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國家,或者說城邦,只不過是一個道德人格,它的成員的結合就是它的生命所在。如果它最主要的關懷就是要保存它自身,那么就必須有一種普遍的強制性的力量來推動并安排它的各個部分向最有利于全體的方向發展。自然賦予每個人支配自己各部分肢體的權利,同樣,社會公約也賦予了政治體支配它的各個成員的權力,并且這種權利是絕對的。當這種權利受到公意的指導時,就像上面所說的,它的名字就變成了主權。
可是,除了這個公共人格之外,我們還要把構成公共人格的那些私人考慮在內,因為他們的生命和自由是自然地獨立于公共人格之外的。所以,問題的關鍵就是要將公民相應的權利與主權者相應的權利區分開來,并將公民以臣民的身份應盡的義務和他們以人的身份應享受的自然權利區分開來。我們承認,社會公約把個人的一切權利、自由、財富轉讓了出去,這些也只是所有的權利當中對集體有重要用途的那部分;但是也必須承認,對這些重要性的權利的裁判是主權者。
如果主權者要求一個公民去為國家做一些服務,他就應該馬上去做;但是如果這種約束對集體毫無用處,那么主權者就不應該將這種約束強加給臣民;他甚至不可以有這種意圖。因為在理性的法則之下,任何事情絕不能是毫無理由的,就像在自然的法則之下一樣。
因為把我們和社會體聯結在一起的約定是相互的,所以我們稱之為義務。它具有這樣的性質:人們在履行它的同時,既為別人服務了又為自己效勞了。每個人都把“每個人”這個詞當成他自己,并且在全體投票的時候,所想到的也是自己,正因為這樣,公意才是公正的,所有人都希望他們之中的每個人都是幸福的。這一點就證明了權利平等及其所產生的正義概念是來自每個人對自己的偏愛,也就是出自人的本性。這一點也就證明了如果要讓公意成為真正的公意,就要讓它在目的和本質上也同樣是公意。這就證明了只有從全體出發的公意才能適用于全體,并且當它向某個個別的、特定的目標傾斜時,它就會喪失它的天然的公正性,因為此時我們判斷的東西對我們來說是陌生的,于是便不會有任何真正公平的原則來指導我們了。
實際上,如果一項個別的事實或權利只要有任何一點沒有事先在公約中規定,那么這件事情就會引發爭議。在這樣的一場爭議中,一方是有關的個人,另一方是公眾。然而在這里我看不到必須要遵循的法律,也看不到對此爭議作出判決的審判官。在這個時候,要想讓公意對它作出表決,那是荒唐可笑的;因為在這里,公意只是一方的結論,對另一方來說公意則是一個外部的、個別的意志,在這種場合之下,它就會有失公道而且容易犯錯誤。個別的意志是不能代表公意的,因此,當公意是個別意志的代表的時候,它就變質了,也就不能再對某個人或某件事作出判決了。比如,雅典人民任命或罷免他們的首領,對某人授勛或對其他人判刑,根據個別法令不加區別地來執行政府的全部行為,此時,人民中就已經不再有名副其實的公意了;他們的行動表明他們已經不再是主權者,而是行政官了。這好像有悖于通常的觀念,但是請給我時間來闡述我的理由。
由此我們應該作出如下理解:意志之所以變成公意,是因為它以把人們結合在一起的共同利益作為標準,而不是把投票的數目作為標準;因為在這一制度中,每個人為別人制定規則的同時自己也要遵守。這種利益與正義都是值得贊美的,它們的一致性便賦予了公共討論以一種公正性。但在個別事件的討論中,既然沒有一種能把審判官的準則和當事人的準則結合并統一起來的共同的利益,那么這種公正性也就消失了。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明,我們總會得到相同的結論,那就是,社會公約在公民之間確立了這樣的一種平等,從而大家都要遵守相同的規則并且都應該享有相同的權利。于是,由于公約的性質,主權的一切行為——一切真正屬于公意的行為——對全體公民都有同等的約束和照顧;所以主權者就只認識國家這個共同體,而平等地對待構成國家的任何一個人。可是準確地說,主權的行為又是什么呢?它不是用來約定上級和下級的,而是用來約定共同體和它的各個成員的。它以社會契約為基礎,因而是合法的約定;它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因而是公平的約定;它的唯一目的就是公共的幸福,因而是有益的約定;它有公共的力量和最高權力作為保障,因而是穩固的約定。只要臣民遵守的約定是這樣的,那么他們就不是在服從任何別人,而只是在服從他們自己的意志。如果問主權者與公民兩者相應的權利究竟應達到什么限度,那就等于是問公民對自己本身——每個人對全體以及全體對每個人——能規定到什么程度。
由此可見,雖然主權權力是完全絕對的、神圣的、不可侵犯的,但是它不會超出,也不能超出公共約定的界限,并且對這種約定留給我們自己的財富和自由我們可以任意地支配。因此主權者對所有的臣民的要求都要平等。如果主權者對一個臣民要求的比另一個臣民多的話,事情就變成了個別的,他的權力也就不再有效了。
一旦這種區別被承認了的話,那么在社會契約中關于個人會作出真正的犧牲之類的說法,就是不正確的了。社會契約給他們帶來的是比以前更有利的處境;他們做的是一個有利的交易而不是一項割讓,一種更美好的、穩定的生活方式代替了不可靠、不安定的生活方式,自由代替了天然的獨立,自身的安全代替了侵害別人的權力,社會的結合保障其不可侵犯的權利,代替了可能制伏自己的強力。國家也在保護著他們所獻給國家的個人生命;并且當他們冒著生命的危險去保衛國家時,他們所做的也正是把從國家得到的東西歸還給國家。當他們處在自然狀態里的時候,當他們不可避免要冒著生命危險去保衛自己的生存權的時候,即便危險重重他們也必須去做。當然,必要的時候每個人都要為祖國而戰斗,但是如果這樣,為自己戰斗的人也就沒有了。為了保障我們的安全,去應對危及自身安全的危難,難道這不算是收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