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梁惠王(下) (1)
- 孟子(中小學(xué)生必讀叢書)
- (戰(zhàn)國)孟軻
- 4173字
- 2013-08-02 23:39:52
【原文】
莊暴[1 ]見孟子,曰:“暴見于王[2 ],王語暴以好樂,暴未有以對也?!痹唬骸昂脴罚? ]何如?”
孟子曰:“王之好樂甚,則齊國其庶幾[4 ]乎?”
他日見于王曰:“王嘗語莊子以好樂,有諸[5 ]?”
王變乎色[6 ],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樂也,直[7 ]好世俗之樂耳?!?
曰:“王之好樂甚,則齊其庶幾乎!今之樂,由古之樂也。”
曰:“可得聞與?”
曰:“獨(dú)樂樂[8 ],與人樂樂,孰樂?”
曰:“不若與人。”
曰:“與少樂樂,與眾樂樂,孰樂?”
曰:“不若與眾。”
“臣請為王言樂。今王鼓樂于此,百姓聞王鐘鼓之聲、管龠[9 ]之音,舉[10 ]疾首蹩頞[11 ]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樂,夫何使我至于此極[12 ]也?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今王田獵于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見羽旄之美,舉疾首蹩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獵,夫何使我至于此極也?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此無他,不與民同樂也。今王鼓樂于此,百姓聞王鐘鼓之聲,管龠之音,舉欣欣然[13 ]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幾無疾病與!何以能鼓樂也?’今王田獵[14 ]于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見羽旄[15 ]之美,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幾無疾病與!何以能田獵也?’此無他,與民同樂也。今王與百姓同樂,則王[16 ]矣!”
【注釋】
[1]莊暴:齊宣王的寵臣,即下文提到的莊子。
[2]見于王:指被齊宣王召見,或者是孟子進(jìn)宮朝見齊宣王。
[3]好樂:喜歡音樂。
[4]庶幾:差不多。
[5]有諸:意為“有這回事嗎”。
[6]變乎色:變了臉色。對于這句話一般有兩種理解,一是齊宣王認(rèn)為喜歡音樂是不正經(jīng)的事,因此面露愧色;二是齊宣王惱怒于莊暴將他好樂的事告訴了孟子,因此面露怒色。
[7]直:不過、僅僅。
[8]獨(dú)樂樂:獨(dú)自一人欣賞音樂的快樂。
[9]管龠:泛指樂器。管是吹奏的樂器,龠是管樂器之名。
[10]舉:全、都。
[11]疾首蹙頞:指因頭疼而皺眉頭。
[12]極:窮困,這里引申為極致、極端。
[13]欣欣然:得意、高興的樣子。
[14]田獵:在野外打獵。
[15]旄:旗幟,在這里指儀仗。
[16]王:稱王、統(tǒng)一天下。
【譯文】
莊暴來見孟子,說道:“大王召我進(jìn)宮,告訴我說他喜愛音樂,當(dāng)時我沒有找到合適的話回答他。”
隨后,莊暴問孟子道:“大王喜愛音樂,先生認(rèn)為這件事怎么樣呢?”
孟子道:“如果大王真的非常喜愛音樂,那么齊國恐怕就很有富國強(qiáng)兵的希望了!”
后來,孟子覲見齊宣王,問齊宣王道:“我聽說大王曾經(jīng)對莊暴說喜愛音樂,有這事嗎?”
齊宣王聽了,不禁臉色一變,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所喜愛的音樂,不是先王喜愛的那種清靜典雅的音樂,我只是喜愛現(xiàn)在流行的世俗音樂罷了。”
孟子回答道:“如果大王非常喜愛音樂,那么大王的國家應(yīng)該治理很不錯了!這樣看來,現(xiàn)在世俗的音樂和古代的高雅的音樂是一樣的。”
齊宣王好奇地問道:“這其中又是什么道理呢?老先生能告訴我嗎?”
于是,孟子問道:“大王覺得,獨(dú)自一人欣賞音樂所獲得的快樂,和與別人一起欣賞音樂獲得的快樂相比,哪個更快樂?”
齊宣王想了想,回答道:“和別人一起欣賞更快樂?!?
孟子又問道:“那么,和很少幾個人一起欣賞音樂獲得的快樂,與和很多人一起欣賞音樂獲得的快樂相比,哪個更快樂?”
