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寧子善失望的離開、準備投身于一個新的羈絆中去時,正面戰場上的慕容寶與孫釗二人,也漸漸分出了高低。
慕容寶初生牛犢不怕虎,仗著膽氣硬是和孫釗死磕到了現在。但孫釗卻也不是等閑之輩,事實上,他之所以能成為虞軍軍中數一數二的當紅人物,虞乾的青睞與賞識只是其次的;真正讓他走到現在這種地位的,還是他那一身過人的武藝。所以,他雖然守多攻少,但最終還是重新占據了上風。
燕軍陣中,慕容函見場中的慕容寶愈打愈吃力、愈戰愈疲憊,當下也顧不得其他了,急忙對左右吩咐道:“快!快快鳴金!讓寶將軍回來!”
“喏!”
聽得自家陣中鳴金聲起,早已滿頭大汗的慕容寶心中不禁暗喜。立刻一槍晃開孫釗,便撥馬匆匆往回跑去。見慕容寶倉皇而逃,孫釗怎會放過這一機會?當即猛地一夾馬腹,挺刀追了上去。竟是想要趕在慕容寶回陣之前、將其斬落馬下!
見孫釗緊追不放,慕容函順手從旁邊抄起一桿長弓,張弓搭箭、瞄準了慕容寶身后的孫釗。只聽得一聲“著!”,利箭便已破空,直奔孫釗而去!
孫釗久經沙場,聽得弓弦聲響,便已知對方有人在暗放冷箭。當即下意識的一個側身,有驚無險的躲了過去。但也就是這一躲,胯下坐騎的速度也隨之緩了下來,讓慕容寶得以逃出生天。
“老匹夫!”望著慕容函手中的空弓,孫釗頓時氣得暴跳如雷,“暗地里放冷箭算什么英雄?!有本事出來正面交鋒啊!”
“快快鳴金!讓孫將軍回來!”另一邊的虞軍陣中,虞乾見孫釗在敵人陣前狂怒,害怕他有個什么閃失,急忙也命親兵鳴金、將其召了回來。待得孫釗回陣后,下一瞬,兩軍戰鼓幾乎是同時擂起,虞軍弓箭手在后,三千名騎兵率先壓了上去,步兵緊緊跟在后面行進。燕軍這邊也不甘示弱,慕容函命親衛搖起將旗、指揮各部變陣相抗。
一時之間,兩軍喊殺之聲響徹天地!虞軍新破信都,士氣高昂;燕軍則是因為得知虞軍殘害信都百姓,紛紛群情激憤、人人當先。兩軍在北城打的昏天黑地,到最后也不顧什么陣型了,從將軍到士兵,全部投入了戰場廝殺之中。
已經升級到白熱化的戰爭,對雙方統帥的壓力同樣有增無減。在燕軍漫天的箭矢和騎兵沖陣之下,虞軍前陣開始出現了大量傷亡。一位親兵冒著箭雨沖到虞乾身邊,急聲勸道:“殿下!請您先往后撤一撤吧!燕軍騎兵的攻勢太猛了!”
“放屁!”虞乾一腳踹開他,握緊佩劍、堅定無比的吼道,“三軍在此,本將軍就在此!來啊,準備……”
“噗!”
還沒等虞乾下完命令,一支冷箭便已從萬軍之中猛地射出!直接將虞乾給撂下馬去!這一下可是大大出乎了虞軍眾將士們的預料,在經過短暫的沉默之后,虞軍立刻陷入了慌亂之中:
“不好了!將軍中箭了!”
“什么?將軍被亂箭射死了?!”
“不是被亂箭!我聽著……聽著好像是將軍身邊的人背叛了,偷偷刺殺了將軍!”
……
戰場之上,人喊馬嘶,傳播消息只能靠吼。很快,一個又一個“虞乾中箭”的版本就從軍中流傳開來了。很快,慕容函也聽到了一些風聲。和小兵們不同,慕容函當然不會傻到去相信這些流言,身為主將,要是這么容易死,那還打個屁仗。不過,望著虞軍越來越混亂的陣型,慕容函頓時計上心頭。
機會!這是個瓦解虞軍軍心的大好機會!想到這而,慕容函也連忙指揮士兵大喊“虞乾已死”這四個字。在燕、虞兩家的共同宣揚下,燕軍士氣大振,虞軍卻是因為謠言的作用而戰意不穩,漸漸地開始潰敗了。
見虞軍已有敗退之勢,慕容函知道,是時候投入所有的籌碼了。當下急忙命親衛搖動將旗,下達了全體總攻的命令。戰局在瞬間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燕軍各部將官身先士卒、不斷的砍殺虞軍,而虞乾則是愈戰愈頹、節節敗退。此時此刻,虞軍將士們的心里還有最后一線希望——信都!退回信都城,就能活命!
