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汝昌校訂批點本石頭記(全集)
- 曹雪芹著 脂硯齋評 周汝昌校批著 周麗苓周倫玲整理
- 11732字
- 2019-01-04 17:11:37
第六回
賈寶玉初試雨云情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戚回前]風流真假一般看,借貸親疏觸眼酸。總是幻情無了處,銀燈挑盡淚漫漫。[周按]借貸乃當時實景。銀燈是女子口氣。
[甲回前]寶玉、襲人,亦大家常事耳,寫得是已全領警幻意淫之訓。此回借劉嫗,卻是寫阿鳳正傳,并非泛文。且伏二遞三遞〔二進三進〕及巧姐之歸著。
此劉嫗一進榮國府,用周瑞家的,又過下回無痕,是無一筆寫一人文字之筆。
題曰:
朝叩富兒門,富兒猶未足。
雖無千金酬,嗟彼勝骨肉。[周按]此詩起用杜句,敦誠詩云:勸君莫彈食客鋏,勸君莫叩富兒門。殘羹冷炙有德色,不如著書黃葉村。正可參看。
卻說秦氏因聽見寶玉從夢中喚他的乳名,心中自是納悶,又不好細問。彼時寶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眾人忙端上桂圓湯來,呷了兩口,遂起身整衣。襲人伸手與他系褲帶時,不覺伸手至大腿處,只覺冰涼一片粘濕,唬的忙退出手來,問是怎么了。寶玉紅漲了臉,把他手一捻。襲人本是個聰明女子,年紀本又比寶玉大兩歲,近來也漸通人事。今見寶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覺察了一半,不覺也羞的紅漲了臉面,[蒙側]存身分。遂不敢再問。[蒙側]既少通人事,無心者則再不復問矣。既問,則無限幽思,皆在于伏身之一笑,所以必當有偷試之一番。行文輕巧,皆出于自然,毫無一些勉強。妙極![周按]通人事,批語呼應,可證。仍舊理好衣裳,隨至賈母處來,胡亂吃畢晚飯,過來這邊。襲人忙趁眾奶娘丫嬛不在旁時,另取出一件中衣來,與寶玉換上。寶玉含羞央告道:“好姐姐,千萬別告訴人!”[周按]別是北語,為勿義。魯迅即曾言,初到北方不懂這個別的用法。襲人亦含羞笑問道:“你夢見什么故事了?是那里流出來的那些贜東西!”[周按]今時所謂臟者,雪芹書中寫作贜、,本是貪贜納賄,故有不潔一義。[蒙側]是必當問者,若不問則下文涉于唐突。寶玉道:“一言難盡。”說著,便把夢中之事,細細說與襲人聽了。然后說至警幻所授云雨之情,羞的襲人掩面伏身而笑。[蒙側]試想。寶玉亦素喜襲人柔媚姣俏,遂強襲人同領警幻所訓云雨之事。[甲側]數句文,完一回題綱文字。襲人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理,[甲雙]寫出襲人身分。遂和寶玉偷試一番,幸得無人撞見。自此,寶玉視襲人更與別個不同,[甲雙]伏下晴雯。襲人侍寶玉更為盡職,[甲雙]一叚小兒女之態,可謂追魂攝魄之筆。暫且別無話說。[甲雙]一句接住上回《紅樓夢》大篇文字,另起本回正文。
按榮府一宅中合算起來,人口雖不多,從上至下,也有三四百丁。事雖不多,一天也有一二十件,竟如亂麻一般,并沒個頭緒可作綱領。正尋思從那一件事,自那一個人寫起方妙,恰好忽從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個人家,因與榮府略有些瓜葛,[甲側]略有些瓜葛,是數十回后之正脈也,真千里伏線。這日正往榮府中來,因此便就此一家說來,到還是頭緒。你道這一家姓甚名誰,又與榮府有甚瓜葛。諸公若嫌瑣碎粗鄙呢,則快擲下此書,另覓好書去醒目。[蒙側]加〔夾〕雜世態,巧伏下文。若謂聊可破悶時,待蠢物逐細言來。[甲雙]妙,謙是石頭口角。[周按]此乃假擬《石頭記》作者石頭之口吻,前與開端后與第十八回省親處石頭語氣聯絡呼應。方才所說這小小一家,姓王,乃本地人氏,祖上曾作過小小的一個京官,昔年曾與鳳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識認,因貪王家的勢利,[蒙側]可憐!