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禪解人意 (6)
- 拈花笑佛
- 梁啟超
- 4685字
- 2013-08-03 03:15:34
華氏城東南百里之支那西寺(注釋:梁啟超原注:宋范成大《吳船錄》卷一引繼業《印度行程》云:“王舍城中有蘭若隸漢寺……又北十五里有那爛陀寺……又東北十里至伽濕彌羅漢寺。寺南距漢寺八里許。自漢寺東行十二里……又東七十里……又西北五十里有支那西寺,古漢寺也。西北百里至花有一漢寺,華氏城東南百里有一支那西寺,蓋無疑。所謂伽濕彌羅漢寺者,不知是否即王玄策所記。但若爾,則地里殊遠隔不愜矣。或此印及罽賓者為五矣。又案,此諸寺玄奘、義凈皆不記,其建設當在奘、凈西游后耶?然王玄策年代,固較奘稍晚而較凈稍早也。姑存疑以俟續考。)。
此諸寺者,殆可稱為千余年前之中國留學生會館。夫必學生多然后會館立,然則當時西行求法之人姓氏失考者,殆更不止此數耳。
求法運動,起于三國末年,訖于唐之中葉,前后殆五百年。區年代以校人數,其統計略如下:
西第三世紀(后半)二人
第四世紀五人
第五世紀六十一人
第六世紀十四人
第七世紀五十六人
第八世紀(前半)二十一人
右三、四兩紀之兩游者,皆僅到西域而止,實今新世疆省境內耳(內法護一人似曾出蔥嶺以西。又僧建所到月支,當為今阿富汗境內地),未能指為純粹的留學印度。其留學運動最盛者,為第五、第七兩世紀。而介在其間之第六世紀,較為衰頹。此種現象之原因可從三方面推求之。其一,印度方面,五世紀為無著、世親出現時代,七世紀為陳那、護法、清辯、戒賢出現時代,佛教昌明,達于極點。其本身之力,自能吸引外國人之觀光愿學。六世紀介在其間,成為閏位。其二,西域方面,五世紀苻、姚二秦,與涼州以西諸國,交涉極密,元魏益收西域之半以為郡縣,故華、印間來往利便。六世紀則突厥驟強,交通路梗,請求法者欲往未由。觀玄奘之行,必迂道以注保護于葉護,可窺此中消息。七世紀以前,佛教殆為無條理無意識的輸入,殊不能滿學者之欲望,故五世紀約百年間,相率為直接自動的輸入運動。至六世紀時,所輸入者已甚豐富,當圖消化之以自建設,故其時為國內諸宗創立時代,而國外活動力反稍減焉。及七世紀則建設進行之結果,又感資料不足,于是向百尺竿頭再進,為第二期之國外運動。此實三百年間留學事業消長之主要原因也。
第八世紀之后半紀,印度婆羅門教中興,佛教漸陵夷衰微矣。而中國內部亦藩鎮瘈噬,海宇鼎沸,國人無復余裕以力于學。故義凈、悟空以后,求法之為一,無復聞焉。其可稱佛徒留學史之掉尾運動者,則有宋太祖干德二年至開寶九年(九六四——九七六)敕遣沙門三百人入印度求舍利及梵本之一事(注釋:梁啟超原注:此事僅見于范成大之《吳船錄》,成大蓋錄僧繼業之游記,繼業即三百人中之一人也。《吳船當》卷一云:“繼業姓王氏,耀州人。……干德二年,詔沙門三百人入天竺求舍利及貝葉多書,業預遣中。至開寶九年始歸。峨眉牛心寺所藏《涅盤經》一函四十二卷,業于每卷后分記西域行程。雖不甚詳,然地里大略可考。世所罕見,錄于此。……”成大所錄全文約九百字。當時極勞費之一舉,賴此僅傳矣。業所記雖簡略,然亦有足補顯、奘、凈諸記所不及者,亦佛門掌故一珍籍也。)其發程時,上距義凈之人寂既二百五十二年矣。此在求法史中,最為大舉,然銜朝命以出,成為官辦的群眾運動,故其成績乃一無足紀也。
前所列百○五人中,惟宋云、慧生等五人,為北魏熙平中奉敕派往,其余皆自動也(內劉宋時之道普,唐時之玄照,皆先已為自動的西游,歸后乃敕派再游者)此可見學問之為物,純由社會的人個自由開拓,政府所能助力者,蓋甚微耳。
西游諸賢中有籍貫可考諸六十五人,以隸今地,則各省所得統計略如下:
甘肅十人河南八人山西七人兩廣七人
四川六人湖北五人直隸四人陜西四人
山東四人新疆四人遼東四人湖南三人
