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伙！我再沒說話了。拖著兩條累疼的腿，又跟他下三樓。歐陽在一個一個辦公室跟那些科長、副科長和科員們打招呼辭別。

我每次臨走時都這樣跟他們打個招呼，一方面為了尊重他們，另一方面也加深一下他們對我誠意的認知。歐陽解釋他的所作所為。

對他的話，我只有搖頭和為他可憐。

下樓時，一位與我們一同進電梯的科長走在我們后面，歐陽見后立即恭恭敬敬地讓人先

行。

我有些忍無可忍。歐陽則一本正經地說：今天委屈你這個京官了。可對我們民營企業家來說，你即便再有錢，億萬富翁什么的，如果你一旦跟政府官員打交道，我的經驗是：即便遇見一位科長、科員，你絕對不能在他們面前搶先一步。遇上這種情況，你謙謙和和地給他們讓道，走在他們的后面，你的難事可能就迎刃而解了。

這是你成功的一大經典？！我雖然懷疑歐陽的這種做法是否有效，但卻敬佩他能夠永遠保持一種低調的心態。

從規劃局出來，歐陽疲憊而愁苦地拎著包靠在車頭保險杠上，一臉無奈地等待著命運的裁決，我趁機給歐陽拍下了一張耐人尋味的照片。

歐陽駕車帶我出關上了幾里外的國土局，一路上他在指揮公司的各個部門的負責人和回答助手們的各種請示。“這邊還沒有批下來，但你們得把一旦規劃變更批下來后的各種預售上報材料全部準備好！記?。喝绻@邊現在批下來，我們公司就得在一小時內把所有的材料送到國土有關部門的手里，一定要這樣做，不得再拖一分鐘一秒鐘……”歐陽在手機里極其嚴厲地吩咐手下。

但他自己和我卻在走進國土局的大樓后，又漫無邊際、毫無目標地一個門一個門地跟那些科長、科員們打招呼、說好話。同規劃局的情況一樣，國土局里的許多辦公室的公務員都認識歐陽，還時不時地反問他“辦下來了沒有”一類的關切話。歐陽則苦笑著搖頭：材料還在你們局長那兒放著呢！

是啊，局長桌子上的文件堆得比山還高，到底啥時候輪到批復你的那一份??！那些看起來很同情歐陽的公務員們一邊和歐陽招呼著，一邊又在忙手頭上的工作。我和歐陽在局長的辦公室門口又足足等了一小時，歐陽仍抱著一線希望從國土局直接批預售，但依然不見局長回來，很可能開會去了。歐陽依然十分耐心地在樓上樓下轉悠著、招呼著。我看在眼里又直可憐他--唉，原來億萬富翁也有倒霉的時候噢！

時針已至中午十二點了。下午我要回北京，轉道從深圳上廣州看一位朋友。歐陽一看時間不多了，就匆匆領著我來到緊挨國土局旁邊的一個咖啡廳。

坐定后，他向服務員要了兩碗面和一些點心。“這一個多月來，我中午經常在這個地方坐著，一坐就是兩三個小時。早晨跑規劃局，中午就在國土局。人家中午下班吃飯了，我就坐在這兒等他們上班……”歐陽說著說著，竟然潸然淚下?！按蟾纾摇彼蝗贿煅势饋?。

“哎哎，怎么啦？”我一下不知所措。

歐陽擦著眼淚，喃喃地：“我不止一次獨自坐在這兒流淚……其實丟點錢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可有時想想怎么也想不通：為啥正正經經做生意就那么難嘛？”

是啊，為什么？我找不出答案。

歐陽抱歉地對我說：“不能親自送你上廣州了。我叫輛的士，保證安全把你送到廣州。真不好意思，我下午還要等等消息……”

“沒關系，你忙你的，當務之急你要爭取盡快把預售證弄到手！”我感覺歐陽的事似乎成了我的事一樣。

分手時歐陽強顏歡笑，但內心卻依舊異常沉重。從深圳到廣州的一程高速路上，我凝思著、想象著歐陽獨自一人在咖啡廳孤獨地邊品著礦泉水、邊默默流淚的情景……億萬富翁到底是人還是鬼，看來當億萬富翁也不那么容易！我感嘆又同時為他祈禱，并且在不時設想那個局長如何不經意地從堆積如山的待批文件中輕描淡寫地掃一眼歐陽的“美麗AAA”變更申請書后大筆一揮：同意！

