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怎么舍得我難過
- 你是遠去的鳥
- 白清川
- 5372字
- 2020-07-07 22:07:16
打架斗毆這種事情,免不了要被請家長,通報批評和停課反思。
那天晚自習的時候,我被白老師叫進了辦公室里,林染也在那里。白老師見我過去了,擺了擺手,示意我先在門外等著。
我倚著欄桿,心情復雜地看著對面教學樓里來來往往的學生,江思語就在那棟樓里。我正想著她的時候,她也看到了我,朝我走了過來,遠遠地對我說:
“等著入朝見陛下呢?大將軍?”
我現在真沒心情跟她斗嘴。
她也走過來靠著欄桿,自顧自調侃起我來:“你還真是文武雙全,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自打從我家馬上摔下來之后,你不但滋生了文學的靈魂,還打通了武學的經脈。”
“你有完沒完。”我沒好氣地說,“我煩著呢。”
“煩什么呢?”江思語看了我一眼,“煩寧珂跟你絕交?”
“知道你還問。”
江思語轉了個身,背靠著欄桿,歪著頭看了我一眼:“要我說你是真沒有眼色。”
“我怎么了?”
她嘆了一口氣:“寧珂話里的意思不是很明顯了嗎?她喜歡你,她介意你喜歡林染,你怎么就聽不出來呢?”
“我再說一次,”我也轉過身,認真地看著她說,“我既不喜歡冬歌,也不喜歡林染。我不知道那張票是誰投給林染的,我之所以說是我投的,只是想故意跟陸之恒那混蛋作對。”
“我知道你不喜歡她。”江思語說,“但你怎么就看不出來寧珂喜歡你呢?人家就差明說了,難道你真想讓人家在眾目睽睽之下對你說‘溫言,我喜歡你,跟我在一起吧。’?”
“寧珂是女生,又是那么乖的女生,你等著她主動向你表白,那你倆還是都趁早投胎,下輩子再續前緣吧。”
“無所謂了。”我擺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態度,“反正都絕交了,我喜不喜歡她,她喜不喜歡我,就這樣了。”
上課鈴聲響了起來,江思語準備回教室,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我爸我媽要復婚了。”
“恭喜。”我隨口應和道。
“全靠我爸死皮賴臉地求和好。”她沖我眨了一下眼睛。
我明白她這個眼神和那句話的意思,但我和寧珂完全是不同的情況。
這時候,林染從辦公室里走了出來,她面無表情的路過我,冷冷地丟下了一句:“該你了。”
我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然后走進了辦公室。
白老師盯著我臉上淤青的地方看了一會兒,囑咐我回家后趕快消腫化瘀,我點點頭。然后他讓我講一下事情的經過,最后向我下達了寫一份檢查,把家長請到學校和停課反省一周的通知。
我點點頭,表示全盤接受。最后他對我說:“這件事情上,你的憤怒我可以理解,甚至你打架我也可以理解。但用暴力解決問題總歸是不對的,尤其是你們青少年,一定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要做出一些失控的行為,因為沒有人會替你們的沖動買單。”
我依舊只是點點頭。
“行了,你今晚也別上課了,回家休息或者去醫院看看吧。”他說,“最好拍個片子檢查一下,倆大小伙子生猛得很,下手沒輕沒重的,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
我點點頭,卻仍舊站在原地沒動。
白老師見我呆呆站在原地,看著我說:“怎么了?還有事嗎?”
我思忖了一下:我覺得白老師應該知道林染的一些情況,于是我問道:“老師,你知道林染是怎么回事嗎?”
“她怎么了?”
