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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當牛記者碰到強人的時候

民國時期的記者牛。租界里的口沒遮攔,想說就說;租界外的口上的遮攔也有限,批評揭黑自不必說,損人罵街也是家常便飯。惹著誰了,告上法庭的不多,上門來砸場子的不少,但是砸完了,記者該罵還罵。反正那個時候,一個報社值錢的東西也不多。

民國時期的記者牛。租界里的口沒遮攔,想說就說;租界外的口上的遮攔也有限,批評揭黑自不必說,損人罵街也是家常便飯。惹著誰了,告上法庭的不多,上門來砸場子的不少,但是砸完了,記者該罵還罵。反正那個時候,一個報社值錢的東西也不多。

在來自西方的各種市井觀念中,記者是無冕之王的說法在中國特別流行,大家認賬,記者也很自負。很多歷史上的牛人都有過辦報(刊)的經歷,比如梁啟超、章士釗、章太炎、陳獨秀、吳稚暉、陳布雷,他們手里的一支筆,原本都是預備掃清天下的。到了蔣介石的時代,當年的名記者差不多都已經改行——做官的做官,革命的革命,做學問的做學問,但記者們依然牛氣不減。官辦的《民國日報》發起評選中國偉人活動(類似于我們的超女評選),揭曉時,居然第一名是《民國日報》的總編陳德徵,第二才輪到蔣介石(據說把蔣介石氣昏了)。

記者牛,損起人來嘴特別黑,旁觀者見了,哈哈一笑,當事人聽了,會恨無地縫可鉆。不過,凡是大記者,往往不會找小人物的晦氣,他們下手,就沖大個的去,所以老百姓聽了解氣。解氣歸解氣,危險也不小,前面提到的砸場子就是一種。不過但凡當過記者,信息都靈,躲得快,身體不會受傷害。但是也有躲不過去的時候:黃遠生躲到了美國,還是被暗殺了;邵飄萍在六國飯店躲了很長時間,一露頭,就被捉了進去丟了性命。好在那個時代是軍閥當家,軍閥是武夫、粗人,做事不管不顧,輿論能拿來說事的那些事情,涉及女人和金錢、吃喝嫖賭、巧取豪奪,他們都公開地做,大搖大擺地做,根本不在乎輿論怎么說,所以記者怎么罵,他們并不大管。曹錕賄選,上海的報紙吵翻了天,人家照做總統不誤,連理都不理。當時還是個報人的吳稚暉,出來放話說,曹錕和老婆做愛一次,即可有四萬萬精蟲,這些精蟲代表中國四萬萬人,一起來投曹錕的票,不就結了,何必勞神費錢收買豬仔議員。惡毒到了這個地步,也沒聽說曹大總統因此敗了興致,就職典禮少了些風光,曹大總統既沒有全國通緝,也沒有派刺客下手,讓對臍下三寸地帶的物件特別感興趣的吳稚暉依然可以放開喉嚨,繼續說他的精蟲和生殖器。

可是,另外一個也拿那個部位說事的記者,命運卻不一樣。這個人叫林白水。林白水是個老報人,從清末就開始辦報,民國后做過短時間的官,官場上混不下去,又轉過來再作馮婦,依舊做他的記者。此人是跟黃遠生(號稱是中國第一個專職記者,曾擔任過《申報》、《時報》、《東方雜志》、《庸言》等多家報刊的特派記者,1915年冬因反對袁世凱稱帝而避禍去了美國,但卻被誤會為帝制人物而遭到刺殺)、邵飄萍、張季鸞、成舍我齊名的名記,一生恃才傲物,一支筆,如同不吃辣的國度里的朝天椒,看得倒是賞心悅目,但吃上的人,未免要難受得跳腳。林白水罵街不看對象,越是官大,越是要罵。1924年,段祺瑞再度出山,標榜“公道砥平”。他寫文章,標題叫做“段執政私處墳起”,一下子搗到段老爺子的那個地方。聞者鼓掌,見者哄堂,但罵的是武夫,沒事。后來,那個“三不知”的狗肉將軍張宗昌來了,稍微像樣一點兒的政客,都避開了,可是也有人往上貼。此人姓潘名復,字馨航,在錢和女人上都很有功夫。貼上狗肉將軍之后,變成了一個什么“督辦”。狗肉將軍來了意味著什么,按道理記者們應該知道,因為剛剛一個名記邵飄萍做了槍下鬼,可林白水還是罵,借潘的字“馨航”的諧音(林是福建人,說一口帶南方口音的國語),說潘復是張宗昌的腎囊,也就是膀胱,或者俗稱尿脬,本來應該是“幫辦”,幫生殖器辦撒尿的事,但現在居然成了“督辦”。趕巧,這種罵還是在那個地方附近轉悠。

不幸的是,政客往往是文人,文人不像武夫那樣粗陋,他們心細,對文字有著天然的敏感,越是跟巴兒狗一樣的文人,這方面的本領反而越高。本領高,心眼小,于是,我們的名記晦氣了。某天晚上,在八大胡同,腎囊跟生殖器之間有了一點兒隱秘的溝通,張宗昌一聲令下,林白水就被拖到了憲兵司令部,沒有給林記者任何申辯的機會,一聲槍響,撒手西去。槍斃的理由是赤化。其實,無論跟當時被稱為赤化的共產黨還是國民黨,林白水都一點瓜葛沒有。

顯然,在存在不講理權力的情況下,記者,尤其是敢說話的記者,其實很弱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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