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寂靜的戰爭
- 烽火紅棉
- 寒春生
- 2223字
- 2019-02-25 00:17:34
幽深的庭院,顛簸的轎子,斑駁的陽光,簌簌的風聲,深深淺淺的女子的聲音,或嘲諷或冰冷的異樣的目光。紅棉雙手攥著汗淋淋的手帕,微微掀起轎窗,感受著外面環境的變化。雖然不安,她卻并不懊悔,如果說必須有一個人要做出犧牲,那么于理于情,她都比金兒要更適合來這里。她懂蒙語,會功夫,殺孛羅帖木兒的勝算更大一些。
不過還有一些原因隱藏于紅棉內心的深處。聽過那個故事嗎?兩個女人爭一個襁褓中的嬰兒,都說自己是孩子的母親。當判官提出要拿刀將孩子斬成兩半的時候,孩子真正的生母選擇了退出。這其實是一種古老而深沉的表達愛的方式,以自我的犧牲來成全自己,與其說是“犧牲”,不如說是一種對純粹感情的捍衛。金兒困于得不到陸昭的愛,而紅棉也得不到陸昭的回應,所以不能不說這里頭有些賭氣的成分。
紅棉被抬進了一處園子里,一個小丫鬟將她迎進了一間門朝北的屋子,屋內一張床帳,一套桌椅,很是簡陋。她坐在桌旁,環視四周,空空蕩蕩。她想著,如果要見孛羅帖木兒,估計最早也得是晚上。正思忖著,看到一個人掀簾子走了進來,竟是塔娜。
如今的塔娜,已經比在邯城時瘦了一大圈,也比前幾日花會時更憔悴,臉上因涂了太多的粉而顯得蒼白,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病態的美。那雙眼睛愈發得銳利和冷漠了,臉上明明掛著笑,紅棉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暖意。
“呦——怎么是你啊——”塔娜徑直走了進來,坐在紅棉對面的椅子上,空洞的眼睛里冒出了擋不住的嘲諷和喜色,“昨日我聽說大人要姓陸的在你和金兒中選一個給她,怎么,他不要你了?”
兩人互相盯著對方,空氣仿佛凝固了。
塔娜噗嗤笑出了聲來,“竇紅棉,你知道我這次有多高興嗎?我好久都沒這么高興了。你每次見我都是一副憐憫和同情的眼神,就像對小貓小狗一樣。這次,我們終于一樣了,你也有被人背叛拋棄的時候,哈哈,想想就開心——本以為姓陸的多在乎你呢,看來是我眼拙看錯了。也是,這天下的男人啊都是一個樣子,沒一個好東西,誰讓你沒那金兒漂亮呢。”塔娜冷哼了一聲,然后沖紅棉使了個眼色,小聲道:“我跟你說啊,這個孛羅帖木兒簡直就是個魔鬼,今晚你就曉得了,那滋味,簡直生不如死,哈哈——”塔娜伸手摸了摸紅棉的臉,“打扮打扮還是有幾分姿色嘛,幸好紅驍死了,要不他得多心疼啊——”說罷便起身出去了,大概是紅棉的沉默和眼中的淚光讓她感到了些許不適吧。不過出門后她又折回來,掀起簾子,沖屋里的人狠狠地吼道:“我一定會報仇的,竇紅棉,你等著!”
紅棉的淚滑落手背,心撕扯般生疼。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曾經那么要好的朋友、姐妹,竟然走到了如今這般地步。紅棉摸了摸發髻上的簪子,整理了整理衣衫,呆呆地盯著從窗子破洞中透出的暗淡的光,陷入一陣恍惚之中。
她想起了不久前在邯城殺那紅衣喇嘛的事,想起了死去的紅驍,想到跪在地上痛哭的小七,想到一臉決絕悲憤的大風,想到陸昭在甕城中殺人時血紅的眼睛和假意的卑微與諂媚,想著剛才塔娜憤怒而扭曲的臉,想起金兒在來汴梁路上的假意逢迎,一邊想著一邊不停地打著冷顫,感覺到通身徹骨的寒冷。
死亡有時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無休無止的愛別離、怨憎會和求不得,可怕的是被無常支配的殘酷而漫長的命運。世間人如棚頭傀儡,遭遇半點由不得己身。
紅棉自慚形穢,她覺得自己受的苦在那些人所受的屈辱面前,是多么得不值一提。苦總會有吃完的時候吧,總有苦盡甘來的日子可以去期盼;但屈辱如烙鐵加身,會存留一輩子,讓人如臨深淵,寢食難安。
陸昭此時在做什么呢?他一定會為自己傷心難過吧,也一定會一次又一次想豁出一切來解救她。
但紅棉也知道,陸昭終究是不會來的,他是做大事的人。如果不是沒有辦法,如果不是為了大局,他即使不愛金兒,也不會任由金兒以身犯險。而她在他心中的分量跟金兒也差不了多少。他是做大事的人,金兒也是,他們都是做大事的人。而她紅棉,也必須是。
整個白天,紅棉都恍恍惚惚,沒什么人搭理她,也沒人給她送過吃食。
窗外的光線漸漸暗淡了下去,傍晚時分,兩個丫鬟走了進來,說要為她梳洗打扮。
“小姐,前幾日有個女子拿金釵企圖行刺將軍,之后將軍便規定了,頭上不能戴這些首飾,還要搜身。”丫鬟取下了紅棉身上的簪子和其他首飾,收到了一個盒子里,然后為紅棉洗漱,從內到外為她換了一身輕薄艷麗的織錦衣服。收拾完之后便引紅棉出了屋子。此時,屋外已停了一個紫衣小轎,兩個小廝等在那里。
這時,從對面屋里走出來一個人,是塔娜,紅棉沒想到她就住在自己的對面。
只見塔娜倚在門邊,靜靜地看向這邊。紅棉沒有上轎,而是對一旁的丫鬟道:“妹妹,請稍等。”然后徑直往塔娜那邊走去。
塔娜見她走來,便不去看她,而是垂眼玩弄起了手里的帕子。紅棉走到她的面前,聲音小得不能再小了。“對不起。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有機會逃出去,一定不要再犯傻了。這世上報仇的方式有很多種,但因為仇恨而傷害自己是最不劃算的。我竇紅棉欠你的,一定會還給你,你放心。”紅棉說完,緩慢地伸出手來,摸了摸塔娜的臉龐。塔娜渾身一顫,但并沒有動彈,一直垂著眼沒有看紅棉,眼神卻是愈發得空洞和蕭瑟。
紅棉摸了摸塔娜的臉龐,繼續往上,撫摸著塔娜的頭發。
她趁那些丫鬟小廝不注意,迅速拔出了塔娜頭上的一支發簪,緊緊握在了手中,悄悄藏進了自己的懷中。
塔娜猛地抬頭看她,不可思議地瞪大了雙眼,盯著紅棉的眼睛。她嘴巴張了張,卻終究沒有發出聲音。
紅棉垂下手,笑了笑,然后扭頭轉身離開,徑直上了對面的轎子,她掀起轎簾,繼續看向塔娜,塔娜呆呆得站在那里,一動不動,越來越遠。
小廝們抬著轎子出了園子,庭院中林木郁郁蔥蔥,晚霞鋪展,蔓延到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