便連了宗,認作侄子。[甲雙]與賈雨村遙遙相對。那時只有王夫人之大兄、鳳姐之父,[甲雙]兩呼兩起,不過欲觀者自醒。與王夫人隨在京中的,知有此一門連宗之族,馀者皆不識認。[蒙側]強認親的榜樣。目今其祖已故,只有一個兒子,名喚王成。因家業消條,仍搬出城外原鄉中住去了。王成新近亦因病故,只有其子小名狗兒,亦生一子,小名板兒。嫡妻劉氏,又生一女,名喚青兒。一家四口,仍以務農為業。[甲雙]《石頭記》中公勛世宦之家以及草莽庸俗之族,無所不有,自能各得其妙。因狗兒白日間又作些生計,劉氏又操井臼等事,青板姊弟兩個無人看管,狗兒遂將岳母劉姥姥[甲雙]音老,出《偕聲字箋》,稱呼畢肖。接來一處過活。[蒙側]總是用過〔逼〕近〔進〕法。這劉姥姥乃是個久經世代的老寡婦,[周按]姥姥、老老、嫽嫽雜出,是此種北語當時尚無定字之證。膝下又無兒女,只靠兩畝薄田地度日,如今女婿接來養活,豈不愿意。遂一心一計,幫趁著女兒女婿過活起來。
因這年秋盡冬初,天氣冷將上來,家中冬事未辦,狗兒未免心中煩慮。[蒙側]貧苦人多有此等景象。吃了幾杯悶酒,在家閑尋氣惱,[甲雙]病此病人不少,請來看狗兒。[甲眉]自《紅樓夢》一回至此,則珍饈中之虀耳,好看煞!劉氏也不敢頂撞。因此劉姥姥看不過,乃勸道:“姑夫,你別嗔著我多嘴。咱們村莊人,那一個不是老老誠誠的,守著多大碗兒,吃多大碗的飯。[甲側]能兩畝薄田度日,方說的出來。[周按]俗語,復一“碗”字始通順,始有神。你皆因年小時,托著你那老家的福[甲雙]妙稱,何肖之至![周按]老家,京語也。吃喝慣了,如今所以把持不住。有了錢,就顧頭不顧尾,沒了錢,就瞎生[甲側]此口氣自何處得來?氣,成個什么男子漢大丈夫了![甲雙]為紈袴下針,卻先從此等小處寫來。蒙側]英雄失足,千古同慨,笑〔哭〕煞天下一切。(下缺)如今咱們雖離城住著,終是天子腳下,這長安城中遍地都是錢,只可惜沒人會去拿去罷了。在家跳??右膊恢杏玫??!?span id="oi4pwdb" class="color_103">[周按]跳??樱挚幼植荒苌?。狗兒聽說,便急道:“你老只會炕頭兒上混說,[周按]炕頭兒上,北語。難道叫我打劫、偷去不成?”[蒙側]古人有錯用盜字之說,的的是此句章〔張〕本。劉姥姥道:“誰叫你偷去呢?到底大家想方法兒裁度。不然,那銀子錢自己跑到咱家來不成?”狗兒冷笑道:“有法兒還等到這會子呢?我又沒有收稅的親戚,[甲雙]罵死。作官的朋友,[甲雙]罵死。有什么法子可想的?便有,也只怕他們未必來理我們呢?!眲⒗牙训溃骸斑@到不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們謀到了,看菩薩的保佑,有些機會,也未可知。我到替你們想出一個機會來,當日你們原是和金陵王家[甲雙]四字便扺一篇世家傳。連過宗的,二十年前他們看承你們還好。如今,自然是你們拉硬屎不肯去俯就他,故疏遠起來。[蒙側]天下事無有不可為者??傄虼虿黄?,若打破時何事不能。請看劉姥姥一篇議論,便應解得些個才是。想當初,我和女兒還去過一遭。[甲雙]補前文之未到處。他家的二小姐著實響快會待人的,到不拿大。如今現是榮國府賈二老爺的夫人,聽得說,如今上了年紀,越發憐貧恤老,最愛齋僧敬道,舍米舍錢的。如今王府雖升了邊任,只怕這二姑太太還認得咱們。你何不去走動走動,或者他念舊,有些好處,也未可定,只要他發一點好心,拔一根寒毛比咱們的腰還粗呢!”[周按]粗與細對,北語指直徑圓周的大小,非粗糙義。劉氏一傍接口道:“你老雖說得是,但只你我這樣個嘴臉,怎么好到他門上去的。先不先,他們那些門上人也未必肯去通信,[周按]見后文周瑞家的口中用通信語,有按。沒的去打嘴現世?!?span id="oqsnuqo" class="color_104">[蒙側]打嘴現世等字,誤盡多少蒼生,也能成全多少事體。誰知狗兒名利心甚重,[甲雙]調侃語。聽如此一說,心下便又活動起來。