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既受喀爾喀降，噶爾丹亦遣使來貢，訴士謝圖汗殺其弟，釁由彼啟，上為責土謝圖汗而敕反其侵地。噶爾丹既兼有回部、青海、漠北，驅(qū)蹇不奉命，要求執(zhí)送土謝圖汗及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乃罷兵西返，帝不許。達賴喇嘛以奉中朝命，遣使往諭噶爾丹，為喀爾喀講好。達賴使來，亦傳達賴意，執(zhí)送其仇土謝圖汗及哲布尊丹巴，可以圖成，且由己保其安全，帝亦不允。往復甚久，至二十九年五月，噶爾丹以追喀爾喀為名，選銳東犯，清廷所遣尚書阿喇尼以蒙古兵御之，令喀爾喀眾居前，又為所敗，遂乘勝入內(nèi)蒙地。六月，帝下詔親征，命兄裕親王福全為撫遠大將軍，皇長子胤禔副之，領左翼出古北口；弟恭親王常寧領右翼，為安北大將軍，出喜峰口。右翼遇敵烏珠穆沁部地，地在古北口東北九百余里，戰(zhàn)不利，敵遂越烏珠穆沁而南，至烏蘭布通，距京師止七百里，與左翼遇，敵以萬駝縛足臥地，背負箱垛，蒙以濕氈為障，士卒于垛隙發(fā)火銃，謂之駝城。
清軍隔河以炮擊駝多斃，陣斷為二，步騎爭先陷陣，遂破其壘，敵遁而帝舅內(nèi)大臣佟國綱亦戰(zhàn)歿，帝于先數(shù)日亦因病回鑾。噶爾丹又遣西藏濟隆胡土克圖來乞和，帝所遣康親王杰書出歸化城截敵歸路者，因其乞和，奉裕親王檄不復邀擊。明年，帝出塞，至多倫泊，受喀爾喀各汗各臺吉朝，編審旗分，與內(nèi)蒙四十九旗同列。親諭喀爾喀左右兩翼釋憾，特封前被土謝圖汗所殺札薩克圖汗沙喇之親弟策旺札布為和碩親王，代領部眾，仍襲汗號，以慰安之，即免土謝圖汗擅殺之罪，使歸于好。三十一年，立火器營，以用兵征噶爾丹，唯大炮能制勝也。噶爾丹又奏請不敢復乞致土謝圖汗，唯哲布尊丹巴為達賴喇嘛弟子，乞送達賴所，達賴使人助之請，帝皆不許。時達賴第五世實已死，其第巴喇嘛所置之行政官。名桑結(jié)者，秘不發(fā)喪，矯達賴之命行事，與噶爾丹相比昵。噶爾丹陽恭順中朝，與達賴請上尊號，既卻之，又屢書索仇人，陰遣使令內(nèi)蒙各部叛歸己，內(nèi)蒙以聞。帝以二十九年之役未得志，密令內(nèi)蒙諸部偽許內(nèi)應以誘之。三十四年，噶爾丹果南掠，臨漠南，久踞不去。
三十五年正月，帝復下詔親征。二月啟行，帝率禁旅由獨石口出中路，以黑龍江將軍薩布素率東三省兵出東路遏其沖，歸化城將軍費揚古（即世祖董鄂妃之弟）。甘肅提督孫思克（明王化貞部下叛將孫得功之子），率陜、甘兵出寧夏西路邀其歸。噶爾丹畏中國火器，乞援于俄羅斯。俄新與中國定界約和，不許。中路軍逼敵境，東路軍未至，西路軍亦言敵盡焚草地，迂道秣馬，糧運又阻雨，士馬餒困，乞上援軍以待。大臣有請回鑾者，帝怒不從，疾趨克魯倫河，遣使告噶爾丹駕至。噶爾丹不信，登山望見黃幄龍纛，環(huán)以幔城，又外為網(wǎng)城，軍容山立，大驚拔營宵遁。翌日，大軍至河，北岸已無一帳，渡河追之，不及。命內(nèi)大臣明珠盡運中路糧以濟西師，西師已入土謝圖汗部地，抵土拉河上之昭莫多。譯言謂多樹之地。噶爾丹謂精銳畢集御營，西師來者必較易與，費揚古亦以羸師誘之，設伏于林木中，孫思克先以綠旗兵據(jù)高阜與戰(zhàn)，敵仰攻甚久，伏兵起，敵敗潰，乘夜追之，至天明收軍，斬降數(shù)千，獲駝馬牛羊廬帳器械無算，噶爾丹妻阿努戰(zhàn)死，噶爾丹以數(shù)騎遁，帝親撰銘勒察罕拖諾山及昭莫多之山而還。
