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通報，虞乾心中大驚，當下急忙領著身邊眾將快馬趕至北城、登高眺望遠方。果然！只見遠處旌旗搖晃、塵土飛揚，宛如一大朵黑色的鐵云滾滾而來！拿眼粗略一掃，虞乾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這支燕軍，竟不下五萬之眾！

若放在平時，虞乾根本不會怕他們，管你來幾萬，你來多少我收拾你多少！但現在卻是不行了，虞軍在信都城下連番進攻，現在各部均是傷亡慘重、短時間無力再戰；更麻煩的是，信都城城防也是滿目蒼夷、破敗不堪，根本抵擋不住燕軍的鐵蹄。

“殿下，眼下信都城城防破敗，坐守只會反受其累！末將建議，由我等領精銳悍勇之士布陣于城外，以逸待勞，定能力挫燕軍！”這時，虞乾身旁開始有人向他獻計了，“只有迎頭敗了燕軍的銳氣，燕軍才會有所忌憚；而咱們，也才會有重新整軍、修補城防的時間啊！”

“且慢！”孫釗急忙站了出來、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殿下，諸位將軍，在沒有探明白敵人底細之前，是不是應該謹慎些為好？依我看，不如……”

“哎！孫將軍，您這未免也太瞻前顧后了吧？”還沒等孫釗說完，一員五大三粗的壯漢就有些不耐煩的打斷了他的話，“燕軍中會打仗的，一個巴掌就能數的過來！現如今，連平西侯慕容函都成了咱們殿下的手下敗將，剩下的那些阿貓阿狗們，還有哪個能是咱們的對手啊？！殿下，您只需給末將五千精銳，末將便可為您去斬了那燕軍主將的狗頭來！”

虞乾有些左右為難了。一方面，他也不想縮在城里被動挨打；但另一方面，孫釗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現在燕軍人數眾多，且連其領軍主將是誰、虞乾都不知道，貿然出擊，危險系數實在太大。所以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該聽誰的了。

但很快，虞乾就不得不做出決定了。因為另一個壞消息已經緊跟著傳來了：“殿下！不好了殿下！佐平山……佐平山失守了！山上殺聲震天、火光四起！看那模樣，我軍……我軍的糧草，十有八九應該是被燕軍給毀了！”

“什么？！”這一噩耗好似平地驚雷，震的眾人臉色齊齊大變！虞乾在經過短暫的錯愕之后，立刻三步并兩步的走上前去，一把揪起了那跪在地上不敢抬頭、渾身血污的斥候，滿臉猙獰的喝問道：“韓樸手上那幾千守軍是干什么吃的？啊？這才多久，諾大山寨就失守了？！他媽的那就是幾千頭蠢豬、排成隊給燕軍砍，燕軍也得砍個幾天幾夜啊！！”

面對仿佛是要吃人般的虞乾，那斥候嚇得連話都有些說不順暢了：“殿……殿下，小的……小的絕不敢謊報軍情啊殿下！那燕軍……那燕軍從角落里突然發起襲擊，而且……而且他們也并不注重于廝殺，只是四處縱火！佐平山的守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才最終以慘敗收場……”

“韓樸呢？！韓樸人在哪？！”

“山寨被襲擊前，韓將軍多飲了幾杯，所以……所以他……他……”

“媽的……韓、樸！！”虞乾一腳踹開了斥候，拔出佩劍、仰天怒吼，“廢物！蠢貨！飯桶！你他媽的誤我大事！我要……我要誅你九族！我要誅你九族！！”

“殿下！殿下請息怒！”孫釗急忙拉住暴躁無比的虞乾，苦口婆心的勸道，“現在生氣也沒什么用啊，佐平山糧草被焚，北方又有大批燕軍逼近，咱們現在的處境極為危險！是戰，是退，還是守，您必須做個選擇了。”

“對……糧草輜重被焚，北面又有大敵臨頭，這兩者對我軍的士氣與軍心來說，都是非常嚴重的打擊……不行，絕不能在這兒等死！”在孫釗的勸說下，虞乾慢慢冷靜了下來。他是個明白人，他知道，現在的局勢非常嚴峻，信都城新下，城防破敗，無法固守。而要指望城里的百姓協助自己，那更是天方夜譚。

