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入冬
- 你是遠去的鳥
- 白清川
- 4678字
- 2020-08-27 21:21:00
第二天,我們把冬歌叫到了家里,商量著寧珂解約的事情。可是有一個巨大的難題擺在我們面前,寧珂與路遠簽下的合約年限是五年,而如今不過才第二個年頭剛剛過半而已,如果這時候提出解決,光是違約金就已經是一個不小的麻煩了,更何況,寧珂單方面毫無理由地提出解約,她的形象也會大打折扣。當時那個時候,形象就是一個明星最大的價值,如果寧珂因為這件事情在形象上出了問題,落到無人愿簽的地步,可能會危及到她的整個職業生涯。
所以當我們三人坐下來認真思考對策的時候,才發現事情遠比我們預想的要復雜得多。但這一切對于不知錢有多珍貴的冬歌來說或許不是問題,她覺得我和寧珂的顧慮完全不值得放在心上,她聽完我們我們不甚樂觀的想法后,不以為意地說:
“違約金能有幾個錢?也就幾百萬幾,沒公司愿意簽寧珂,我開公司簽,反正我爸最近也正打算進這塊市場試試水。”
我和寧珂當然不同意把這些麻煩全都交由冬歌處理,只是眼下也確實沒有好的辦法,只能暫且擱置解約的事情。我把寧珂當時的合同拿了出來,我們三人仔仔細細地研究了幾番,想找出一些漏洞來,但是一無所獲。整件事情最讓人頭疼的地方其實在于寧珂怎么能在保住自己形象的情況下提出解約。目前看來,唯一可行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等待陸之恒的公司做出有違合約的行為。
當我在寫這部分的故事的時候,我才恍然發覺當時我們三人錯過了多么重要的一個信息,就是那位叫“向陽”的編輯,他手中有足夠的證據證明路遠簽約寧珂是早就設計好的圈套,只是當時我們全都不約而同地忘記了他,等到再想起來時也已經于事無補。但仔細想想,三個人不約而同地都選擇忘記他,或許也是怕良心難安吧,畢竟一個人怎么可以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拿一個萍水相逢的年輕人當槍使,這個年輕人剛剛起步的職業生涯很可能就因此葬送了,更何況這個年輕人還曾經幫助過自己。
其實,當時我們也想過向媒體曝光陸之恒實際上是一夜成名的老板這件事情,但后來想想,只憑這一點根本改變不了什么,陸之后背后的公關實力遠不是我們能想象的到的,他有成千上萬種辦法扭轉局面,他甚至大可以毫不避諱地承認事實確實如此,但把罪名拋到自己的員工頭上,是員工自作主張攻擊寧珂,他得知后感到萬分愧疚,所以才用自己的另一家公司簽約寧珂,想要補償對她的傷害,他甚至還可以對此大做文章,向媒體訴苦,指責寧珂忘恩負義。
所以正如你們所知,當時困擾我們的最大難題,其實是寧珂沒有理由提出解約,如果貿然提出,后果是我們根本無法預計的,因此我們只好暫時擱置這件事情。
可是一直等到入冬的時候,事情都沒有出現一點轉機,寧珂的公司好像也未卜先知預感到寧珂想要解約了似的,對寧珂的態度忽然無比包容了起來,甚至于任何事情都由她做主,于是整個解約的計劃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都看似沒有一點希望了。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我從雜志社辭去了工作,準備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小說創作中去。
這年立冬的時候,寧珂的爺爺重病住進了醫院,我和寧珂回懷城探望了他,寧奶跟我們說,寧爺得了癌癥,這么大的年紀得了這么要命的病,經不起折騰了。我知道,寧奶是在說寧爺沒多少日子了。
寧珂傷心極了。她從小跟在寧爺身邊長大,和寧爺的感情最深,如今寧爺要離開了,寧珂根本不敢想象寧爺要走,每當想到的時候,即便是在夢里,都會止不住地流淚。我們回懷城看望寧爺的那幾天,她不是整夜守在寧爺身邊,就是回到老宅,躺到寧爺的床上睡覺。她說自己很小的時候經常在這里睡覺,寧爺拿著一把蒲扇,又是給她扇風,又是給她驅蚊,有時候寧爺扇著扇著自己睡著了,但只要她一翻身,寧爺的胳膊就會自動抬起,接著為她扇起風來,她睜開眼睛,發現寧爺是閉著眼睛的,人已經在夢里了,胳膊卻還在不停地動著,像是在夢游似的,或者寧爺在夢里也正在為她扇扇子吧。