齊宣王又回答道:“和很多人一起欣賞更快樂。”
孟子便說:“那就讓我給大王講講關(guān)于欣賞音樂的道理吧。假如大王現(xiàn)在命人在這里演奏音樂,百姓們聽到敲鐘擊鼓、吹蕭奏樂的聲音,個個愁眉苦臉,相互奔走道:‘大王如此喜愛音樂,為什么使我們的生活陷入如此貧窮艱難的境地呢?父親與兒子不能相見,兄弟和妻兒也都流離失散?!偃绱笸醅F(xiàn)在正在這里打獵,百姓們聽到車馬的喧囂,看到華麗的儀仗,也是愁眉苦臉,相互奔走訴苦道:‘大王如此喜愛打獵,為什么使我們的生活陷入如此貧窮艱難的境地呢?父親與兒子不能相見,兄弟和妻兒也都流離失散?!?
“大王只是喜愛音樂,為什么會產(chǎn)生如此不好的影響呢?這都是因為大王不能和百姓一起享受快樂的緣故。假如大王現(xiàn)在在這里演奏音樂,百姓們聽到敲鐘擊鼓、吹蕭奏樂的聲音,個個歡欣鼓舞,高興地奔走相告道:‘大王的身體應(yīng)該很健康吧,不會有什么疾病,否則他怎么有心情欣賞音樂呢?’假如大王現(xiàn)在去打獵,百姓們聽到車馬的喧囂,看到華麗的儀仗,也紛紛歡欣鼓舞地議論說:‘大王的身體應(yīng)該很健康吧,沒有什么疾病,否則他就不會打獵了?!援a(chǎn)生這么好的影響,只是因為大王能夠和百姓一起享受快樂的緣故。如果大王能夠和百姓們一起享受快樂,那么就可以統(tǒng)一天下了?!?
【闡釋】
在本章中,孟子著重闡述了“與民同樂”的問題。關(guān)于“與民同樂”的問題,在上一卷中孟子覲見梁惠王時已經(jīng)談到過。在這一章里,孟子又跟另一位國君——齊宣王說:無論是先王高雅的音樂,還是齊宣王喜歡的“流行的音樂”,只要能與民同樂,都是好事。
在孟子看來,夏桀、商紂只知道尋歡作樂,不顧百姓的疾苦,這是“獨(dú)樂樂”,是錯誤的;相反,國君只要“樂以天下,憂以天下”,與民同樂,與民同憂,就可以在全天下百姓面前稱王,才是真正的“與民同樂”。后來,孟子由“與民同樂”的思想出發(fā),結(jié)合對民不聊生的社會現(xiàn)實(shí)的不滿,進(jìn)一步提出了“仁政”思想,希望借助“仁政”的力量,實(shí)現(xiàn)“與民同樂”。
歷史上,因提出“與民同樂”的思想而聞名于世的士大夫,除了孟子,還有北宋的范仲淹,而且,比起孟子的快樂觀,范仲淹的更具有超前意識。在《岳陽樓記》里,范仲淹提出“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主張,這顯然是從孟子的“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的思想闡發(fā)而來的。自范仲淹以后,“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思想已經(jīng)代替了“與民同樂”的思想,稱為最具憂樂意識的“與民同樂”。
從孟子的“樂以天下,憂以天下”到范仲淹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同為“與民同樂”,但也是逐漸注入了更為強(qiáng)烈的使命感和自我犧牲精神,具有濃厚的悲劇意識。
【原文】
齊宣王問曰:“文王之囿[1 ],方七十里,有諸?”
孟子對曰:“于傳[2 ]有之?!?
曰:“若是其大乎?”
曰:“民猶以為小也。”
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猶以為大,何也?”
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芻蕘者[3 ]往焉,雉兔者[4 ]往焉,與民同之。民以為小,不亦宜乎[5 ]?臣始至于境[6 ],問國之大禁[7 ],然后敢入。臣聞郊關(guān)[8 ]之內(nèi),有囿方四十里,殺其麋[9 ]鹿者,如殺人之罪;則是方四十里為阱[10 ]于國中,民以為大,不亦宜乎?”
【注釋】
[1]囿:蓄養(yǎng)禽獸的獵場。
[2]傳:典籍文獻(xiàn)。
[3]芻蕘者:割草砍柴的人。芻,割草。蕘,砍柴。
[4]雉兔者:指獵取野雞和兔子的人。雉,野雞。
[5]不亦宜乎:不也是應(yīng)該的嗎?