既然逃不了，又守不了，那唯一的活路，就只剩下握緊拳頭、擊破那即將到來的燕軍了！

“……傳我將令，”想到這兒，虞乾淡淡的掃了一眼身后眾將，眼中滿是濃濃的戰意，“全軍集合，城外列陣！準備迎戰敵軍！”

“喏！”

……

慕容皓自然也注意到了這支燕軍的到來，當下急忙派出斥候前去打探，看是哪支隊伍趕來支援了。而他自己，則暫時就在佐平山山寨中稍作休整，靜觀虞軍動向。

虞軍斥候在向虞乾匯報戰況的時候，報錯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佐平山山寨中的糧草并沒有全部被燒毀。慕容皓本來就是沖著糧食來的，要是都燒了，那大家拼死拼活打下這個山寨干嘛？所以，在撲滅火勢之后，慕容皓立刻命人取出糧食，給早已餓的前胸貼后背的將士們一解腹中之饑。

“報！”很快，派出去的斥候就帶著消息回來稟報了，“將軍，虞軍現正在信都城北外結陣，我軍援軍也已停止行軍！目前，兩軍還在對峙之中！暫無進展！”

“好，再探！”

“喏！”

等斥候退下后，慕容皓才問向身邊的梁桂：“先生，援軍已至，咱們是不是可以從側面接應一下？我想……如果在他們廝殺的時候，咱們作為一支奇兵突然殺出！說不定就能主導整個戰局的勝負啊！”

“殿下所言極是，”梁桂微微頷首，“可是殿下，屬下建議，不管等會兒戰局如何，您還是不要那么心急為好。”

“哦？先生何意？”

“很簡單的道理，”梁桂笑著拍了拍手，“自古以來，這錦上添花，可遠不如雪中送炭啊。”

……

“開陣！”

隨著虞乾一聲令下，虞軍前陣立刻如鶴翼般向兩側閃去。有大將孫釗打馬出陣，拿手點指對面燕軍、大聲喊道：“忒那燕賊！爾等主將是誰？速速出來答話！”

在經過短暫的沉默之后，燕軍陣中一員身披華貴錦袍的年輕將領才不急不慌的直奔孫釗而來。待得束馬立在切近，孫釗不禁瞪大了眼睛：“是你？！”

那站在他面前的年輕將領，霍然就是之前因為他的一時疏忽、而不小心放走的落網之魚——慕容寶！看到孫釗驚訝無比的神情，慕容寶忍不住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孫釗，想不到吧？！我們父子二人還活的好好的呢！因果相報，輪回不爽啊！如今你倒也落在我的手上了！賊子！給我死來！”

“哼！找死！”孫釗不屑地冷哼一聲。雖然他很吃驚慕容函父子還活著，但他對自己的武藝卻是有著絕對的信心。見慕容寶竟然敢主動沖上來，當即穩住心神，沉著氣挺兵迎了上去。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慕容寶現在可是滿肚子的火氣無處可泄，手上招式不顧后果的來回進攻，竟是大有和孫釗同歸于盡的意圖！面對這種不要命的瘋子打法，孫釗短時間內居然被他給壓得毫無還手之力！只能一邊盡力去防守，一邊尋找著慕容寶的破綻。準備隨時給予其致命一擊！

那么說，慕容函與慕容寶這對父子到底哪來的生力軍呢？時間暫時后退到信都破城之后，父子二人費勁了波折，才終于相聚在一起。一見面，二人便忍不住抱頭痛哭、互訴苦難。再一點身邊將士，才發現已經只剩不到兩百多人了。

望著那在烈火中熊熊燃燒的信都城，慕容函重重的嘆了口氣，低頭不語。慕容寶見自己父親如此消沉，急忙勸道：“將軍，此時可不是悲傷的時候啊！咱們應該立刻前往北平，向陛下討要援軍、奪回信都！才好為死去的將士們和正處于水生火熱之中的百姓們報仇啊！”

“唉，兒啊，哪有那么容易啊，”慕容函沮喪的擺了擺手，“我為國家鎮守邊關，肩上擔著的可全是陛下的信任啊！現在不僅丟了城池、吃了敗仗，還牽連了數萬將士戰死。若是回了北平，陛下肯定是要殺了我們、以平三軍之憤的！”