她還說,寧爺身上有一種很香的味道,不是花香,而是油香味,那是他經常待在廚房里給她做飯才染上的味道,那味道后來就住進了他的身體里,即便他后來腿腳不便,不再往廚房跑了,身上還是會有那種味道。
我們在懷城待了三天,最后一天要走的時候,寧奶來送了我們,一直把我們送到醫院門口,寧珂笑著跟她道了別,說下個月再來看望他們。可寧奶剛一轉身,她望著寧奶的背影,眼淚立即就流了下來,一直到她走出醫院,她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不舍和難過,蹲在醫院門口的角落里大聲哭了起來。她說:“我好害怕,害怕我這一走,就再也見不到爺爺了,我以前從來沒有覺得他們老了,也從來沒有想過他們會有離開的一天,可我現在覺得我要失去他們了。”
我在她身旁安慰她,她忽然站起身來說:“我要停工一段時間,我想回懷城陪我爺爺。”
她的目光如此堅定,我點點頭,支持她的一切決定,恰好我也辭去了工作,我們可以在懷城安安靜靜地生活一段時間,送寧爺最后一程。
可是,寧珂的公司卻拒絕了她的要求。因為停工的代價太大,會給公司造成無法估量的損失,公司絕不可能同意她停工。寧珂因此與公司產生了裂痕,多次交涉未果,終于在某一次的演出結束后,在回家的路上,寧珂對江思語說她打算提出解約了,沒有什么別的原因,她一定要回去陪寧爺,如果公司不同意,她就要解決。
對于寧珂要求停工的事情,江思語也很為難。她曾私下告訴過我,其實她心里是很支持寧珂的,寧珂已經給公司帶來了那么多的利益,對公司的所有要求,即便不情愿,也還都是照做了,現在因為爺爺重病,她要求停工一段時間陪伴家人,于情于理公司都該同意的。但她不能在寧珂面前說這些,甚至在面對寧珂的時候,她還要保持和公司一致的立場,以公司的利益為重,勸她不要停工。
“我沒有辦法,這是我的工作,你能幫我跟她說一說嗎,我害怕她怪我。”
她那天特地來找我,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話。
我告訴她:“寧珂不會因此怪你,她從來不是那樣的人,她甚至不會怪公司,她不會對任何人有想法,她就只是想回家陪寧爺而已。”
或許很多人都不理解,寧珂為什么寧可賠上自己的事業,也要回家陪自己的爺爺。但我很清楚,寧珂從小缺少父愛,所以寧爺成為了她生命中最依賴的男人,寧爺重病讓她倍感痛苦和焦慮。從另一方面來說,寧珂對我的依賴,也是因為缺少父愛的緣故。她需要一個男人的陪伴,給她從沒有過的安全感。
那天寧珂在車上提出解約的時候,江思語意識到事情要開始失控了,但她沒有阻止寧珂,而是給了她一個眼神。寧珂回家后告訴我,她從江思語的眼神里看出她是支持她的,或者至少是理解她。
于是第二天,寧珂正式向公司提出了解約。公司當然不同意,想用巨額的違約金嚇退寧珂,但寧珂去意已決,她說自己會賠,五百萬的違約金,一分都不會少。寧珂雖然拿不出五百萬,但拿出大半還是可以的,再加上老寧留給我們的一百萬,再向冬歌借一點,我們三人擱在一起,五百萬不難湊齊。
當公司知道五百萬的違約金根本阻止不了寧珂解約時,他們又立即改口,稱同意寧珂停工的要求,但她需要重和公司簽一份為期十五年的合約,簽約費是八千萬。
而提出這個新條件的人,正是路遠背后的老板陸之恒。那天起初是江思語給寧珂打了一個電話,說公司想和她再談一談。我陪寧珂一起去了公司,我們到達約定的見面地點時,只有江思語和一個男人待在那里。那個男人就是陸之恒,我一開始根本沒有認出他,直到他開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我才明了他的身份。他的模樣實在是變化太大,根本看不出任何一點中學時的輪廓,或許唯一沒變的就是他那雙輕蔑傲慢又狡黠的眼睛了,總是閃著虛偽和詭詐的光。
我們在他倆對面坐下,陸之恒的目光幾乎從始至終都停留在寧珂身上,那目光像是一雙手,在把玩著寧珂,偶爾露出猥瑣的笑意。江思語坐在他身邊一直遲遲不語,最后還是陸之恒先開了口。
“溫言,你還記得我吧?”他笑著看了我一眼,“我和你小時候還打過架,還記得吧?”