又聽他妻子這番話,便笑接道:“姥姥既如此說,況且當年你又見過這姑太太一次,何不你老人家明日就走一趟,先試試風頭再說?”劉姥姥道:“噯喲喲![甲側]口聲如聞。可是說的侯門深似海,我是個什么愛物兒,他家人又不認得我,我去了也是白去的。”狗兒笑道:“不妨,我教你老人家一個法子。你竟帶了外孫子小板兒,先去找陪房周瑞,若見了他,就有些意思了。這周瑞先時曾和我父親交過一樁事,[蒙側]畫初〔出〕當日品行。我們極好的?!?span id="q7i9exm" class="color_104">[甲雙]欲赴豪門,必先交其仆,寫來一嘆!劉姥姥道:“我也知道他的,只是許多時不走,知道他如今是怎么樣,這也說不得了。你又是個男人,又這樣個嘴臉,自然去不得。我們姑娘,年輕媳婦子也難賣頭賣腳去,到還是舍著我這付老臉去磞一磞。[周按]磞,即今之“碰”字。果然有些好處,大家都有益。便是沒銀子來,我也到那公府侯門見一見世面,也不枉我一生?!闭f畢,大家笑了一回,當晚計議已定。
次日天未明,劉姥姥便起來梳洗了,又將板兒教訓了幾句。那板兒才亦五六歲的孩子,一無所知,聽見帶他進城去,[甲雙] 音光,去聲,游也,出《偕聲字箋》。便喜的無不應承。于是劉姥姥帶他進城,找至寧榮街,[甲雙]街名,本地風光,妙! 來至榮府大門石獅子前,只見簇簇的轎馬。劉姥姥便不敢過去,且彈彈衣服,[周按]彈,在此處應讀撣。撣,上聲,音膽,拂也。又教了板兒幾句話,然后
到角門前。[甲側]
字神理。[周按]
是正字,走也,是雪芹原筆。此字后世不再可見,也是雍正避嫌諱之所致。只見幾個挺胸疊肚、指手畫腳的人,[蒙側]世家奴仆,個個皆然,形容逼真。坐在大櫈上說東談西呢。[甲雙]不知如何想來?又為侯門三等豪奴寫照。劉姥姥只得
上來問:“太爺們納福。”眾人打諒了他一會,便問那里來的。劉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爺的,煩那位太爺替我請他老出來。”那些人聽了,都不揪采,半日方說道:“你遠遠的那墻角下等著,[蒙側]故套。一會子他們家有人就出來的?!眱戎杏幸荒昀系恼f道:“不要誤他的事,何苦耍他!”因向劉姥姥道:“那周大爺已往南邊去了。他在后一帶住著,他娘子卻在家。你要找時,從這邊繞到后街上,[蒙側]轉換法。寫門上豪奴,不能盡是規矩,故用轉換法,則不強硬而筆氣自順。后門上問就是了。”[甲雙]有年紀人誠厚,亦是自然之理。劉姥姥聽了謝過,遂攜了板兒繞到后門上。只見門前歇著些生意擔子,也有賣吃的,也有賣頑意物件的,鬧烘烘三二十個孩子,在那里廝鬧。[甲雙]如何想來,合眼如見。劉姥姥便拉住了一個道:“我問哥兒一聲,有個周大娘,可在家么?”孩子道:“那個周大娘,我們這里周大娘有三個呢!還有兩個周奶奶,不知是那一行當上的?”劉姥姥道:“是太太的陪房周瑞?!焙⒆拥溃骸斑@個容易,你跟我來。”說著跳跳躥躥引著劉姥姥進了后門。[甲側]因女眷又是后門,故容易引入。至一院墻邊,指與劉姥姥道:“這就是他家?!庇纸械溃骸爸艽髬專袀€老奶奶來找你呢!”周瑞家的在內聽說,忙迎了出來,問是那位。劉姥姥忙迎上來問道:“好呀,周嫂子?!敝苋鸺业恼J了半日,方笑道:“劉姥姥,你好呀。你說說,能幾年,我就忘了。[甲側]如此口角,從何處出來。請家里來坐罷。”劉姥姥一壁走,一壁笑說道:“你老是貴人多忘事,那里還記得我們了?!闭f著,來至房中。周瑞家的命僱的小丫頭到上茶來吃著,周瑞家的又問板兒:“長的這么大了!”又問些別后閑話。再問劉姥姥:“今日還是路過,還是特來的?”[甲側]問的有情理。[蒙側]劉姥姥此時一團要緊事在心,有問,不得不答。遞轉遞進,不敢陟〔陡〕然。看之令人可憐。而大英雄亦有若此者,所謂欲圖大事,不據〔拘〕小節。劉姥姥便說:“原是特來瞧瞧你嫂子。二則,也請請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領我見一見更好。若不能,便借重嫂子轉致意罷了。”[甲雙]劉婆亦善于權變應酬矣。周瑞家的聽了,便猜著幾分意思。