噶爾丹之為準噶爾汗也，繼其兄僧格之位。僧格子策妄阿喇布坦及索諾木喇布坦。噶爾丹奪策妄阿喇布坦之妻，又殺其弟索諾木喇布坦，策妄阿喇布坦因率兵五千而逃。后噶爾丹往烏蘭布通，策妄阿喇布坦盡收噶爾丹之妻子人民而去，遂居回部吐魯番地?？滴跞?，遣侍讀學士達虎赍敕由嘉峪關往吐魯番頒賞。明年九月，又奉旨差員外郎馬迪往，至哈密，為噶爾丹遣屬下戕殺。噶爾丹留外蒙久，日思內(nèi)犯，策妄阿喇布坦?jié)撌諟矢翣柟实?。噶爾丹當襲殺馬迪之后，尚有具奏，言：“前為澤卜尊丹巴、土謝圖汗陳奏三言，乞以一言為定。初意即欲仰請宏仁，發(fā)回七旗于故上，因地方既遠，糧食不足，且未歸之前，凡所留輜重，俱被策妄阿喇布坦劫去，諸物無存。今唯恃達賴喇嘛之恩，得以安集。謹將從前遲久之處，遣使陳奏，請敕裁斷。”云云。
當是時，噶爾丹尚以索畀仇人為言，而其故地為策妄阿喇布坦所劫，亦明知朝廷一再通使，無可隱諱，轉(zhuǎn)以此為所以不能遽離外蒙之故，要亦情見勢絀矣。達虎之往，據(jù)諭文謂：“聞彼叔侄不睦，故遣達虎往問其故，策妄阿喇布坦請朕加恩，故遣馬迪復往頒賜。”蓋圣祖?zhèn)蓴成跸?，早有仇噶爾丹之人，與清廷通使往來，因知準部之根本。又噶爾丹之伎倆，亦經(jīng)嘗試，積年籌計，固知親征一舉，先聲即足以奪之。大臣猶以婦人女子之見，勸沮不前，其智固出人君下矣。噶爾丹既怯于禁旅，猶冀逞志于偏師，而費揚古、孫思克俱能不負閫寄，一戰(zhàn)而勝，此則命將之不謬，噶爾丹已無施展之余地。嗣是回部迭來輸誠，欲復其被奪之地，請與策妄阿喇布坦合謀擒噶爾丹。噶爾丹亦遣使乞降，窺覘朝旨，帝限以七十日，過此即進兵。
三十六年正月，已逾七十日，再詔親征，哈密已執(zhí)噶爾丹之子來獻。二月啟行，啟行之日，哈密又擒戕害使臣馬迪之兇手來獻。噶爾丹所部厄魯特亦先后來降，益知噶爾丹困極，掘草根為食，雖然終不自歸，其倔犟不屈如此。而帝之勝算在握，則固絕無疑義。四月，至狼居胥山，方命回鑾，費揚古奏：“厄魯特丹濟拉等來告，閏三月十九日，噶爾丹至阿察阿穆塔臺地方，飲藥自盡，以其尸及其女鐘齊海共率三百戶來歸?！钡蹚屠浙懹诶蔷玉闵蕉€，朔漠平。至京師，御門受賀，始用古太學告成禮，蓋有志于文治武功，并降三代，亦不自滿假之道也。而喀爾喀盡復其故牧地，且擯衛(wèi)拉特于阿爾泰山之外，漸開唐努烏梁海及科布多之境，于三汗所部以外，于此時則為甌脫地焉。匈奴自古天驕，元時入居中國則有之，令其誠服內(nèi)向，前無有也。策妄阿喇布坦絕噶爾丹之歸路，乘中國之兵力，而又自恃其險遠，盡占準噶爾故土，數(shù)十年后，再為中國之邊患。
《圣武記》謂準噶爾汗僧格死，其弟噶爾丹殺僧格長子而自立，其次子策妄那布坦與其父舊臣七人逃居吐魯番。其說微異。僧格與異母兄車臣及卓特巴巴圖爾爭屬產(chǎn)被殺，噶爾丹，乃僧格同母弟，已為僧，事達賴喇嘛于唐古特，奉達賴命歸轄其眾，執(zhí)車臣戕之。后殺僧格次子，而策妄阿喇布坦居長，因所聘妻與噶爾丹妻阿努為女兄弟，噶爾丹奪之，乃率所部逃吐魯番。又《圣武記》言噶爾丹可敦。阿奴被炮斃于昭莫多之戰(zhàn)，稱其“顧皙敢戰(zhàn)，披銅甲，佩弓矢，騎異獸，似駝非駝，精銳悉隸麾下?！贝艘喔綍≌f《狼主家風》，未必事實。殷化行《西征紀略》敘昭莫多戰(zhàn)云“噶爾丹及其妻阿努娘子等皆冒炮矢，舍騎而斗，鋒甚銳”云云。則此戰(zhàn)阿努實偕，阿努前為策妄阿喇布坦所掠，康熙三十年，達虎之使吐魯番，正奉命通問于策妄阿喇布坦及阿努二人。后阿努歸噶爾丹而復死于陣。鐘齊海即阿努所生，阿努許嫁其女于其弟噶爾直多爾濟，噶爾直多爾濟自聞于清廷，《東華錄》具載之。要之噶爾丹內(nèi)情，帝得厄魯特報告甚悉，三駕親征，乃知彼知己，戰(zhàn)必勝攻必克之事。圣祖留心邊事，過于朝士大夫，可謂明矣。當時紀載，侈其若何靈異，若何神武，過甚其詞，或未可信。