“將軍此言差矣！”慕容寶正色說道，“此戰敗，非您之過！追根溯源，乃是虞國背信棄義、突然襲擊！您以孤軍奮戰至今，沒有退讓半步，已經算是對得起國家、對得起陛下了！以孩兒之見，不如先向北行走，萬一正好能碰上前來支援的大軍呢？那屆時，咱們不就可以重新奪回信都、將功折罪了嗎？”

“這……”慕容函有些猶豫了，“將功折罪”這四個字，算是說到他的心里了。畢竟自己官拜平西侯，又是皇親國戚，難道真的就只能傻乎乎的回去領罪受罰嗎？想到這兒，慕容函才或多或少恢復了一點精神勁兒，當下點了點頭，“好，那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動身吧！”

“喏！將軍英明！”

說來也巧，父子二人沒走多遠，就遇到了從北平方面發來的第二波援兵。國難當頭，朝中的那些個大人們還是相當給力的。對慕容高僅僅只讓慕容皓帶著幾千人前去救援信都這一決策，有不少人已經開始質疑這一決策的對與否了。特別是太子慕容滬還每天都在朝堂上費勁的表演，這大大激起了除太子黨以外所有人的反感之心。

能站在朝堂上的，又有哪個真是傻子？你慕容滬如此做作的表演，不正是抖出了你內心的真實想法嗎？什么為保萬無一失，什么為了國家大義，狗屁！你就是想在人家三皇子背后打黑槍！看穿了慕容滬的意圖后，大臣們不愿再就此沉默了，立刻在大將軍秦彪的帶領下，聯名上奏、請慕容高派出新一輪的援軍。

這次可就容不得慕容滬瞎蹦跶了，群臣上諫，民間亦有百姓呈遞萬民書請愿，秦彪更是利用自己的關系、組織士兵們暗地里推波助瀾、把這件事情搞大。同時，慕容皓打的幾個勝仗也被秦彪給偷偷抖了出去，并在坊市之間越傳越兇。慕容皓的聲望在北平百姓們的心目中也日漸提高。就連許多世家大族，也紛紛開始打探消息，想要正式估量一下這個最近聲名鵲起的三皇子殿下，看他是否會成為政治這盤棋局上、一枚新的王棋。

秦彪這么做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前線傳來的一個又一個捷報，再加上董良嗣的密信中也盡是贊美慕容皓之言，使得這位從不站隊的大將軍，正逐漸把手里的寶全部壓在了慕容皓身上。一邊為他營造聲勢、擴建黨羽，一邊為他努力爭取援軍。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群臣力諫之下，慕容高終于派出了第二支援軍。

慕容函和慕容寶運氣好，正好撞上了這支軍隊。見是自家人后，慕容函立刻拿出了虎符，引得眾將紛紛來拜。可當他說到要帶著大家殺回信都城時，這支援軍的領軍大將就有點不樂意了：“侯爺，請您恕末將無禮之罪。只是，您已經丟了信都，還損兵折將、屢戰屢敗。雖然朝堂之上還沒有給您定罪，但那也是遲早的事情。像您這般的敗軍之將，如何能再次統率三軍呢？”

慕容寶聽了，頓時火冒三丈！當即怒吼道：“好你個奸賊，三軍之前口出狂言，必為虞軍奸細！今日，我且為國家除害！看劍！”

說罷，慕容寶猛地抽出劍來，一劍刺死了這員膽敢對慕容函不敬的主將！趁著周圍人還沒反應過來，慕容寶又護在慕容函身前，指著地上的尸體對其他人厲聲說道：“此賊愚昧不堪，現已被我斬殺！諸位，我父雖然打了敗仗，但信都、乃至于整個安平郡，還尚在我父親的管轄之內！只要陛下降罪的旨意一日不下，那我父親就還是這兒的最高統帥！再說了，我父親乃是當即陛下之表親，你們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到底是尊這地上的國賊為主，還是尊我慕容皇室為主？！”

帳下眾將互相對視了幾眼，不少人心里都開始打鼓了——對啊，不管怎么說，平西侯都是慕容皇室的人，哪怕是天大的罪過，陛下都有可能赦免他。而且，現在地上這個人已經涼透了，咱們又何必為了一個死人，去得罪一個有權勢的活人呢？想明白了這點，眾將立刻單膝跪地、畢恭畢敬的向慕容函拜道：“我等愿遵將軍之命！”