只因昔年他丈夫周瑞爭買田地一事,其中多得狗兒之力。今見劉姥姥如此而來,心中難卻其意。[甲雙]在今世周瑞婦算是個懷情不忘的正人。二則,也要現弄自己體面,[甲眉]也要顯弄句為后文作地步也,陪房本心本意實事。[蒙側]實有此等情理。聽如此說,便笑說道:“姥姥你放心,[甲側]自是有寵人聲口。大遠的誠心誠意的來了,豈有個不教你見個真佛去的![甲雙]好口角。論理,人來客至回話,卻不與我們相干。我們這里都是各占一枝兒,[甲側]略將榮府中帶一帶。我們男的他只管春秋兩季地租子,閑時只帶著小爺們出門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奶奶們出門的事。皆因你原是太太的親戚,又拿我當個人,投奔了我來,我竟破個例給你通個信去。[周按]周瑞家的口中用通信語,可知前文劉姥姥初登府門求人時也是通信,不是通報。但只一件,姥姥有所不知,我們這里又不是五年前了。如今太太竟不大管事了,都是璉二奶奶當家。你道這璉二奶奶是誰,就是太太的內侄女,當日大舅爺的女兒,小名鳳哥的。”劉姥姥聽了,罕問道:“原來是他。怪道呢,我當日就說他不錯呢。[甲雙]我亦說不錯。這等說來,我今兒還得見他了?!敝苋鸺业牡溃骸斑@個自然的。如今太太事多心煩,有客來了,略可推得去的,也就推過去了,都是這鳳姑娘周旋迎待。今兒寧可不會太太,[蒙側]禮勢必然。到要見他一面,才不枉這里來一遭。”劉姥姥道:“阿彌陀佛,這全仗嫂子方便了。”周瑞家的道:“說那里話。俗語說的,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不過用我說一句話罷了,害著我什么。”說著,便喚小丫頭子到倒廳上,[甲雙]一絲不亂。悄悄的打聽打聽,老太太屋里擺了飯了沒有。小丫頭去了,這里二人又說些閑話。[蒙側]急忙中偏不就進去,又添一番議論,從中又伏下多少線索,方見得大家勢派,出入不易,方見得周瑞家的處事詳細,即至后文,放筆寫鳳姐,亦不唐突,仍用冷子興說榮寧舊筆法。劉姥姥因說:“這位鳳姑娘今年大不過二十歲罷了,就這等有本事,當這樣的家可是難得的。”周瑞家的聽了道:“嗐,我的姥姥,告訴不得你呢。這位鳳姑娘年紀雖小,行事卻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樣的模樣兒,少說些有一萬個心眼子。再要賭口齒,十個會說話的男人也說他不過,回來你見了就信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嚴了些?!?span id="nd93fm4" class="color_104">[甲雙]略點一句,伏下后文。說著,只見小丫頭回來說:“老太太屋里已擺完了飯,二奶奶在太太屋里呢?!敝苋鸺业穆犃?,連忙起身催著劉姥姥說:“快走,快走。這一下來,他吃飯是一個空子,咱們先等著去,[蒙側]非身臨其境者不知。若遲一步,回事的人也多了,難說話。[蒙側]有曰:富貴不還鄉,如衣錦夜行。今日周瑞家的得遇劉姥姥,實可謂錦衣不夜行者。再歇了中覺,越發沒了時候了?!?span id="icwlonr" class="color_104">[甲雙]寫出阿鳳勤勞冗雜,并驕矜珍貴等事來。[甲眉]寫阿鳳勤勞等事,然卻是虛筆,故于后文不犯。說著,一齊下了炕,[周按]北方舊日禮俗,女客來,先讓上炕坐,為尊客之常禮(客如上炕,只坐于炕沿上)。故此處有下炕之語。打掃打掃衣服,又教了板兒幾句話,隨著周瑞家的,逶迤往賈璉的住宅來。