我想了想,說:“大家都說她不好,但她并沒有傷害任何人,大家為什么要這么說她。”
白老師看著我許久。
“林染,”他垂下了眼睛,緩緩開口說道。
“其實,我一直在等同學們問我林染的情況,”他欣慰地看著我笑了笑,“沒想到是你先來問。”
他扶了一下眼鏡,接著說道:“林染的父母五年前出車禍去世了,肇事者醉酒飆車撞到了她的父母,可是這事到現在也沒人給林染家一個交代,這對林染的打擊挺大的。我老家也是西平的,以前是林染鄰居,幾乎是看著林染長大的,這事過后,林染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學也不上了,天天在社會上混。上個月,林染的爺爺找到我,拜托我幫林染找一個學校,我也不忍心看著這么好的一個姑娘毀了自己的人生,就把她帶到懷城了。”
“五年前?”
“西平?”
“車禍?”
我沉思了一會兒,這幾個關鍵詞不可避免地讓我聯想到陸之恒牽扯到的那起車禍。
“林染的父母,不會是陸之恒和他哥哥當年的那起車禍的受害者吧。”
我問白老師,他卻沒有回答,但我從他的沉默里已經知道了答案。
“林染難道不知道陸之恒也在這里嗎?她如果知道的話,怎么會來懷城上學?”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白老師打斷了我的思緒,“是林染自己要求的,她說她重新上學的條件只有一個,就是必須和陸之恒同班。”
“她為什么要這樣做?”
白老師搖搖頭:“她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你也別多想了,先回去休息吧。”
我點點頭,離開了辦公室。
我走到小賣部前,要了一瓶雪碧,付賬的時候卻發現口袋里的錢不見了,估計是打架的時候掉在操場了,可操場的大門現在已經鎖上,我只好把飲料退還給老板娘。這時林染走了過來,也要了一瓶雪碧,然后遞給老板娘一張五元的紙幣:“我倆的。”
她接過老板娘的雪碧,遞給我一瓶。我擺擺手說:“謝謝,不用,我回家再買。”
她的手并沒有伸回去,淡淡地說:“你不要我就扔掉了。”
我只好接過她的飲料,又說了一句謝謝,同時為了避免尷尬,沒話找話地聊了起來:“你也喜歡喝雪碧。”
“沒什么好謝的。”她好像沒有聽到我的這句話,而是在回復我的感謝,“就當感謝你給我投了那唯一一票吧。”
可我并未從她的語氣或表情中感到任何感謝的意思,不過這倒也符合她的性格,只是……
“那張票不是我投的。”我如實告訴了她,“我就是看不慣陸之恒那副自以為是的樣子而已。”
“不是你投的?”她的眼睛里竟然出現了一絲期待興奮的神情,轉瞬即逝。
“那是周泛生投的?”她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冷淡地問道。
“可能吧。”我說,“但泛生看上去不是會關心這種事情的人。”
“你很了解他嗎?”她問我。
“誰?”
“周泛生。”
“還算了解。”
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對了,”她又問我,“你今天為什么打陸之恒。”
“因為他太自以為是了。”我說。
“哦。”
我看了看她。知道了林染的過去之后,眼前的這個女孩兒看起來似乎也不是那么的神秘了。
“那個……”我猶豫著,在想要不要把我知道她父母的事情告訴她,或許說出來更好一點。
“你父母的事情,白老師告訴我了。”
她停下了腳步,臉上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隨后又立即恢復了平靜和冷漠。
“多嘴。”她厭惡地說了一句。
“其實,白老師挺關心你的。”我替白老師解釋道,。
“不用你管。”
你拋下這句話,甩開我朝著教室走去。
我和林染一前一后回到教室,手里又都拿著同樣的飲料,不用想也知道同學們會以怎樣的眼光看我們。不過我已經無所謂了,自從寧珂和我絕交之后,我有一種自己已經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剩下的一切我都不想在乎了的頹喪感。
我回到座位上坐著,不自覺對著窗戶上寧珂的倒影發呆,直到她發覺我在看她,拿起一本書立在窗戶邊,把自己的倒影遮擋起來。
“不看就不看。”我自顧自嘟噥了一句,隨即引來了冬歌惡狠狠地注視,似乎是在警告我:“快閉嘴吧!”
過了一會兒,冬歌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你知道寧珂哭得有多委屈嗎?”