歐陽兄弟，你的誠心也感染了朋友知道嗎？我一路在這樣想著。

“大哥！大哥你上飛機了沒有??？”大約下午五點左右，我在廣州新機場行將登機的那一刻，手機突然猛響。是歐陽的！

“怎么啦？有什么事？”

“告訴你：批文下來啦！下來啦！”歐陽在那邊激動而急促地喊著。

這可是意外而激動人心的事！

“剛剛批下的。局長他、他很理解我，就這么批了……哈哈哈……我現在到國土局報預售申請！”耗盡歐陽幾十天心血的幼兒園施工圖紙變更申請，幾乎拖得億萬富翁走投無路的批文就這么著在局長手下那么大筆一揮，又讓深圳地產界“大鱷”起死回生，頓呈往日風采！算是奇跡出現！

“好，什么時候開盤售房，提前一天告訴我！”“美麗AAA”代表著龍華房地產的當今水平，又是歐陽的傾心之作，我期待看到生意場上的大鱷們是如何日進斗金的！

都說商場就是戰場。拼殺的血腥味與火藥味從歐陽為一件意外的小小批文而差點急得跳樓的場景，我已經有所感知。但畢竟我不想看到好戰友為財而死的慘況，我更渴望看到他熱血沸騰的輝煌時刻。

在深圳的一處繁華街道上，有兩幢風格各異的摩天大廈，一幢豪氣沖天，一幢金碧輝煌。有一天歐陽領我路過此地時說，左邊的這幢那個老板一夜之間賺了近五個億，而另一幢因

為售房的戰略戰術失誤，至今無人問津，老板因十幾個億的血本無歸而郁悶死去……“他是我的一個朋友，我們關系不錯，但他在幾個環節上失誤，結果很慘，房子賣不出手，銀行催還貸，一時惡火攻心，就一甩手嗚呼了，真的成為家破人亡……”歐陽特意將車停在那幢金碧輝煌的大廈的對面馬路邊，然后走出車子，久久地凝視著人去樓空的摩天大廈，如此感嘆道。

這是行外人所無法感悟的一種徹痛。

面對高聳云霄、外墻一體金閃閃的、我根本說不上是什么新穎材料制成的摩天大樓，我的內心油然升起一股震撼的凄愴：這位億萬富翁在建這棟大樓時該是何等的氣度！而他竟然不知其實傾盡生命之血完成的僅僅是一座埋葬他的豪華墳墓?。?

歐陽，我的昨天還是穿著軍裝、前天仍是一貧如洗的農家子弟，你也在玩什么心跳呢？

呵，已沉在商海里的歐陽老弟其實也一直在玩心跳！

五月末至六月初在等待他的樓盤預售時，張鍥會長組織了一批作家以中華文學基金會的名義赴內蒙古草原的貧困地區，為那兒的學校建立“育才圖書室”。歐陽是主要捐助人，百忙中他答應前往。聽說是深圳的大老板到來，內蒙古自治區領導和當地政府的官員們異常熱情。儲波書記當夜親自設宴招待，接任牛玉儒的呼和浩特市委韓書記特意在宴會后專門到歐陽下榻的房間足足談了幾小時。歐陽的風度與謙和使他在一路上成為耀眼的“明星”，并成為大家共同的朋友，甚至連那位著名的蒙古女歌唱家阿爾泰也不時向他頻頻獻歌……將軍作家、賀龍元帥之女賀捷生則更是把我和歐陽當作一對親如手足的“小兄弟”倍加寵愛。