先到了倒廳,周瑞家的將劉姥姥安插在那里略等一等,自己先過影壁進了院門,知鳳姐未下來,先找著了鳳姐的一個心腹,通房大丫頭[甲雙]著眼,這也是書中一要緊人?!都t樓夢》內雖未見有名,想亦在“副冊”內者也。名喚平兒的。[甲雙]名字真極,文雅則假。[蒙側]三等奴仆,第次不亂。周瑞家的先將劉姥姥起初來歷說明,[甲雙]細,蓋平兒原不知此一人耳。又說:“今日大遠的特來請安。當日太太是常會的,今兒不可不見,所以我帶了他進來了。等奶奶下來,我細細回明,奶奶想也不責備我莾撞的?!逼絻郝犃?,便作了主意:[蒙側]各自(有)各自的身分。“叫他們進來,[甲雙]暗透平兒身分。先在這里坐著就是了?!敝苋鸺业穆犃耍Τ鋈ヮI他兩個進入院來,[周按]忙字,一則表周瑞家的之殷勤,二則說明欲見鳳姐須抓緊午刻前之暇隙,遲則不復可為。故“忙”字最得神理。上了正房臺磯,小丫頭子打起了猩紅氈簾,[甲雙]是冬日。才入堂屋,只聞一陣香撲了臉來,竟不辨是何香味,[甲雙]是劉姥姥鼻中。身子如在云端里一般。[甲雙]是劉姥姥身子。滿屋里之物都是耀眼爭光,使人頭懸目眩。[甲雙]是劉姥姥頭目。[覺雙]俱從劉姥姥目中看出。劉姥姥斯時,惟點頭咂嘴念佛而已。[甲雙]六字盡矣,如何想來?[蒙側]是寫府第奢華,還是寫劉姥姥粗夯。大抵村舍人家見此等氣象,未有不破膽驚心,迷魄醉魂者。劉姥姥猶能念佛,已自出人頭地矣。于是來至東邊這間屋內,乃是賈璉的女兒大姐兒睡覺之所。[甲雙]記清。[蒙側]不知不覺,先到大姐寢室,豈非有緣。平兒站在炕沿邊,[周按]處處寫炕,觀者著眼。打量了劉姥姥兩眼,[甲雙]寫豪門侍兒。只得[甲雙]字法。問個好,讓坐。劉姥姥見平兒遍身綾羅,插金帶銀,花容玉貌的,[甲雙]從劉姥姥心目中略一寫,非平兒正傳。便當是鳳姐兒了。[甲雙]畢肖。[蒙側]的真有是情理。才要稱姑奶奶,忽聽周瑞家的稱他是平姑娘,又見平兒趕著周瑞家的稱周大嫂,方知不過是個有些體面的丫頭。于是讓劉姥姥和板兒上了炕,平兒和周瑞家的對面坐在炕沿上,小丫頭子斟上茶來吃茶。劉姥姥只聽見咯當咯當的響聲,大有似乎打籮柜籭麺的一般,[周按]籭,雪芹原字。[甲雙]從劉姥姥心中意中,幻擬出奇怪文字。[楊雙]批:小家氣象,不免東張西望。不免東瞧西望的。忽見堂屋中柱子上掛著一個匣子,底下又墜著一個秤它般的一物,[周按]它,雪芹原字。卻不住的亂恍。[甲雙]從劉姥姥心中目中設譬擬想,真是鏡花水月。劉姥姥心中想著:“這是個什么愛物兒,有煞用呢?”[周按]煞,即今寫作啥者。正獃時,[甲雙]三字有勁。[周按]正獃時,批語明點是三字。陡聽得當的一聲,又若金鐘銅磬一般,不防到唬的展眼,[甲側]寫得出。接著又是一連八九下。[甲雙]細,是巳時。[周按]鐘共響十下,是今之十點,即當時的早飯(非今之早點)。方欲問時,[蒙側]劉姥姥不認得,偏不令問明。只見小丫頭子們一齊亂跑說:“奶奶下來了?!?span id="8whdg4j" class="color_104">[蒙側]即以奶奶下來之結局,是畫云龍妙手。平兒與周瑞家的忙起身,命劉姥姥只管坐著,等是時候我們來請你呢。說著都迎出去了。
劉姥姥屏聲側耳默候。只聽遠遠有人笑聲,約有一二十婦人,衣裙悉率,[甲側]寫得侍仆婦。漸入堂屋,往那邊屋內去了。又見兩三個婦人,都捧著大漆捧盒,進這東邊來等候。聽見那邊說了一聲擺飯,漸漸人才都散出,只有伺候端菜的幾人。半日鴉雀不聞之后,忽見兩個人抬了一張炕桌來,放在這邊炕上。桌上碗盤森列,仍是滿滿的魚肉在內,不過略動了幾樣。[蒙側]白描入神。板兒一見了,便吵著要肉吃,劉姥姥一扒掌打下他去,忽見周瑞家的笑嘻嘻走過來,招手兒他。劉姥姥會意,于是攜了板兒下炕,至堂屋中,周瑞家的又和他唧唧了一會,方到這邊屋內來。只見門外鑿銅鉤上懸著大紅撒花軟簾,[甲側]從門外寫來。南窗下是炕,[周按]南窗下是炕,此句要緊。鳳姐回自己屋吃飯,以至接見下人回稟事務,皆在炕上,故姥姥來,也是在炕上。炕上大紅氈條,[周按]氈條,北語。靠東邊板壁,立著一個鎖子錦靠背與一個引枕,鋪著金心綠閃緞大坐褥,傍邊有銀唾沫盒。那鳳姐兒家常代著秋板貂鼠昭君套,圍著攢珠勒子,穿著桃紅撒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粉光脂艷,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甲雙]一叚阿鳳房室起居器皿家常正傳,奢侈珍貴好奇貸〔貨〕注腳,寫來真是好看。手內拿著小銅火炷兒,撥手爐內的灰。