最奇異之現象,則江淮浙人,竟無一也。此一帶為教義最初輸入發育之地,其人富于理解力,諸大宗派,多在此成立焉,獨于當時之留學運動乃瞠乎其后者,其毋乃堅忍冒險之精神不逮北產耶?雖然,當前期(五世紀)運動最盛時,南北朝分立,西域交通,為北人所專亭;后期(七世紀)運動時,政治中心點亦在西北,則江表人士,因乏地理上之便利,不克參加于此運動,亦非甚足怪也。
再將各人之行蹤及生死列統計表如下:
一、已到印度,學成后安返中國者四十二人。
法護、法領、法顯、智嚴、智羽、智遠、寶云、僧景、慧達、沮渠京聲、康法朗、慧睿、智猛、曇纂、法勇、道普、道泰、法盛、慧覽、道藥、惠生、宋云、寶暹及其同行者七人、玄奘、玄照、運期、智弘、大津、義凈、慧日、慧超、不空、含光、悟空、繼業。
二、已到西域,而曾否到印度無可考者十六人。
朱士行、慧常、進行、慧辯、僧建、慧簡、慧嵬、慧應、曇學及其同行者七人。
三、未到印度,而中途折回者,人數難確指。
法獻(因蔥嶺棧道絕折回)、康法朗同行之四人(過流沙后折回)、智猛同行之九人(臨度蔥嶺時折回)、義凈同行之數十人(臨登海舶時折回)、太津同行多人(臨登海舶時折回)。
四、已到印度,隨即折回者二人。
慧命(以不堪艱苦折回)、善行(以病折回)。
五、未到印度,而死于道路者三十一人。
于法蘭(死于象林)、慧景(死于人雪山)、道嵩(死于波淪)、法勇同行者十二人(死于雪山)、又八人(死于罽嶺西)、智岸(成都人死于朗迦)、智岸(高昌人死于海舶)、彼岸(同上)、曇閏(死于渤盆)、常慜及其弟子一人(死于訶陵)、法振、乘朗(死于訶陵)。
六、留學中病死者六人
師鞭(年三十五)、會寧(年三十四五)、窺沖(年三十許)、信胄(年三十五)、法振、乘悟(卒年無考)。
七、學成歸國而死于道路者五人。
道生、師子惠、玄會(俱經尼波羅被毒死)、僧隆(行至健陀羅病死)、義輝(行至朗迦戍病死)。
八、歸國后為第二次出游者六人。
(甲)再出游而死于道路者一人:道普(在青島舶破而死)。
(乙)再出游而欲歸不得者一人:玄照。
(丙)再出游遂留外不歸者一人:智嚴。
(丁)再出游而曾否再歸無可考者三人:智羽、智遠、運期。
九、留言不歸者七人(?)
朱士行、(留于闐)、道整、道希、慧業、玄恪、智行、大乘燈(并留印度)。
十、歸留生死無考者多人,其數難確指。
法凈、僧紹、僧猛、曇朗、王伏、子統、法力、云啟、道方、明遠、義朗、義玄、解脫天、慧炎、慧輪、道琳、曇光、僧哲、玄游、靈運、無行、乘如、貞固、孟懷業、道宏,又與寶暹同行者二人、與不空同行者二十七人、《求法傳》中佚名者十人、義凈所稱五百年前之唐僧二十許人,合計蹤跡不明者八十余人。
右(上)統計表所當注意者:其學成平安歸國之人確鑿可考者,約占全體四分之一;死于道路者亦四分之一;中途折回者似甚多;而留外不歸之人確鑿可考者數乃頗少也。
又其留學期間之久暫可考見者,列表如下(以久暫為次):
悟空四十年
智猛三十七年
義凈二十五年
惠生、宋云等十九年
慧日十九年
玄奘十七年
大乘燈十二年以上
玄照第一次十一年第二次不歸
智嚴第一次十年第二次不歸
慧輪十年以上
大津十年
不空九年
智弘八年
寶暹等七年
又此種留學運動,以一人孤征者為最多。若玄奘之獨往獨來,最足為此精神之代表矣。然屬于團體運動者亦不少,如法顯等十人團,可為最初之探險隊,成績亦最優(智嚴、寶云皆團員之一)。次則智猛等十人團,不空等二十八人團,皆極濟濟矣。然法顯、智猛,皆結隊往而一人獨歸,抑亦等于孤征矣。至于繼業等之三百人,則以官費派遣,在此項史料中,殊不甚足為輕重也。
留學運動之總成績,蓋不可以數算。前之法護、后之玄奘,其在譯界功烈之偉大,盡人共知,不復喋述。至如《般若》之肇立,則自行士行之得《放光》也;《華嚴》之傳播,則自支法領求得其原本,而智嚴、寶云挾譯師覺賢以歸也;《涅盤》之完成,則賴智猛;《阿含》之具足及諸派戒律之確立,則賴法顯;《婆沙》之宣傳,則賴道泰;凈土之盛弘,則賴慧日;戒經之大備,則賴義凈;密宗之創布,則自不空。此皆其最犖犖可記者也。
留學運動之副產物甚豐,甚尤顯著者則地理學也。今列舉諸人之游記,考其存佚如下:
