是天生的或者既定的,其本身不具有自主性,而是社會和政治建構的產物,甚至是“精英創作、歪曲并有時編造他們想代表的群體的文化材料,以保障他們的福祉或存在,或獲得本群體以及(主要是精英自己的)政治和經濟優勢”。P. Elite Brass, Competition and the Originsof Ethnic Nationalism, in J. G. Beramendi, R. Mai-zand X. Nunez(eds.), Nationalism in Europe: Past and Present, Santiago de Compostela: Uni-versity of Santiago de Compostela, 1993, p. 111.轉引自左宏愿《原生論與建構論:當代西方的兩種族群認同理論》, 《國外社會科學》2012年第3期。從總體上講,工具論關注的就是那些導致族群認同興衰的經濟、政治原因。盡管它不否認族籍、傳統對人們所具有的感召力,但是,只有在能夠增進或獲得某種經濟、政治利益的時候,這種所謂的原生紐帶才會具有感召力,在本質上,族籍和傳統不過是人們為了獲取經濟、政治利益而操弄的一種工具而已。當代很多俄羅斯的研究者特別是具有社會學背景的學者,如阿魯秋尼揚(Ю. В. Арутюнян)、古博格羅(М. Н. Губогло)、德拉比熱耶娃(Л. М. Дробижева)等支持工具論。

薩達塔娃(Г. У. Солдатова)建議支持工具論路徑的特殊形式,該形式同社會心理學理論結合,族性被解釋為克服疏遠、復興被踐踏的民族自豪感的有效工具和社會療法。她還建議把族性作為群體所固有的內在精神文化資源、作為表面上具有現實意義的文化原型進行分析,以補充上述觀點。這樣的“被喚醒的”“激昂的”族性被利用以達到族群政治動員、社會控制、群體間關系中占優勢者和從屬者的分配平衡的目的。Солдатова Г. У. Психология межэтнической напряженности. М: Смысл,1998 г.

總之,無論是把ethnicity作為實體族群,還是作為族性或是族群認同,它們都是十分復雜的社會現象,不可能在某一種理論、方法論框架內得到完全解釋,上述的每一種理論都有其一定的解釋力,但又都不能解釋所有的族性現象。因此,這里再次引用扎里諾夫的話:任何一種對人類社會分成不同族體這一現象進行深入研究的理論或觀念,都不能自以為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而只有共同努力,不擯棄以往的理論成就,并且不把所有其他的學術派別都置之腦后,才能在這個極為復雜的問題中獲得成功。Заринов И. Ю. Социум - этнос - этничность - нация - национализм// Этнографическоеобозрение№1-2002.(扎里諾夫:《社會-族體-族性-民族-民族主義》, 《民族學評論》2002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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