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調歌頭
我志在寥闊,疇昔夢登天。摩娑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有客驂鸞并鳳,云遇青山、赤壁,相約上高寒。酌酒援北斗,我亦虱其間。
少歌曰:神甚放,形如眠。鴻鵠一再高舉,天地睹方圓。
欲重歌兮夢覺,推枕惘然獨念,人事底虧全?有美人可語,秋水隔嬋娟。
清寧其實只認得自己的名字和幾個簡單的字,其余的全不識得。山中長日漫漫,閑居無聊,書內又畫得有樹木花草,人物鳥獸以及昆蟲等等,畫得甚是精細好看,于是將書架上一本本書拿來翻閱,將書中所有頁面圖畫、字跡筆劃全部印入腦海,卻并未理解書中的含意。如今得云健教授字意,這才明了自己所看之書的意義所在。
石洞內所藏之書種類甚多,五花八門,好些書頁上都寫有“元凌藏于某年某月”或是“元凌君”等字,想是這石洞舊主號元凌??雌饋泶巳耸莻€非常博學之人,書架上醫(yī)術、武功、天文、地理、星象乃至農耕種植等等無所不包。尤其酷愛鉆研各種藥物、毒物,更有部分為元凌君多年心血所著,言前人之所未言??催^了之后,云健終于明白了清寧身上種種異于常人之處。
其中一本書名為飛花功,是內息運轉之法,閱其前言,此法名為飛花飄絮,練至極處,身體可如飛花飄絮一般隨風而行,且可以內息控制身畔風力水流,隨自己心意而動。乃是元凌君偶得一本奇書,融入自己多年心得而成。里面繪有人體圖形,用紅線標示著體內氣息運行的方向,路徑,雖說清寧對于文字的說明看不明白,但這圖譜上標的清清楚楚,她看著書上圖形,心中下意識的就會照著圖上所示存想。久而久之,雖不知其所以然,卻也練得身輕如燕,凌波而行,在近處控水取物自是不在話下。云健最喜游山玩水,如果身有此功,翻山越嶺,攀巖入澗,自是大大方便。他自吃了如意果后,偶而也會覺出體內有一股氣流流動,照著書上所示加以練習,果覺身體輕健了不少,雖說還不能像清寧那樣飄忽若仙,但若假以時日,也非不能。
跟云健相處時間長了,清寧說話越來越流利,云健也漸漸知道了有關清寧的一些事情。清寧很小的時候是和爹娘和哥哥住在一起的,那時清寧還太小,許多事記不清楚,只記得有一天晚上,家里的保姆溫嬤嬤帶著她從家里出來了,在一個村莊里住了一陣,然后又爬山,鉆了好長好長一個山洞,來到了這片山里。在山里風餐露宿,又過了一段時間,無意間發(fā)現了現在所住的這個山洞,見洞內無人,便老實不客氣的住了下來。兩三年后,突然有一天溫嬤嬤消失不見了,不知去了哪里。清寧在石室內哭了幾天,嗓子都哭啞了,再也無人理睬。石室內儲藏的果子都已吃完,饑餓之下,只好自己跑到山洞外找吃的。
山洞外卻住著一伙野猿,清寧跟在它們后面,撿拾它們吃剩的野果果腹,漸漸和其中一只小猿玩到一處,后被野猿接納,每日白天與它們一起,爬山上樹,摘果子、樹葉、嫩芽等物吃,夜里回山洞歇息。后來在山澗處撿到一只小虎崽,就是日前所見之雄虎。清寧幼時家里養(yǎng)過貓,只當它也是一只大貓,帶回洞來,漸漸長得大了,與野猿起了沖突,差點咬死一只小猿,野猿遷至他處,才與清寧分開。到現在,清寧還不時過去探望,與它們一起玩耍。