草原的風，和善的人，使歐陽暫時忘卻了千里之外的商界血戰，臉上始終蕩漾著歡笑并情不自禁地放歌。歐陽對我說，這是他從商十年來第一次有兩天實實足足的時間這么放松?！岸腋銈兾娜嗽谝黄穑睦锊挥萌魏卧O防，倒是每時每刻讓我充滿歡樂。”歐陽滿臉笑意盈盈地對我說。然而一路上我發現歐陽對自己的口袋看得很緊，縱然媒體記者如何追問，他從不說出自己到底要向貧困學校捐獻多少錢，而且每逢此時總顯窘態。五天的活動，歐陽只能參加兩天，提前離隊的他在回到深圳后立即給我打了個電話：“大哥，我差點回不了深圳?。∧憧刹恢?，我出門從來都是買商務艙機票的。這回我口袋里空空如也，從北京轉機到深圳時，我一掏口袋，連買張普通飛機票都不夠……”我聽后哈哈大笑，說你不會跟我說一聲，咱老戰友雖然不像你家產幾億幾億的算，可一張商務艙票還是買得起嘛！歐陽忙說，大哥你別笑話我了，過幾天你來看看我是怎樣在一天當中收回幾個億的！

嗬，一天能收回幾個億？夠刺激！好，到時告訴我！期待中，歐陽在六月十七日打電話讓我過去，說他的“美麗AAA”的“大戲”馬上開唱。

OK，我立即出發！

十八日，我乘第一班飛機抵達深圳時約十點多鐘。歐陽讓助手將我直接接到“美麗AAA”花園現場。這是我熟悉的地方，但不同前幾次的是，此刻的“美麗AAA”已呈現在一片喜氣洋洋的盛大慶典前的那種極盡高貴和熱鬧的壯觀景象：升騰于半空的彩色氣球上飄然而下的“美麗AAA”字樣，幾里外可以一目了然；七十余米高的宏偉建筑體正面用噴繪制成的“開盤”兩字，巨大無比，我細看一眼，每個字至少有十來米見方；而最醒目的還是簇擁在熱帶雨林花叢中的那個舞臺和與舞臺相連一體的遮陽天廊，占據了大半天地……排列整齊、色彩分列清晰的一千余張塑料椅子儼然像行將出席盛典的業主，正靜候在舞臺前和遮陽天廊下等待鶯歌燕舞、熱鬧異常的慶典早早開場；而歐陽領我穿過遮陽天廊，步入“銷售大廳”時我才發現，真正的“經典”是在這兒：與實體一模一樣的“美麗AAA”全景微縮模型此刻真的金碧輝煌，華光閃爍，誰見了都會從內心輕輕嘆一聲：哇，太美了！其實能攪動業主掏錢買下這“太美”的居室和商鋪的關鍵細節還在后頭--那條足足有兩米五寬、三百多米長的紅地毯鋪設成的長廊，將所有業主和參觀者引向充滿期待和夢想的“美麗AAA”已具實景的六套樣板房……

和美輕快的音樂，舒適寬敞的走道，兩壁懸巨幅優雅的自然景畫與人物，一條條貼切溫存的宣傳推薦詞語……我邊走邊欣賞邊思忖著歐陽和深圳商人們的不一般之處。氣氛營造得如此天衣無縫，環境構建得如此和諧舒適，居室裝潢得如此恰到好處……哪位購房者能不被這天堂般的仙境所誘惑所征服？

如前所述，歐陽的“美麗AAA”從所處的地段和引進的英國皇家設計理念，早已在深圳市民中生根萌芽，只等“開盤”那一瞬的暴爭了！

六月十八日！“618--我要發！”為什么不在今天開盤發售嘛？我一想當天是個絕好的“我要發”日子，于是便追問歐陽為什么不在此日開盤？

正在忙碌中的歐陽停下手中的指揮棒，喜笑顏開地仰望一下天際后斷然說：“不能！不能今天開盤！要今天非砸不可！”說完他頗有些幸災樂禍地自言自語道：他們今天可就慘了呵！

今天慘什么？多好的日子！“518”、“618”，一年里就有兩個“我要發”，生意人喜歡挑這吉利日子，老百姓迷信這個，怪事，你老兄反倒不信了？我有些不可思議。關鍵是，