[甲雙]這一句是天然地設,非別文杜撰妄擬者。[甲側]至平,實至奇,稗官中未見此筆。平兒站在炕沿邊,捧著一個小小的填漆茶盤,盤內一小蓋鐘。鳳姐兒也不接茶,也不抬頭,[甲側]神情宛肖。只管撥手爐內的灰,[甲側]此等筆墨,真可謂追魂攝魄。漫漫的問道:“怎么還不請進來?”[蒙側]還不請進來五字,寫盡天下富貴人代〔待〕窮親戚的態度。一面說,一面抬身要茶時,只見周瑞家的已帶了兩個人在地下站著了,這才忙欲起身。猶未起身時,滿面春風的問好,又嗔著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說。[周按]嗔著,北語責備之義。劉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數拜,問姑奶奶安。[周按]請安問好,顯示了滿漢婦女禮式。鳳姐忙說:“周姐姐,快攙住不拜罷,請坐。我年輕,不大認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輩數,不敢稱呼?!?span id="e2lzyix" class="color_104">[甲側]凡三四句一氣讀下,方是鳳姐聲口。周瑞家的忙回道:“這就是我才回的那個姥姥了。”[甲側]鳳姐云,不敢稱呼。周瑞家的云,那個姥姥。鳳姐點頭。劉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下,板兒便躲在背后,百端的哄他出來作揖,他死也不肯。鳳姐笑道:[甲側]二笑。“親戚們不大走動,都疏遠了。知道的呢,說你們棄厭我們,[甲側]阿鳳真真可畏可惡。不肯常來。不知道的那起小人,還只當我們眼里沒人是的?!?span id="sd4q7nj" class="color_104">[蒙側]偏會如此寫來,教人愛煞。[周按]是的,屢見,當時不用似的。劉姥姥忙念佛道:[甲側]如聞。“我們家道艱難,走不起。來了這里沒的給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爺們看著也不像?!兵P姐笑道:[甲側]三笑。“這話叫人沒的惡心。不過借賴著祖父虛名,作個窮官兒罷了。誰家有什么?不過是個舊日的空架子。俗語說,朝廷還有三門子窮親呢,何況你我?!?span id="ln91eaq" class="color_104">[蒙側]點醒多少勢利鬼。說著,又問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沒有?”[甲側]一筆不肯落空,的是阿鳳。周瑞家的道:“如今等奶奶的示下?!兵P姐兒道:“你去瞧瞧,要是有人有事就罷,得閑呢,就回,看怎么說?”[蒙側]看之一字細極。周瑞家的答應著去了。這里,鳳姐呌人抓些果子與板兒吃。剛問些閑話時,就有家下許多媳婦管事的來回話。[甲側]不落空,家務事卻不實寫,妙極,妙極!平兒回了,鳳姐道:“我這里陪著客呢,晚上再回。若有狠要緊的,你就帶進來現辦?!逼絻撼鋈チ艘粫M來說:“我都問了,沒有什么緊事,我就叫他們散了?!兵P姐兒點頭。[蒙側]能事者故自不凡。只見周瑞家的回來,向鳳姐道:“太太說了,今日不得閑,二奶奶陪著便是一樣。多謝費心想著。白來
呢便罷。若有甚說的,只管告訴二奶奶,都是一樣?!眲⒗牙训溃骸耙矝]甚說的,不過是來瞧瞧姑太太,姑奶奶,[周按]姑太太、姑奶奶皆姥姥以板兒之輩數定稱呼,此為習俗之常禮。也是親戚們的情分。”周瑞家的道:[甲側]周婦系真心為老嫗也,可謂得方便。“沒甚說的便罷,若有話回二奶奶,是和太太一樣的?!币幻嬲f,一面遞眼色兒與劉姥姥。[甲側]何如,余批不謬。劉姥姥會意,未語先飛紅的臉,[蒙側]開口告人難。欲待不說,今日又所為何來。只得忍恥說道:[甲眉]老嫗有忍恥之心,故后有招大姐之事,作者并非泛寫。且為求親靠友下一棒喝。[周按]此批可證大姐即巧姐,原是一人。“論理,今兒初次見姑奶奶,卻不該說的,只是大遠的奔了你老這里來,也少不的說了。”