“全軍聽令!”慕容函大聲吼道,“繼續進攻!繼續進攻!直接奪回信都城!”
虞軍雖敗,但人數依舊眾多。若能退守信都,借著殘破的城墻爭取一口喘息的時機,那這場戰爭的勝負尚未可知。但是,信都城門的寬度卻是有限的,這么多的人毫無紀律的全擠過去,其結果就是:誰也進不去。
城門口堵得水泄不通,而燕軍的騎兵卻已經要殺過來了。在生的欲望之下,許多已經殺紅眼的虞軍將士們當機立斷、掏出刀來開始砍殺擋在自己前面的同僚。一時間,人頭滾滾,血流成河!那些不明不白就死在自己人刀下的勇士們絕不會想到,帶走他們生命的、并不是榮譽,而是戰友。
“讓開!都他媽的讓開!”堵在城門口的,不僅有士兵,更有將軍們。孫釗等人護著失血過多而暈過去的虞乾,一邊大吼著、一邊揮刀開路。對虞乾,士兵們還是很尊敬的,所以,堵在前面的士兵立刻自發的向兩旁退去,勉強給將軍們讓開了一條狹窄的通道來。
“孫釗……”
就在孫釗準備去安排士兵上城墻布陣、射住燕軍沖鋒的步腳時,一聲虛弱的呼喚突然從身后響起。孫釗愣了一楞,隨即急忙回身跑在虞乾身邊,又憂又喜的抓住了后者的手掌:“殿下,您醒了?!”
“嗯……”虞乾虛弱的點了點頭,“孫釗……指揮將士們棄城吧。信都……已經守不住了……”
“這!”孫釗有些錯愕,顯然是沒想到虞乾醒來后第一件事會說這個,“可是殿下,咱們好不容易才攻下了這里啊!若是就此輕易放棄,豈不……豈不太虧了嗎?”
“嘶……”似乎是不小心牽扯到了傷口,虞乾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然后才頗為無奈的說道,“糧草快要殆盡了……咱們沒辦法在這撐太久的。就算守得住一時,也……也守不住一世。還是撤吧,此戰……已經沒有意義了。咱們回鄴城……待得重整旗鼓,咱們……咱們再報仇也不遲……”
孫釗不是莽夫,虞乾說的他都懂,只是有點不甘心罷了。但見虞乾的傷勢愈來愈重,其本人也有再次昏迷的跡象,護主心切的孫釗咬了咬牙,不得不接過指揮的大旗、轉身向眾將下令道:“傳令下去!各部不必進城,直接分散撤退!丟棄一切不必要的輜重,咱們在鄴城會合!”
“遵命!”
虞軍得到了撤退的命令后,忙慌不擇路的四散奔逃。孫釗見燕軍仍緊追不舍,只好下令讓士兵們沿路丟棄在信都城里劫掠的金銀珠寶,以阻攔燕軍的腳步。燕軍果然上當,紛紛停止追擊,彎腰去撿這些被扔下來的金銀珠寶。幾乎是瞬息之間,燕軍追擊的軍陣便已被這些看似毫無殺傷力的財寶給分割成了數塊,難以聚合。
“不許停下!不許停下!快快追殺敵軍!”慕容寶看到這幫見錢眼開的士兵,忍不住破口大罵,同時甩起馬鞭,啪啪打翻了兩個正忙著往懷里塞東西的兵丁,恨鐵不成鋼的罵道,“這些東西又不會長腳,只要殺光了敵人,它們全是你們的!再有膽敢見錢眼開、停滯不前者,立斬!立斬!”
燕軍士兵們雖然眼饞地上的財寶,但他們也同樣畏懼如鐵的軍令。當下只好忍住心里的貪念,再次整隊、朝著虞軍追殺過去。
與此同時,佐平山上。
“先生,還沒到出擊的時機嗎?”正在山頂眺望戰場的慕容皓,見虞軍已經兵敗如山倒,不禁有些心急了,“肉已經讓友軍給吃完了,咱們要再不出兵,可是連口湯都喝不上了啊!”