我沒有回復她,而是在紙條上寫下了剛剛在辦公室里發生的事情:
“我找白老師了解過林染的事情了,回頭我告訴你。”
冬歌收到紙條后氣得攥成一團,朝我砸了過來。
“狗男人。”
她氣呼呼地說。
……
和寧珂絕交,或許是我這輩子最無法接受的一件事。因為我們的生命已經有太多交集和共同的習慣:每天一起吃飯,一起上下學,一起去給寧爺送飯。而當我的生活失去了寧珂,哪怕只是短暫地失去了一段時間,我也會覺得自己仿佛是換了一種生活,一種完全陌生,孤獨的生活。或許寧珂對我來說,已經是一種生命的習慣,而我又無法把她從這種習慣中抽離,所以我只能試著逃避這些習慣,試著過另外一種生活。
整個秋天的末尾,我和寧珂幾乎都沒有再說過話,除了偶爾我倆不得不待在一起共同面對家人的時候。絕交這件事情,我倆不約而同地選擇藏在自己心底,在家人面前依然裝作相安無事,只是沒有以往那么親密了而已。在我爹看來,那段時間的生疏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含義,畢竟兩個人都正在青春期,總會經歷那么一段過程:從小時候無所顧忌的親密,到情竇初開后發覺這種親密帶來的一些錯覺和難為情而有所疏遠,最后再重新接受這種兩小無猜的感情,回歸親密。
不過,寧爺卻看破了我們倆的心事。
有一天,我自己去給寧爺送飯。我陪他坐在老鐘前,寧爺問我:“言言,小珂還在練琴嗎?”
我點點頭。
跟寧珂絕交后,我就開始自己給寧爺送飯,而每次寧爺問我寧珂怎么沒來的時候,我都是以練琴為借口搪塞過去。
寧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然后問了我一個問題。
“言言,你知道小珂有多在乎你嗎?”
面對他忽然的發問,我一時不知所措。
寧爺說:“你和小珂雖然不是親兄妹,但不管是小珂,還是她爸媽,我和你寧奶,都是把你當作親哥哥,親兒子,親孫子一樣對待,你們家人對小珂也是一樣。”
寧爺笑了笑:“我和你爺年輕的時候就說過,我倆的孩子要是一男一女,一定給倆孩子定親,一定要做真正的一家人,可惜生的都是小子。不過你爸和小珂她爸有本事,把我和你爺的心愿給了了,生了個一男一女。”
這時寧爺笑盈盈地靠近我,玩笑道:“所以自打你倆出生起,我就盼著你倆結婚呢!”
“寧爺。”我不好意思地叫了一聲。
“哈哈哈。”寧爺笑了起來,隨后又說,“言言,小珂一直把你當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怎么可能。”我懷疑地說,“我只是她的朋友,或許她有了新的朋友,或者以后談戀愛了,就會把我忘掉。”
說這句話時,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陸之恒和那張情書,心里又是一陣酸澀。
“她永遠不會忘掉你。”寧爺說,他的語氣聽上去很平淡,卻又讓我覺得他萬分的堅定,“小珂小的時候,天天把你掛在嘴邊。后來長大了,有些親昵的話她說不出口,但她一直在默默地關心你,每次你生病不去上學,她都會向老師請假,提前回來看你,看著你難受的樣子,她的心情一整天都會很低沉。還有你每次跟別人打架,弄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她都心疼得偷偷抹眼淚。”
寧爺看了看我,接著說道:“你可能不知道,小珂最怕的就是你跟別人打架。”
“為什么?”