剛說到這里,只聽得二門上小廝們回說:“東府里小大爺進來了?!兵P姐忙止劉姥姥不必說了。一面便問:“你蓉大爺在那里呢?”[甲側]慣用此等橫云斷山法。只聽一路靴子腳響,進來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夭矯,輕裘寶帶,美服華冠。[甲側]如〔為〕紈袴寫照。劉姥姥此時坐不是,立不是,藏沒處藏。鳳姐笑道:[周按]此處當為鳳姐之第四笑。“你只管坐著,這是我侄兒?!眲⒗牙逊脚づつ竽?,在炕沿上坐了。賈蓉笑道:“我父親打發我來求嬸子,說上回老舅太太給嬸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日請一個要緊的客,借了略擺一擺[甲側]夾寫鳳姐好獎譽。就送過來的?!兵P姐兒道:“說遲了一日,昨兒已經給了人了?!辟Z蓉聽說,嘻嘻的笑著,在炕沿下半跪道:“嬸子若不借,又說我不會說話了,又挨了一頓好打呢。嬸子只當可憐侄兒罷!”鳳姐笑道:[甲側]又一笑,凡五。“也沒見我們王家的東西都是好的不成。一般你們那里放著那些東西,只是看不見,偏我的就是好的?!辟Z蓉笑道:“那里有這個好呢。只求開恩罷?!兵P姐道:“磞一點兒,你可仔細你的皮。”因命平兒拿了樓門鑰匙,傳幾個妥當人來抬去。賈蓉喜的眉開眼笑,忙說:“我親自帶了人拿去,別由他們亂磞?!闭f著便起身出去了。這里鳳姐忽又想起一事來,便向窗外叫:“蓉哥回來?!蓖饷鎺讉€人接聲說:“蓉大爺快回來?!辟Z蓉忙復身轉來,垂手侍立,聽阿鳳示下。[周按]聽阿鳳示下,又是石頭語氣。那鳳姐只管漫漫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甲眉]傳神之筆,寫阿鳳躍躍紙上。又笑道:“罷了,你且去罷,[蒙側]試想且去以前的豐態,其心思用意,作者無一筆不巧,無一事不麗。晚飯后你來再說罷。這會子有人,我也沒精神了?!辟Z蓉應了一聲,方慢慢的退去。這里劉姥姥心身方安,[甲側]妙,卻是從劉姥姥身邊目中寫來?!鸲戎料禄?。方又說道:“今日我帶了你侄兒來,[周按]板兒應是鳳姐之侄孫輩,前文姑太太可證,姥姥與鳳姐同輩,今姥姥開口便是你侄兒,大約一是驚忙中緊張錯亂,二則適因賈蓉忽至,姥姥耳中連聞侄兒之稱,于是便給弄糊塗了,下文即點明。也不為別的,只因為他老子娘在家里連吃的都沒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沒個派頭兒,只得帶了你侄兒奔了你老來?!闭f著又推板兒道:“你那爹在家怎么教你了,打發偺們作煞事來。只顧吃果子咧!”鳳姐早已明白了,聽他不會說話,因笑止道:[甲雙]又一笑,凡六。自劉姥姥來,凡笑五次,寫得阿鳳乖滑伶俐,合眼如立在前。○若會說話之人,便聽他說了,阿鳳利害處正在此?!饐柨垂伲撼S袑⑴惨平栀J,已說明白了,彼仍推聾妝啞,這人為〔比〕阿鳳若何。呵呵,一嘆!“不必說了,我知道了。”因問周瑞家的道:“這劉姥姥不知可用過飯沒有呢?”劉姥姥忙道:“一早就往這里趕咧,那里還有吃飯的工夫咧!”鳳姐聽說,忙命快傳飯來。一時周瑞家的傳了一桌客饌來,擺在東邊屋內,過來帶了劉姥姥和板兒過去吃飯。鳳姐說道:“周姐姐,好生讓著些兒,我不能陪了?!庇谑沁^東邊房里來。鳳姐又叫過周瑞家的去,問他:“方才回了太太,說了些什么?”周瑞家的道:“太太說,他們家原不是一家子,不過因出一姓,當年又與太老爺在一處作官,偶然連了宗的,這幾年來也不大走動。當時他們來一遭,卻也沒空了他們。[周按]空了,謂白來一趟也,如下文“怎好教你空回去呢”。今兒既來了,瞧瞧我們,是他的好意思,[甲側]窮親戚來看,是好意思。余又自《石頭記》中見了,嘆嘆!也不可簡慢了他。[甲眉]王夫人數語,令余幾哭出。便是有什么說的,叫二奶奶裁度著就是了?!兵P姐聽了說道:“我說呢,既是一家子,我如何連影兒也不知道?!闭f話時,劉姥姥已吃畢飯,拉了板兒過來,舚舌囃嘴的道謝。[周按]舚舌囃嘴不誤,雪芹煉字工夫在此。鳳姐笑道:“且請坐下,聽我告訴你老人家。