[6]境:邊境。這里指齊國的國境。
[7]禁:指政府頒布的禁令。
[8]郊關(guān):國都郊外的關(guān)口。
[9]麋:鹿的一種,也叫“四不像”。
[10]阱:陷阱,在這里指陷百姓于死地。
【譯文】
齊宣王問孟子道:“聽說周文王有一個面積達(dá)七十里的狩獵場,這是真的嗎?”
孟子回答道:“是真的,史籍上有這樣的記載。”
齊宣王又問道:“面積真有七十里見方那么大嗎?”
孟子回答道:“是的,不過百姓還嫌它小!”
齊宣王聽了,疑惑地說道:“可是,我的狩獵場的面積才四十里,百姓們都覺得很大了。這是為什么呢?”
孟子回答道:“盡管周文王的狩獵場面積有七十里,但是如果百姓要砍柴割草,也可以去那里;如果百姓要抓鳥打獵,也可以去那里。因此,周文王的狩獵場可以算是與百姓共同分享的公共財富。如此一來,百姓們嫌它小,不就很合理了嗎?
“我剛到達(dá)齊國的邊境時,在打聽清楚了貴國所有重要的禁令以后,才敢進(jìn)入齊國境內(nèi)。后來我聽說,在都城的郊外有一片面積達(dá)四十里的狩獵場,大王規(guī)定說,如果有人殺死了那里的麋鹿,就如同殺死了人一樣,要判重罪。這樣一來,這個區(qū)區(qū)四十里見方的狩獵場,就像是大王設(shè)下的一個用來坑害百姓的陷阱,百姓能不覺得它很大嗎?”
【闡釋】
在這一章里,有一個很明顯的對比,即周文王方七十里的園林與齊宣王的方四十里的園林相比,哪個最小?結(jié)論是幾乎是齊宣王的兩倍的“周文王囿”小于齊宣王“方四十里的囿”。因為“民猶以為小”,因為周文王的園林是與民共有的。
由此可見,這一章的主旨也是講“與民同樂”,不僅如此,還上升到了“與民同有”的高度。對于百姓而言,聽音樂和享受歡樂都過于有些遙遠(yuǎn)和不切實(shí)際,只有共同享有森林、江河,能在森林和江河里任意砍柴和釣魚,以供生活之用,這才是實(shí)際的。因此,百姓才擔(dān)心周文王的園林太小了,以至于木不夠砍,魚不夠釣。而齊宣王的園林卻由于不準(zhǔn)百姓進(jìn)入,在百姓心中成了沒有實(shí)際價值的東西,自然越大越不好了。
有人認(rèn)為,在人類社會早期的氏族部落制時代,社會生產(chǎn)力極端落后,國君離百姓較近,有可能做到與民同樂,與民同有。但隨著社會生產(chǎn)力的進(jìn)步,社會財富不斷增多,國君的權(quán)力逐漸變大,與百姓的距離也拉大了。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在周初時,周文王可以與民同有園林,而數(shù)百年之后的齊宣王就做不到了。
不論是與民同樂還是與民同有,出發(fā)點(diǎn)都是孟子的“仁政”思想和“保民”思想,哪個國君能夠?qū)嵭小叭收?,他就能夠與民同樂;哪個國君能夠拿出自己的園林與民同有,他就做到了“保民”。
【原文】
齊宣王問曰:“交鄰國有道乎?”
孟子對曰:“有。惟仁者為能以大事小,是故湯事葛[1 ],文王事昆夷[2 ];惟智者為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獯鬻[3 ],勾踐事吳。以大事小者,樂天者[4 ]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5 ]也。樂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國。《詩》[6 ]云:‘畏天之威,于時保之?!?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7 ]。”
對曰:“王請無好小勇。夫撫劍疾視曰,‘彼惡敢當(dāng)我哉’!此匹夫之勇,敵一人者也。王請大之!《詩》[8 ]云:‘王赫[9 ]斯怒,爰[10 ]整其旅[11 ],以遏徂莒[12 ],以篤周祜[13 ],以對[14 ]于天下?!宋耐踔乱?。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稌罚?5 ]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曰:其助上帝,寵之四方,有罪無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衡行[16 ]于天下,武王恥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注釋】
[1]葛:即葛國,商為諸侯國時的鄰國,故址在今河南省寧陵以北。
[2]昆夷:即混夷,周朝初年時我國西部的一個部落。
[3]獯鬻:又稱獫狁,我國古代北方的一個少數(shù)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