寧爺說:“看來你是真忘了。”
“前兩年,老劉家的孩子帶著一群同學欺負寧珂,說她是爹媽不要的孩子,你氣沖沖地要找他們算賬,結果沒想到人家找了一群高中生,你被別人打得頭破血流,還被撞到墻上昏了過去,頭上止不住地往外冒血。你送進醫院的時候,小珂心疼得哭了一夜,第二天起來眼睛都發炎了,看不見了,自己也進了醫院。自從那以后,只要你跟別人打架,不管輸了還是贏了,身上有沒有傷,小珂都會沖你發脾氣。”
寧爺說:“我這個孫女,乖巧得很,從不對人發脾氣,唯獨對你打架這件事,每次你打架,她都要沖你發火,你以為她是怪你,其實她是心疼你。”
聽寧爺講完這些,我的心里涌出了一股深深的自責。我想起了寧珂對我說的那句話:
“你又了解我嗎?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嗎?”
是啊,或許我真的不夠了解她,或許我才是那個自以為是,自私的混蛋。別人喜歡寧珂,她有什么錯呢?我把她的心疼誤會成責備,我把自己的情緒遷怒于她,我太自私了。
寧爺站起身來,看著我說:“你和小珂鬧矛盾,無論是誰的錯,最難過的都是她。”
他目光溫和地輕聲問道:
“你真的舍得讓她難過嗎?”
寧爺的這句話讓我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情,我飛奔著離開了鐘樓。
我知道是我不好,我知道我不想失去寧珂,我想告訴她,我一點都不想絕交,我還想告訴她,我想和她和好。
我飛奔著去了那個花店,買了一支茉莉,然后繼續向寧珂家跑去。我氣喘吁吁地站到她窗前,她正在低著頭看書。我輕輕敲了敲她的窗子,她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又立即把頭轉了回去。這在我的意料之中,這時候,我想起了江思語對我說的那句話:
“全靠我爸的死皮賴臉才把我媽追了回來。”
于是我又敲了敲寧珂的窗子,沖她做了一個鬼臉,結果她干脆把窗簾拉上了。我苦笑一聲,只好走進屋子里,敲了敲她的門,她沒有回應。我站在門口說:“你再不說話我直接推門進去了。”她卻還是沒有回應。
于是我推開門,站在門口看了她一會兒,她頭也不抬地看著書,眼睛卻是一動不動。
我走到她身旁,把茉莉遞到她眼前,嬉皮笑臉地對她說:“我錯了。”
她推開我的茉莉,裝模作樣地翻了一頁書。
“你眼睛都不帶動的,你是在看書嗎。”我忍不住問了她一句。
“要你管。”她冷冰冰地回答我。
我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她,也不知道談話該怎么繼續下去。
這時她發話了:“你有事嗎?沒事的話我還要看書。”
“我當然有事。”我趁機再一次把茉莉遞到她面前,“我是來跟你道歉的。”
她看了一眼茉莉,冷冰冰地問道:“道什么歉?”
“我不該和別人打架。”我說,“你心疼我,我還怪你,我太壞了。”
她的眼眶紅了起來,表情像是在強忍著眼淚,也不再說話。
我看著她這副委屈的樣子,心疼極了,只是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我的心里涌出了一股想要擁抱她的沖動。
我沒有克制自己,又或許彼此太久的無言以對愈發加深了我對寧珂的想念,我彎下腰,靠近她,用手臂環繞著她,把她抱在懷里。擁她入懷的那一刻,我感到她的身體是僵硬的,或許是沒有想到我會去抱她。片刻過后,她的身體軟了下來,淡淡的茉莉清香從她的脖頸處傳來,或許是她的香氣,也或許是那支茉莉的香氣,這香氣讓我產生了一種向她袒露一切的沖動:
“我......”
但我克制住了這一股沖動:
“我以后再也不打架了。”
說完這句話,我感到她的手臂也攬住了我的腰。我笑了起來,輕輕對她說:“我們和好吧!”
她輕輕地點點頭,聲音輕柔柔的:
“好。”
這一刻,我的眼前又出現了奇妙的幻覺:那支茉莉的純白色花瓣從天空中撒下,就像是下了一場漫天的大雪,花瓣一樣形狀的雪落在我和寧珂的頭發和肩上,發著淡淡的香氣,還有溫暖的氣息,它們把我的記憶帶回到了我和寧珂度過的每一個冬天。
于是我笑著說:“冬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