一、法顯《歷游天竺記傳》一卷,今存。
《隋書·經籍志》著錄,有《佛國記》一卷,《法顯傳》二卷,《法顯行傳》一卷。蓋一書異名,史官不察,復錄耳。書現存藏中,通稱《法顯傳》或《佛國記》。《津逮秘書》、《秘冊匯涵》皆收錄。近人丁謙有注頗詳。
法人以(AbelR’emusat)以一八三六年譯成法文,在巴黎刊行,題為:FoeKouekiourelationsdesroyaumesbouddhiques.英人(SamueBeal)續譯成英文,在倫敦刊行,題為:TravelsofFahHianandSung-yun.BuddhistPilgrimsfromChinatoIndia.德文亦有譯本。
二、寶云《游履外國傳》。《梁高僧傳》本傳著錄。今佚。隋、唐志皆未著錄。
三、曇景《外國傳》五卷。今佚。《隋書·經籍志》著錄。
四、智猛《游行外國傳》一卷。今佚。
《隋書·經籍志》著錄,《唐書·藝文志》著名錄。僧佑《出三藏集記》引其一段。
五、法勇(即曇無竭)《歷國傳記》。今佚。隋、唐志皆未著錄。
六、道普《游履異域傳》。見《梁高僧傳》《曇無讖傳》。今佚。隋、唐志皆未著錄。
七、法盛《歷國傳》二卷。《隋書·經籍志》著錄,《唐書·藝文志》著當。今佚。
八、道藥《道藥傳》一卷。《隋書·經籍志》著錄。今佚。《洛陽伽藍記》節引。
九、惠生《慧生行傳》一卷。《隋書·經籍志》著錄。今佚。《洛陽伽藍記》節引。
十、宋云《家記》一卷。《隋書·經籍志》著錄。今佚。《洛陽伽藍記》節引。
《魏國以西十一國事》一卷。《唐書·藝文志》著錄。今佚。是否《家記》異名,今無考。
十一、玄奘《大唐西域記》十二卷。今存。
《唐書·藝文志》著錄。現存藏中。近人丁謙著有考證。
法人(StanislasJulien)有法文譯本,一八五七年刊行,題為:MemoiressurlesContreesoccidentales.英人(SamuelBeal)有英文譯本,題為:Si-yuki:BuddhistRecordsoftheWesternWorld。
(附)慧立《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十卷。彥悰箋。今存。
慧立為玄奘弟子,記其師西游事跡。法人(Julien)以一八五三年譯成法文,題為:HistoiredelaViedeHiouenThsangetSesVoyagesdansI’Indeentreles,an,nees629etde642denotreere.
十二、義凈《南海寄歸內法傳》四卷。今存。
《唐書·藝文志》著錄。日本高楠順次郎有英文譯本,一八九六年在牛津大學刊行,題為:RecordoftheBuddhistReligion.
(附)義凈《大唐西行求法高僧傳》二卷。今存。
此書為求法高僧五十余人之小傳,其名具見前表。書中關于印度地理掌故尚多。法人(Ed,Chavannes)以一八九四年譯成法文,題為:Memoirsurlesreligieuxeminentsquiallerentchercherlaloidansles-Paysd’occident。
十三、無行,《中天附書》。今佚。
《唐志》未著錄。《求法高僧傳》言有此收。慧琳《一切經音義》卷一百著錄,題為《荊川沙門無行從中天附書于唐國諸大德》。
十四、惠超《往五天竺國傳》三卷。久佚,今復出。
《唐志》未著錄。《一切經音義》卷一百著錄。近十年來從敦煌石室得寫本殘卷,收入羅氏《云窗叢刻》。
十五、繼業《西域行程》。今佚。范成大《吳船錄》節引。
以上十五種,皆前表中諸留學生之遺也。其原書首尾具存者,惟法顯、玄奘、義凈三家。然全世界古代東方文化之人,已視若鴻寶。倘諸家書而悉存者,當更能赍吾儕以無窮之理趣也。其他留學界以外之人關于地理之著述尚多,實則皆受當時學界間接之影響也。舉其可考者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