慕容函自然不會客氣，當仁不讓的坐穩了主位。贊賞的看了自己兒子一眼后，隨即沉聲下令道：“諸將聽令！速速整頓各部兵馬，加快行軍速度，趕赴信都城！”

“喏！”

……

“殿下！”時間回到現在，正在為孫釗掠陣的虞乾突然聽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當即循聲望去，卻見是一個瘦弱的青年書生正站在自己的身后，眉宇間滿是焦急之色。

“你是何人？又有何事叫我？”虞乾只覺得這人有點眼熟，但一時間反又想不起來他到底是誰了。

“額……下官寧子善，現任殿下帳中刀筆吏。下官是有急事想要稟報殿下。”寧子善沒想到虞乾居然不認識自己，愣了一下，隨后頗有些沮喪的回答道。

“小小刀筆吏，能有什么急事？”虞乾冷哼了一聲，眼中盡是不屑，“算了算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聽得這番含譏帶諷的侮辱之詞，寧子善臉色頓時浮起了一抹僵硬與怒色。但最終，他還是強忍了下來：“殿下，下官認為，此時不應在此多做糾纏，而是集合優勢騎兵，遣一上將，立刻前去佐平山救糧！因為……”

“因為大軍若無糧，則寸步難行？本將軍熟讀兵書，這點淺顯的道理用得著你來教？”虞乾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可現在佐平山起了大火，山寨也失守了。就算派兵去救，又能救出多少糧食來？徒做無用功罷了！”

“殿下錯了！”寧子善急忙糾正道，“佐平山堆積存糧輜重甚多，敵軍若是全部焚毀，此時應該早早下山才對，為何我軍探子打探到，他們還在滅火、還在修復寨門？下官斗膽猜測，此必是敵軍并未焚盡糧草，而是想要依靠佐平山之險、伺機而動！”

“請殿下想一想，若在我軍和面前的這支燕軍廝殺過程中，那佐平山上的敵軍又突然沖下山來、攻擊我軍側翼，那我軍屆時……該以何為御？”

虞乾聽完寧子善所言，一時有些不知該怎么回答了。他本能的想要反駁，但潛意識卻又告訴他：這個叫什么寧子善的人，說得很有道理。

“那你認為，我軍接下來應當如何？分兵去奪回佐平山大營嗎？”在不知不覺間，虞乾對眼前這個書生產生了一絲絲興趣，就連語氣，也連帶著和善了許多。

寧子善見虞乾態度好了起來，就知道自己說到虞乾的心坎上了。立刻為其獻計道：“殿下，我軍糧脈被敵軍占領，大隊兵馬又被這支燕軍牽制，現在，咱們完全是處于被動狀態啊。而被動狀態下，最好的辦法莫過于化被動為主動！請殿下放棄信都城和正面戰場，集合優勢兵力去奪回……”

“不行！”寧子善話還未說完，就被虞乾給硬生生的打斷了，“我三軍將士拼死拼活才打下的信都城，豈能就這么棄了？不行！絕對不行！”

“殿下啊！城池是死的，人才是活的！不能拘泥于眼前啊！”見虞乾又翻臉改主意了，寧子善恨不得跳起來給他兩耳光，“三軍無糧，這不僅僅關系到將士們的肚子，更關系到軍心！軍心一崩，三軍皆潰！到那時，就算殿下您再怎么英明神武，也只能是鎩羽而歸了！”

“放屁！寧子善！你再敢胡言亂語，小心我砍了你！來啊！把他給我拖下去，別讓我再看到他！”一聽到“鎩羽而歸”這四個字，虞乾瞬間氣的暴跳如雷！當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直接命親衛將寧子善給打了出去。

“唉！可惜啊，可惜啊！”被虞乾親衛粗魯的扔到荒木叢里的寧子善嘆了口氣，慢慢地從地上站了起來。看著虞乾那不可一世的背影，他情不自禁的苦笑著搖了搖頭。

“好吧，既然此處難容我，那我就去找個可以容我的地方吧。虞乾，這是你……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