方才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論親戚之間,原該不待上門來就該有照應才是。[甲側]點不待上門就該有照應數語,此亦于《石頭記》再見話頭。但如今家里雜事太煩,太太漸上了年紀,一時想不到也是有的。況是我進來接著管些事,都不大知道這些個親戚們。二則外頭看著這里雖是烈烈轟轟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艱難去處,說與人也未必信罷了。今兒你既老遠的來了,又是頭一次見我張口,怎好教你空回去呢。[甲側]也是《石頭記》再見了,嘆嘆!可巧昨兒太太給我的丫頭們作衣裳的二十兩銀子,我還沒動呢,你們不嫌少就暫且先拿了去罷?!?span id="d7vkrpw" class="color_104">[蒙側]鳳姐能事,在能體王夫人的心,托故周全,無過不及之蔽﹝弊﹞。那劉姥姥先聽見告艱難,只當是沒有,心里便突突的。[甲側]可憐,可嘆![周按]心里便突突的,另有批語照應甚明。后來聽見給他二十兩,喜的又渾身發癢起來,說道:[甲側]可憐,可嘆!“噯!我也是知道艱難的,但俗語說瘦死的駱駝比馬還大。憑他怎么樣,你老拔根寒毛,[周按]寒毛讀如汗毛,言其細微。比我們的腰還粗呢!”周瑞家的在旁聽他說的粗鄙,只管使眼色止他。鳳姐看見,笑而不采,只命平兒把昨兒那包銀子拿來,再拿一串錢來,[甲側]這樣常例亦再見。[周按]指贈送見面禮之常例,不在銀內計。又,一串,正如古謂一貫之貫,乃口中常語,非誤字。都送至劉姥姥跟前。鳳姐乃道:“這是二十兩銀子,暫且給這孩子做件冬衣罷。若不拿著,可真是怪我了。這串錢,僱了車子坐罷。改日無事,只管來
,方是親戚間的意思。天也晚了,也不虛留你們了。到家里該問好的問個好兒罷!”[蒙側]口角春風,如聞其聲。一面說,一面就站起來了。劉姥姥只管千恩萬謝,拿了銀子錢,隨周瑞家的來至外廂。周瑞家的方道:“我的娘,你見了他,怎么到不會說話了,開口就是你侄兒。我說句不怕你惱的話,便是親侄兒,也要說和柔些,[蒙側]不自量者每每有之,而能不露圭角,形諸無事,鳳姐亦可謂人豪矣。那蓉大爺,才是他的正緊侄兒呢。他怎么又跑出這么個侄兒來了!”[甲雙]與前眼色真〔針〕對,可見文章中無一個閑字?!馂樨攧菀豢?。劉姥姥笑道:“我的嫂子,[甲側]赧顏如見。我見了他,心眼兒里愛還愛不過來,那里還說上話來。”二人說著,又至周瑞家。坐了片時,劉姥姥便要留下一塊銀子與周瑞家的兒女買菓子吃。周瑞家的如何放在眼里,執意不肯,劉姥姥感謝不盡,仍從后門去了。正是:
得意濃時易接濟,受恩深處勝親朋。
[甲回后]一進榮府一回,曲折頓挫,筆如游龍,且將豪華舉止令觀者已得大概。想作者應是心花欲開之候。
借劉嫗入阿鳳正文,送宮花寫金玉初聚為引,作者真筆似游龍,變幻難測,非細究至再三再四,不記數,那能領會也。嘆嘆![周按]此甲戌本回后批兩條,系為回前批兩條再作補充者。
[戚回后]夢里風流,醒后風流,試問何真何假?劉姆乞謀,蓉兒借求,多少顛倒相酬?英雄反正用機籌,不是死生看守。
[回后評]《石頭記》開卷前七回是七層大引子,前五層已多是不同境界之變換,上至神仙,下至官吏,無所不有。至本回方放筆寫榮府本身,府外府內府上府下無所不備,而出自一村姥姥之心中目中,其筆境令人驚奇,令人感嘆。作者用筆之靈活跳躍,生龍活虎,難以預測。而又周詳細致,纖毫不遺,此兩種最難兼擅也。若簡而言之,我謂雪芹最擅長者是一筆多用法。
開卷前五回,悉是序幕,故淡淡寫來,并不著力。至此回方是全書正文開始,始以重筆展開暢敘,精彩乃出,作者得意文筆也。此回寫境:大門,后門,倒廳,內室……處處到,處處如見。寫人自以鳳姐為主,然寫姥姥,寫周瑞家的,筆力絲毫不肯放輕,令人深感人情世態雖夷險不同,畢竟有仁厚人,有熱心腸,與人為善,非作者有此心懷,安能摹寫如是動人。不禁感嘆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