“殿下稍安勿躁,還需等……”
“報!”就在這時,突有斥候來報,“啟稟將軍!營外有個文士打扮的陌生男子,想要求見將軍!”
“哦?文士打扮的陌生男子?”慕容皓不禁有些奇怪,“你可曾問他、見我有何要事啊?”
“這……小的倒是問了,不過……”那斥候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說道,“不過那人好生狂妄,說什么有至上之良策想要獻與將軍!還……還……還說要讓將軍您親自去見他!”
“哦?”慕容皓錯愕的和梁桂對視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好個狂士!正值燕、虞兩家交鋒之際,戰機稍縱即逝,他卻說要讓我舍棄眼前、親自去見他?哈哈哈哈!倒是有趣的很啊!”
“此必是一介無知狂徒,將軍只需派人轟出營去,不必理會!”孔威扯著嗓子喊道,“現在最要緊的,是要出兵去打虞乾那只落水狗!其他的,哼,都得靠邊站!”
“不,將軍,或許您應該親自走一趟才是,”另一邊的梁桂卻是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屬下有種直覺,此人……不會是什么等閑之輩。反正只是去見一面而已,并不耽誤或損失什么。若將軍您自持身份、蠻橫的將其轟出營去,那不僅有可能失去一個賢才,更會讓天下人覺得、您也是那種只看出身不看才能的庸主啊。”
“嗯……有點道理。”慕容皓輕輕點了點頭,梁桂這話算是說到他的心坎里了。只是去見上一面,應該……不會有什么事吧?就算那人意圖不軌,自己身邊也有眾多護衛、以及像梁桂這樣的明白人,怎會被一個文士給絆倒?
更重要的是,如果此人真是一位大才,那可絕不能錯過啊。
想到這兒,慕容皓定了定心神,當即下令道:“好!就依梁先生所言!慕容虎,點起親衛,隨我去會一會那位狂士!”
“喏!”
……
當慕容皓一行人快要走到營門口時,就遠遠的瞧見了一個只穿著里衣的瘦弱文士,正委屈巴巴的蹲在一邊。旁邊有幾個兵丁圍著,還有其他幾個人正來回檢查一個小破包袱。嘴里叼著葉子的狄無傷大馬金刀的坐在旁邊,一邊斜眼瞪著那個瘦弱文士,一邊指揮著兵丁們:“都檢查仔細了!這說不定是虞軍的奸細或者刺客!一旦發現可疑之物,立刻匯報!”
“喏!”
慕容皓立刻停下了腳步,心說我怎么這么糊涂?萬一這是敵軍的刺客呢?自己一臉傻呵呵的去靠近他,結果人家冷不丁的給自己一刀怎么辦?罷了罷了,還是先等一會吧。待狄無傷他們檢查完了,自己再露頭吧。
就這么等了好一會,那頭才傳來士兵匯報的聲音:“狄將軍!都搜遍了,沒有什么可疑之處!只有一把他說的防身用的佩劍!”
狄無傷點了點頭:“好,你們先看著他,別讓他跑了!估計將軍的命令馬上也要到了,屆時,再論是殺是留。”
“喏!”
慕容皓聽到這里,才暗暗松了口氣。當即大步走上前去,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里。
“將軍!”見是慕容皓走了過來,狄無傷急忙領著士兵士兵拜倒在地,“拜見將軍!”
“嗯,”慕容皓點了點頭,先是扶起了狄無傷,然后才指著那個瑟瑟發抖的文士問道,“無傷,這是怎么回事?”
“回將軍的話,此人口出狂言、目無尊卑!”狄無傷憤憤說道,“冒冒失失的闖上山來,說有什么至上良策要獻與將軍。好嘛,那我好言好語相問,他卻又不說了!還敢大放厥詞、要我們把您給請來!末將……末將有些氣不過,便不與他多作計較,只讓弟兄們好好‘盤問’了他一下。”
“我知道了,”慕容皓微微頷首,“你做得很好,且站到旁邊去吧,我來親自問一問他。”
“喏。那將軍,您多小心。此人死活不肯說出自己的身份,還是有點可疑的!”
“先生受苦了!”慕容皓見那人蹲在地上,全身凍得瑟瑟發抖,當下急忙解下自己的披風,快步上前給他披上。
“多、多謝將軍!”這名文士感激的望了慕容皓一眼,也不客氣,死死的裹緊了身上的披風。
“先生是哪里人?姓甚名誰啊?來此有何貴干?”