我當然記得。我怎么會不記得。我更記得,如果不是你,泛生不會選擇自殺!如果不是你,他本該與林染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憤怒地看著他,無數次忍住了想要揍到他那張得意的臉上的拳頭。他怎么可以如此云淡風輕,自鳴得意地坐在我的面前,他怎么可以如此輕描淡寫地回憶自己高中時候的往事。
就在他口若懸河,深情款款地回憶自己中學時代的往事,用一種裝模作樣的口吻調侃高中時和我鬧矛盾實在是幼稚的時候,江思語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插嘴說道:“要不咱們先談寧珂合約的事情吧。”
陸之恒正講得興起的時候被江思語給打斷了,臉上閃過了一絲不悅,隨后又立即恢復了笑瞇瞇的表情,看著寧珂說:“好,先談寧珂的事情,以前的事以后有機會再聊。”
江思語從包里拿出一份新的合約書遞給我們,就是我上文提到的那份為期十五年,價值八千萬的新合約。
陸之恒說:“這是公司擬的新合約,你看一下。公司重新考慮過了,同意你停工一段時間的請求,這段時間你好好休息休息,過去一年多公司上上下下的員工全靠你養活,實在辛苦你了。”
陸之恒很期待地看著寧珂,以為寧珂一定會被那一頁寫著八千萬數額的紙感動。可是寧珂甚至沒有看到那一頁,就把合約書退還給了他們,說:“十五年太久了,我不會簽的。”
“十五年八千萬呀!”陸之恒表情頗為夸張地說,仿佛這八千萬是用來簽約他的一樣。
“十五年八千萬,你每年的收入有多少你不清楚嗎?”陸之恒重復道,“你就是光吃合約,每年都有五百多萬的收入,更別提還有那么多的演出,活動,廣告,代言,版權費……你知道這是多大一筆錢嗎?”
“我不在乎,”寧珂說,“我已經決定解約了,違約金我馬上就會給你。”
說完,寧珂就起身離開了。我也站起身來,跟著她走出門去,陸之恒卻叫住了我。寧珂剛一離開,他立即就露出了自己趾高氣昂的模樣,看著我說:“溫言,你好好勸勸寧珂,讓她別犯傻。”
我站在原地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因為我在站著,他在坐著,所以他不得不抬起頭來看我,而我則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可是在低處的人卻要說出那么自以為是的話,我覺得著實有些好笑,于是準備捉弄他一番。
我見他從口袋里抽出一根煙給自己點上,于是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子,伸手示意給我也來一根。他或許以為我是在討好他,或者想跟他談一談,于是很樂意地遞給了我一支。我把煙叼在嘴里,朝他裝著打火機的口袋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給我點上。他看了看自己的口袋,又不耐煩地看了我一眼,不樂意地從口袋里拿出打火機,半站起身子朝我嘴邊遞了過來。就在他接近我,剛點上火的時候,我忽然伸手摁著他的腦袋,狠狠摁到了桌子上,桌子上的碟子和杯子也跟著發出了一陣清脆的響聲。陸之恒立即發起火來,大罵道:“你他媽又搞偷襲!”
他伸手去扒我的胳膊,想要掰開我的手,我換成兩只胳膊的胳膊肘壓在他腦袋上,這下他徹底動彈不得了。我湊近他耳邊說:“我警告你,別再糾纏寧珂。”
說完,我收回了自己的胳膊。他從桌子上狼狽地抬起頭,兇狠地看了我一眼,起勢要揍我,江思語趕忙拉住他,讓我趕快離開。
我不慌不忙地把他給我的煙裝回他的口袋里,對他說:
“這是公共場合,不能吸煙。”
說完,我就離開了,只聽到身后陸之恒氣急敗壞地威脅我:“你他媽給我等著!”
我剛走出咖啡廳,天上就下起了小雨,寧珂撐起一把傘在車前等我,看我走出來了,撐著傘朝我走了過來,問我:“你在里面干嘛呢?怎么才出來?你不會替我簽約了吧?”
“怎么可能!”我說,“別說八千萬,就是八個億,只要你不樂意,咱們就不要。我人生的座右銘都是千金難買爺樂意,不過有了你之后,就變成了寧珂一笑值千金。”
寧珂白了我一眼,說:“你這張嘴,說起情話的時候唬人得很,吵架生氣的時候又氣人得很。”
我們坐進車里,一路開回了公寓。路上我問寧珂,準備什么時候回懷城,她說交過違約金后就去,她一天都不想耽誤了。我握住她的手,告訴她,我以后每天都會陪在她身邊。她笑了笑,對我說:“今年咱們在懷城過年吧?我們回懷城生活一段時間。”
“好。”
我笑著看了看她。
“我們回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