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的夜是熱乎的,它不因涼秋,而有絲毫褪卻。家家戶戶張燈結彩,走在巷中,你能真切感受到那份家的暖意。一陣冷風刮過,卷走幾片半綠不黃的老葉,樹仍舊是綠的。橋下緩緩滑動的烏篷船也掛起溫暖的紅燈籠,溫上一壺好酒,就著幾個小菜,與親朋好友談笑風生,湖州的夜,亦是溫馨的。
但這夜,并不屬于蕭瑾瑜,屬于蕭瑾瑜的,只有那間茅草屋。
【《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歸來倚杖自嘆息。
俄頃風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里裂。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這是他心中所想,亦是他口中所唱。
蕭瑾瑜之情懷雖遠不及杜甫,但這首《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倒也符合他此時的心境。
獨自踱步于小珠江旁,蕭瑾瑜不自覺地緊了緊衣服,不知是因為冷風還是別的什么原因。
唰唰唰……
離著蕭瑾瑜僅一寸處響起三次鋒利的破空聲。
他的瞳孔微縮,眉宇之間滿是訝色,這是?!
婁-昴-參,這是《西山劍法》第一式,白虎吟!
井-星-軫,蕭瑾瑜身形微動,避開了突如其來的劍招。
令蕭瑾瑜震驚的是,他的身后竟跟著個人,而他卻毫無察覺!他怔在了原地。
久久,再沒有聲響,四周變的十分安靜,唯有潺潺流水聲,就仿佛剛才那一瞬什么也未曾發生過似的。
蕭瑾瑜壯起膽子,腳步慢挪,緩緩轉過身去。
他的身后果真站著一人!
順著高大挺拔的身軀向上看去,蕭瑾瑜看見了那張臉,看清了那張臉,那是一張笑意融融的臉,那是一雙熟悉的眸子,“你……你……你是忠叔?”
蕭瑾瑜竟是以為自己在做夢,用力揉了揉眼睛,而后再睜開,那張笑意融融的臉依然在,那雙熟悉的眸子依然在,未曾消失過。
“你真是忠叔?!”
蕭忠單手一抖,劍便回了鞘,他朝著蕭瑾瑜作了一揖,道:“少爺,的確是我,是蕭忠回來了!”
忠叔沒有死!他回來了!
蕭瑾瑜稚嫩的臉上泛起陣陣欣喜,竟是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蕭忠。
他忘了,這是在禮制森嚴的大周;他忘了,在蕭家,蕭瑾瑜是主,蕭忠是仆;因為高興,所以他忘了,但他知道,忠叔沒有死,忠叔回來了!這便足夠了。
“少爺,使不得,使不得……”蕭忠先是意欲阻撓,后來,呼喊的聲音卻是越來越小,最終,也就任由蕭瑾瑜這般抱著,不再掙扎。
蕭忠看著緊緊抱住自己的蕭瑾瑜,忍不住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一泉淚水在布滿皺紋的眼眶中打著轉,他強忍著,卻還是沒能忍住,熱淚順著他飽受風霜摧殘的臉龐滑下,落在了蕭瑾瑜的衣服上。
他能第一時間使出破解劍招之法(雖然劍招刻意與他保持了距離),他能有膽氣轉過身來,少爺長大了!這是蕭忠的第一感受。
長大,也就意味著失去一些東西。
蕭瑾瑜的長大,代價卻是一代名門,四十三口人命,這樣的代價是不是太慘烈了些?
蕭忠的淚干了,不是情已盡,而是這些年他哭了太多次,多到連他也數不清了。
小珠江的水淺了不少,一些平日里不曾見到的暗石露出水面,不時有幾條手指大小的魚蹦出水面,落在其上,而后又翻滾著重新落入水面。
蕭瑾瑜松了勁,他撒開了手,“忠叔,抱歉,我實在是太開心了!”他擦去鼻涕,笑著向蕭忠作了一揖。
蕭忠也向蕭瑾瑜作了一揖,“少爺,日后莫要再如此了,蕭忠受不起的。”他的眉頭皺起,語氣也變得十分嚴厲。
忠叔還是那般老頑固啊,蕭瑾瑜笑了笑,道:“知道了,以后不會了,僅此一次,僅此一次!”
烏篷船行的雖緩,卻依舊在行,方才還在菩提橋下,現在竟已到此處。
紅燈籠射出柔和的光,為這一抹清江畫上一盤紅月。蕭瑾瑜心念一動,脫口而出道:“忠叔,我們別在這傻站著了,走,去十全街吃老川蜀。”
江浙之地,偏喜甜鮮,川渝特產的麻辣火鍋也只有在秋冬兩季才受些歡迎。
在江浙道,要吃正宗的川渝火鍋當屬十全街的這家老川蜀。
為了保證火鍋的正宗,老川蜀的老板特意花大價錢將底料、原料從川渝運來,廚師也是地地道道的川渝人。秋冬之季,能在陰冷的江南吃一頓地道的麻辣火鍋,絕對算得上是人生一大幸事!
“全憑少爺決定!”
老川蜀雖是十全街最貴的酒樓,但蕭瑾瑜如今千兩銀票在手,莫說是吃一頓火鍋,便是一日三餐都吃火鍋,連續吃上整整一月,那也是足夠的。
二人走在繁華的街巷上,偶有幾句寒暄,再無他言。
三年未見,蕭瑾瑜有許多的話要說,也有許多的疑惑要問,蕭忠亦是如此。
但兩人皆知,這些話并不適合在這種場合說,他們都憋著,醞釀著,等到老川蜀再行傾訴。
夜黑了,街巷上的燈火更明。十全街上人來人往,比白天還足足多上了一倍。
攤販擠在一起,賣力得吆喝著,詢問聲、討價聲、嬉笑聲、嘆息聲不絕于耳,吵鬧,喧鬧,熱鬧。
老川蜀收價雖高,卻亦是爆滿。隔著幾十步遠,便早早能嗅到那股子熱騰騰的辛辣。
蕭瑾瑜鼻子微扇,臉泛起一抹粉紅,有些陶醉的說道:“好香啊!”
“是啊,很香,熟悉的香味。”蕭忠不動聲色地附和道。
走進老川蜀,便有小二上前詢問,“來嘍,闊官,您幾位哦?”
聽了小二有些奇怪的川話,蕭瑾瑜忍不住笑了笑。
蕭忠道:“只有兩位,但要雅間。”
“好滴,來客嘍,兩位樓上雅間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