我知道歐陽已經錯失“五一”長假這個最佳售樓時間了，如果他再要錯過“618”這樣一個機會，也許整個“美麗AAA”這樣的黃金標王項目將徹底泡湯呵！

歐陽見我迷惑不解，笑呵呵地解釋：照常規，今天“618”確實對地產商家來說是個不可多得的銷售時間，但商情就是那么錯綜復雜，惟妙惟肖，它有虛虛幻幻的美麗表象，也有實實在在的殘酷現實，高明的成功者與愚蠢的失敗者之間可能僅是一步之遙。就說眼下的事吧，一般商家容易急功近利、盡力地去抓住“618”這一天吉祥日子。我估計，深圳有新樓盤的地產商十有八九選擇了今天作為銷售旺日。可今天他們十有八九成功的不多！

這么肯定？

當然。

為什么？我不解。

要害的直接原因有兩個：今天雖然是“我要發”的好日子，但今天是周六，是雙休日的第一天。深圳人上一個星期班多數人很忙很累，如果你和你家人想買房子，你會感到周六上午這一天趕到售樓處去跟人搶著買房子會很累，一累時間太緊，上班一個星期剛剛在家還沒喘過氣，第二天一早又要趕到售房現場去操心，情緒會大受影響，不少人因此不愿去了；其二，多數地產商家選擇今天上午為轟轟烈烈的銷售時間，而這個時候買房子的人就是很想買你的房，可他還沒有來得及準備好錢呀！深圳銀行開門是九點來鐘，你九時開盤人家想買房的卻還沒來得及從銀行取出錢嘛！這個時間差十分鐘！更重要的是，同一天多個樓盤開盤，一個客戶只能去一家，這樣無形中把客戶分流了，人氣達不到預期的效果。而到了第二天，客戶覺得頭一天開盤的樓盤好房子都賣得差不多了，那我選擇在此時獨家開盤就會吸引到更多的客戶。

歐陽的一番話令我茅塞頓開。從這里又可以看出“細節決定成敗”，看來不無道理?！坝谑沁@就是你為什么選擇‘619’而有意躲開‘618’這吉利日的根本原因？”我說。

“不盡然。還有天意……”歐陽指著我腳邊的那攤水汪汪的地賣弄起玄機來。

天意？

是，天意。歐陽這回有些得意道：今天在你來之前的兩個多小時里，深圳大雨傾盆，而這正好是今天所有售房的開發商們熱火朝天唱大戲的時間，一場傾盆大雨下來，即使有那么多想去看房買房的人不也見雨落荒而逃嗎？哈哈哈……這就是天意！“618”實在是害死人喲！歐陽露著濃重的湖北口音，不無得意地拍著我的肩膀歡笑，仿佛像個劍未出鞘已知勝局的常勝將軍?！拔乙呀涱A查了一周的天氣情況，知道六月十八日這一天有大雨！”他說。

“你能保證明天在你銷售樓盤時老天就不下大雨？”我有些不太相信。

那就等著瞧吧！歐陽似乎并不介意，但臉上的笑意卻收斂了不少。

明天。明天驗證吧！我心里這么想，因為明天是我想重點看歐陽好戲的采訪日。運氣是不是專為歐陽而存在，等待這即將到來的這一天一夜的博弈吧！我頓時感到采訪歐陽有種觀摩賭場般的刺激。

為了明天的“大決戰”，歐陽可就忙得不亦樂乎。在外行人看來，搞房地產的商人都那么容易把金山銀山搬到自己家里，其實真要搬動金山銀山并非易事，弄不好會把自己砸死在里面。

銷售房子學問太多！以為把房子蓋起來、蓋得金碧輝煌就可以賣個好價錢、吆喝得所有人都能跑你這兒來送錢，那是癡心妄想者才做的白日夢！

歐陽說，如果蓋一棟樓房，需要磚瓦灰木布板一百種材料和一百道工序的話，那么建一個小區一個花園就該需要墻院花草壁頂地庫一千種材料和一千道工序。蓋樓建小區花園需要費那么大的工夫，而銷售樓盤賣個好價錢就該同樣需要一千個環節要準備、一千件事需要去做好。

一份“美麗AAA開盤活動組織方案”放在我的面前，我隨手翻閱，就像看一部“天書”，里面的細節細到“明天領導人來了找不到車位怎么辦”、“如果來的人太多把馬路堵塞如何處理”等等幾十個環節、幾百道問題赫然列在其上，我暗暗驚嘆：歐陽把他當部隊營長的作戰本領全都使上了。這也許是歐陽區別于所有房地商的重要方面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