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 君生帝王家
- 酥皮包子
- 2252字
- 2019-11-17 07:11:55
第六十九章你去告訴他罷,讓他再殺一回又如何
剔透的雨點順著傘面上的花釉滑下來,啪嗒,墜落到布滿了墨綠色苔蘚的青石地上,好像一顆寶石鑲在地毯間。
夏織衣佇立在細雨中,涼風撥動著她裙角,若有若無地掃過積水,裙擺上似是繡上了水花。
修王府。
她看了牌匾良久,終于邁開了步子,走進這座靜得如同墳墓的雜草叢生的府邸。
“賢……賢妃娘娘?”清河端著藥盅走過來,迎面撞見夏織衣:“您,您怎么來了?”
“誰的藥?”夏織衣淡淡地掃了清河一眼:“可是你家王妃不適?”
“不……”清河搖了搖頭,又使勁地點了點頭:“是,是,王妃她昨夜里偶感風寒,奴婢這正是替王妃熬的……”
“清河——”屋子里傳來了甄浮嫣的聲音:“你杵在外頭同何人說話?還不快將藥送來!”
“欸………”清河應著,卻望著夏織衣不動:“王妃抱恙,不喜見客,賢妃娘娘請回罷?!?
“我有事要當面問她?!?
“我家王妃身子欠佳,實在不宜見您,還請娘娘改日再來罷。”
“近來天色不大好,我不想出門?!鼻搴踊艔埖纳裆幌目椧虏蹲皆谘鄣?,這一回,她堅持著:“今日我既來了,便是非見她不可的?!?
“清河,你在同誰講話?”甄浮嫣站在石階上,一襲嫣紅色的水裳像雨中的水墨畫:“是你——你來作甚?”
“我有一樣東西要還你?!?
夏織衣隔著一重煙雨看甄浮嫣,愈發地覺得那人看不真切。
“你向來身子弱,這等陰雨天何必親自出門。是什么東西,盡管差人送來便是了?!?
甄浮嫣語氣淡淡的,略顯得有一絲嘲諷的意味在其中。
“我來將它還你?!?
夏織衣舉起那只金玉兔,她目色荒蕪而冷清,比氤氳的蒙蒙雨更勝一籌。
“……………”
甄浮嫣顯然愣了愣,又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她一步一步地走下石階,面對面地站到夏織衣的跟前。
“你既然不喜歡,如此我收回便是了。”甄浮嫣伸出手。
夏織衣縮回手,并不將鐲子交與甄浮嫣:“你可有話對我講?”
“沒——有。”
甄浮嫣一字一頓地回答,每個詞都像一棒捶打在夏織衣心口。
“但是我有話問你?!?
“有話便說罷,在這里講?!?
“呵?!毕目椧聼o力地嘆了嘆,可憐這交情如今已到這般田地:“我今日來,不過是想問你……為什么?”
“為什么?”甄浮嫣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那雙晶瑩的眸子里滿是鄙夷:“你何不去問當今的皇上、你的夫君呢?”
“當真與他有關?!毕目椧碌袜?。
她不是沒猜想過其中的前因后果,只不過猜想被證實的滋味實在不好受,就猶如一塊大概率被蒼蠅分享過的糕點,你親眼看到一條蒼蠅腿時的反胃感。
“他當然脫不了干系!”甄浮嫣睥睨道:“那個人,你當真了解他嗎?”
“………………”
“如果我告訴你,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你可信?”
“………………”
“哈哈哈哈哈哈?!闭绺℃谭潘恋卮笮懼?,她發髻間的珠釵胡亂地顫著,像極了一窩陣逃竄的蜂。
“你在笑什么?”夏織衣冷著眼,她的心隨著雨點沉到了水底,連魚都游過來戲謔它。
“我道你十分可笑,亦是可憐,你今日來問我為什么,但其實我說什么都不重要,因為人終究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陶兒呢?她做錯了什么?”夏織衣揪著心,連話音都不可遏制地顫抖著:“你為何如此待她?”
“………………”甄浮嫣緘默了良久,徐徐地直視夏織衣:“我的祈修他難道不是無辜的嗎?那日在兮楚,他被拋棄在萬里的戈壁,便是應該的嗎?”
“是非對錯,由不得我定奪?!毕目椧聦⒛侵唤鹩裢描C子撒手在地上:“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這鐲子,還你了。”
她說完,頭也不回地轉了身。
煙雨中,眼前是一片霧白,像一道屏障,遮住了從前過往。那些徜徉在天際的歡聲和笑語,隨著風漸行漸遠。
“咳咳——咳——”
屋子里傳來了二三聲咳嗽,急促,猛烈,在這場雨中顯得尤為地突兀。
夏織衣聽著只覺得甚耳熟,一時間偏想不起什么。
“王妃……”清河幾乎是喊起來,極憂心地朝屋里探了探。
“你慌什么?”甄浮嫣沉沉地責備道:“進屋去!”
“咳咳咳——咳咳!”
這聲音………
宮祈修!!
夏織衣如同被瓢潑的大雨淋了個透徹,她不由得定住了腳步。積水爬上了鞋面,一陣一線的繡花像暈在水里般,濕漉漉的。
甄浮嫣望著夏織衣停住的背影,嘴邊掛著一絲絲苦笑。
“你騙了我?!毕目椧禄剡^身,如死灰般對甄浮嫣說:“你騙了所有人——修王…還活著。”
“那又如何?”瓢潑的大雨將甄浮嫣沖擊得萬分的狼狽,她半癡半狂地嘶喊著:“那又如何?!你回去告訴他,讓他再殺一回又如何?!盡管告訴他,這次是三條人命,他喜歡便都拿了去!”
三條人命,都拿去。
“你有了孩子?”
夏織衣沉著心,看著甄浮嫣。
“是!”甄浮嫣輕拂過微隆的小腹,視死如歸地沖著夏織衣低吼道:“我得到過,亦曾失去過,試問生亦何歡、死亦何苦!你去,你去讓他來殺了我!上回祈修一條命不夠他,這次大可給他個痛快!”
“你也有孩子,你也有孩子……我只問你如何對陶兒下得了手?!”夏織衣歇斯底里,淚和雨布滿了她絕望的臉龐:“你做得到,可我做不到!!”
“你走罷,別在這惺惺作態?!闭绺℃虡O嘲諷地擦了把淚水,用余光瞥夏織衣道:“無論擺在面前的是生路或是死路,我都不想再看到你?!?
“……………”
夏織衣倒吸了一口氣,只覺得胸口悶得慌,像是被雨水泡得腫爛了似的,每一道呼吸都滲著絕望。
曾經多要好的交情,只銷一場雨就沖散了,須臾間,一干二凈。
“夏織衣?!?
甄浮嫣叫住轉了身的夏織衣。
“……………………”
這一回,夏織衣回頭了。
有些人和事,即便回頭看千百次,終究也是回不去了啊。
“你記著——這世間有明暗,有是非,有曲直,對與錯,黑與白,從來不是你我說了算——”甄浮嫣抬頭環顧著青瓦紅墻:“這座皇城,是你永遠不會下的一盤死棋。如果不離開那個人,你終將被埋在這座城里——就是我們腳下的這片地,和無數白骨為群!”
夏織衣閉上眼………
是雨水嗎?它們蜂擁著灌到心里,恁憑怎樣都無法排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