“在下……在下名叫寧子善,乃是瑯琊郡人士。有良策要獻與燕國主將!麻煩……麻煩您代為通傳一聲!”這名文士不是別人,正是先前被虞軍踢出隊伍的寧子善。在背負著侮辱離開虞軍之后,寧子善陷入了兩難之地。
何處才能一展我心中所學呢?懷著這一信念,寧子善頹廢的跌坐在了路邊。望著那還有陣陣狼煙飄起的佐平山,他突然眼睛一亮:對啊!虞國容不下我,那我就去投燕國吧!佐平山上的主將還算有點頭腦,知道斷掉虞軍的糧脈。只是……不知他是否也和虞乾一樣,一樣的目中無人呢?
結果,他千辛萬苦的爬上了佐平山,還沒見到主將,就遭受了這般奇恥大辱。本來,寧子善已經失望透頂了,但畢竟還未見到主事的,只好先忍了下來。在狄無傷命人翻查他的包裹時,寧子善就在暗暗想著:若是這里的主將也是如此無禮,那自己只好再謀別的出路了。
好在,慕容皓及時趕到了,才多多少少給了寧子善一些安慰。寧子善從沒見過慕容皓,剛剛狄無傷等人也只是口稱將軍,并未明言什么。所以,寧子善才以為,眼前這個年輕人,不過是官級高一點的軍官罷了。
“哈哈哈哈!先生哪里話?”慕容皓仰天大笑,“在下就是此處燕軍主將、慕容皓是也!聽聞先生求見,我可是不敢怠慢、立刻放下所有事情趕來了啊!只可惜終究是來遲了一步,讓我手下兵將侮辱了先生,實在是罪過、罪過啊。”
“你……您就是這里的主將?!”這下子,寧子善可是大吃了一驚。他有點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年輕人,就已經是一軍之主了?!
天吶……這也太不公平了吧?
“如假包換,”慕容皓笑著將寧子善從地上扶了起來,“先生,既然我已站在此處了,那你的那個至上良策,可否如實相告了呢?”
“將軍信我?”
“信不信,不是我說了算,而是先生你啊,”慕容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或許先生不太喜歡聽,但我還是想說——一個人的價值,是由他自己所展現的才能高低而決定的。先生既敢登門,必定做好了展現價值的準備吧?你想要我對你尊敬有加,你想在我這兒一展抱負,那就……拿出相應的實力來吧。”
“……呵呵,”慕容皓的話給了寧子善相當大的震撼。良久,他才忍不住啞然失笑,“將軍之語,現實無比,卻又不令人生厭,在下著實佩服!不錯,現在的我,遍體不過一介寒衣罷了。無名無輩,無功無績,想要讓將軍信我,確實得拿出相應的實力來。”
“好吧,敢問將軍,您可是正在整頓兵馬,準備下山去追殺虞軍?”
“正是,”慕容皓大大方方的承認了,“這應該不算什么吧?此時此刻,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時機,任誰也不會輕易放過的。”
“那再請問將軍,此時虞軍已經盡數敗退,甚至就連最重要的信都,也要舍棄了。若是您現在下去攔截,您覺得……能有多少功勞屬于您呢?”
“這……”慕容皓皺了皺眉頭,“或許不多吧,畢竟那數萬援軍也在追殺,如果我們想從中分一杯羹……”
說到這兒,慕容皓不由自主的閉上了嘴巴。他終于反應過來寧子善的意思是什么了,那數萬燕軍在后面瘋狂追殺虞軍,自己這幾千人沖進去能吃到什么?估計連打個水花都夠嗆!到時候,不僅湯喝不到,還有可能因為戰功的分配,白白得罪那位手握重兵的援軍主將!
見慕容皓這番表情,寧子善嘴角不禁微微上揚。當下不等前者回答,他就開始敘述起了自己的戰術來:“將軍,依在下之見,與其貪圖此處小利,不如將目光放得長遠一些。虞軍若退,必退向鄴城!我軍便可繞道行之,提前趕在鄴城的半路埋伏。等虞軍倉皇而至,咱們再給他們致命一擊!到時候,只需多造聲勢、多數旌旗,那么,已經被殺破膽的虞軍絕無反抗之力!我軍、必勝!”
“如何啊將軍,現在,您覺得在下、值多少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