第六、清軍進藏
西藏本名唐古特，亦作土伯特，蓋即唐宋時所謂吐番，元明始謂之烏斯藏，距印度近，俗喜浮圖法，經(jīng)教至多。元世祖封其高僧八思巴為帝師大寶法王，以領其地。后嗣世襲其號，西藏遂為佛教宗主。明承元舊，其始亦借其教以化俗，尊中國，為行政之便宜而已。中葉以后，所授西天佛子、灌頂國師，錯居京師，頗亦亂政。然中國封號，為藏僧承襲，朝貢互市，保世職為土司，終明世不為邊患，則馭控之本意亦未為有失。其實藏中佛法，在明時已成末路，所持密宗，為吞刀吐火以炫俗，彼土自行宗教改革早在明中葉以前。僧宗喀巴者，生永樂十五年丁酉，由西寧入藏，得道于甘丹寺，年六十二，成化十四年戊戌示寂。初亦紅農(nóng)習舊教法，既以改革師巫流弊為己任，即會眾自黃其衣冠，乃分別舊教為紅教，而新教稱黃教焉。死時遺囑二大弟子，世世轉(zhuǎn)生，稱“呼畢勒罕”，演大乘教。呼畢勒罕，華言化身也。二弟子：一曰達賴喇嘛，二曰班禪喇嘛。喇嘛華言“無上”。其以二喇嘛傳法者，易世互相為師，有所傳授也。呼畢勒罕，蓋皆死而自知其所往生，常在輪回，本性不昧，弟子輒迎而立之。
觀清一代喇嘛之史實，則亦可知其為國家之作用矣。達賴一世敦根珠巴本為王子，受宗喀巴衣缽，若如來之舍位出家，法名為羅倫嘉穆錯，既得道，仍以教主作人王，為藏眾所宗仰。二世以下，分設理事之佐曰“第巴”等，助教之弟子曰“胡土克圖”。時當明正德中，名聞中國，謂能知三生事，人稱活佛，帝慕愿見之，命中官劉允乘傳往迎，閣部科道交諫不聽，珠啡為幡幢，黃金為供具，鑄金印，具犒賞，罄竭庫儲，攜鹽、茶數(shù)十萬石，行內(nèi)江船舶亙二百余里，沿途支官廩驛馬，供張將士千余人，所過疲困，往返期以十年，為迎取供養(yǎng)之地。既至藏，達賴避不見，將士怒，脅以威，為其眾所敗，寶貨器械盡失，死傷狼藉。允奔還，戒部下勿言，以空函馳奏，而武宗則已崩矣。世宗既立，旋且奉道而毀佛，世又以喇嘛為有先見。三世鎖南嘉穆錯（《明史》作鎖南堅錯），由順義王俺答迎奉至青海，勸其自通中國，時當萬歷初，中國始知有活佛，于是紅教舊封諸法王皆俯首稱弟子，改從黃教。諸部數(shù)萬里，熬茶膜拜，視若天神，諸王徒擁虛位，號令不行，實權在宗門。
而河套、青海、蒙古亦守其戒，不為鈔暴，西邊安枕五十余年，亦佛教之效。清初太宗崇德間，由歸服之蒙古居間通使，烏斯藏東界連青海，亦唐古特同族，明為西番地。明末厄魯特蒙古和碩特部顧實汗以兵吞青海，并及烏斯藏之喀木地（喀木今稱西康）。達賴居前藏曰衛(wèi)，而舊襲王位曰藏巴汗者居后藏。時為達賴四世云丹嘉穆錯，其第巴復乞兵于青海顧實汗，擊藏巴殺之，顧實汗遂以班禪居后藏，而遣長子達延居藏轄其眾，號鄂齊爾汗，第六子多爾濟佐之，號達賴巴圖爾臺吉。世祖統(tǒng)一中國，二喇嘛迭來貢獻，順治九年來朝，奏請在歸化城或代噶覲見，蓋欲帝遠迎。下廷臣議，滿大臣請無失蒙古心，漢大臣爭以為不同，世祖從漢大臣議。十三年，西藏闡化王來貢，詢系第巴冒稱。闡化王自明初為唐古特國主，為藏巴所破，已隸于藏巴，藏巴又被戕，乃由顧實汗以闡化王給第巴。詔詰第巴罪，時主藏事者實為顧實汗之子鄂爾齊汗?？滴蹙拍?，鄂爾齊汗卒，子朋素克嗣，號達賴汗。十三年，吳三桂既叛，諭達賴喇嘛：“若三桂竄藏即擒獻?！崩镒喾Q：“若欲征兵，可召青海達賴巴圖臺吉相援?！边_賴巴圖臺吉即達賴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