因雄虎覓得雌虎為偶,又生了兩個小崽,一家四口其樂融融,與清寧相處的時間大大減少,眼看著清寧一個人在山林之間東飄西蕩,不免覺得清寧寂寞無聊,當日正在山澗覓食,聽到云健的聲音,循聲而去,見云健直立而行,臀后無尾,身穿衣裳,同清寧相類,又聽得清寧在遠處吹笛相和,便自作主張,將他叼至潭邊,本意就是想讓他陪伴清寧。如今果然如它所愿,攜著妻兒子女自去享受天倫之樂。
每月的月圓之夜,不論陰晴雨雪,清寧都會去云水潭畔服食一枚如意果,用來鎮(zhèn)住體內的赤炎花毒。但在云健來后的第三個月的月圓之日,她在當天上午卻將云健拉到云水潭畔,如意樹下。
這次將成熟的如意果卻在樹頂之上,午夜未至,如意果還好端端的掛在樹上,云健此次立于樹旁,倒不曾被那香氣迷了,清清楚楚看見如意果是一枚嫩白色的果子,晶瑩似玉,似乎在微微發(fā)光,另有許多青色小果掛在樹枝之上,大小不一。
清寧見日已中天,笑咪咪的飄身上樹,摘下如意果,遞給云健,道:“哥哥,你吃?!痹平≡诙磧茸∠轮螅鍖幈阋恢眴舅绺?,與他形影不離。
云健不知清寧用意,他上次服食如意果之后,便即昏迷,冰寒酷熱種種折磨隨之而來,以為這如意果乃毒物之類,自然不肯再吃。當下搖首回絕,笑道:“這個東西我受用不起,你能吃,我卻不能吃,我吃了會中毒。”一邊說一邊后退,要離那如意果誘人的香味遠上一些。
清寧歪著頭用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盯著云健,半晌,看得云健心旌搖動,卻又毛骨悚然,心中暗自猜測,不知清寧又在想些什么,只覺像是在算計他,便想離開這里,卻見清寧抿嘴一笑,拉著他的手,將他帶上樹去,兩人并肩坐在樹杈上,清寧將如意果舉到云健面前,笑道:“你吃了吧,好吃得很,我保證,如意果絕對沒有毒,你放心。”
云健心中奇怪,上次月圓之夜他是陪清寧一起來的,知道她每月都需服上一枚如意果,卻不知為何這次定要他吃,便問道:“我吃了,你怎么辦,你不是每月都需吃上一枚嗎?”
清寧笑道:“這你不用管,你只管吃了便是?!睂⑷缫夤钡值皆平】谶?。
云健已服過一枚如意果,此次便未曾被其香味所迷,只隱隱覺得有些頭暈,當下緊閉雙唇,搖頭不吃。
清寧見他拒意甚堅,抽出袖中短笛,吹奏起來,樂聲悠揚,云健正聽得心曠神怡,卻見沒一會功夫,四只老虎便又齊刷刷聚于樹下,仰首上望。
清寧停了笛聲,笑咪咪看著云健,道:“哥哥,你吃了吧,好吃得很,你要不吃,大貓會不高興的?!闭f著,雄虎果然張開大嘴,露出獠牙,對著云健一聲低吼。原來清寧早已發(fā)現云健對老虎十分畏懼,是以招來嚇唬云健。
云健心想,原來是叫它們來嚇唬我的,我即不下樹,也不吃,看你能怎么辦。兩人僵持了半晌,清寧眼珠一轉,自己咬了一大口如意果,細細咀嚼。云健松了口氣,放下心來,待要躍下樹去,下面又有四只老虎虎視耽耽,有些不敢。清寧一條玉臂伸過來纏住了云健的腰,兩片唇瓣又欺將上來,貼住他雙唇,接著鼻子被捏住,不由自主的張開口來,一股清甜的東西隨之涌入口中,被咽下腹去,正是如意果。
清寧見云健被強喂了一口,嘻嘻一笑,又要再依法施為,卻被云健一把將如意果搶了過去,大口吃了起來,幾口吃完,笑道:“你讓我吃,我就吃,用不著那么費事,頂多再暈一會,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敝皇沁@次他卻沒有昏迷,只是頭暈腦脹了一會,便即清醒,全身舒暢,不禁咦了一聲,口中道:“奇怪,奇怪?!?
清寧笑道:“沒有毒吧,你還信不信我說的話?”
云健道:“是,是,以后你說的任何話我都相信,只是你今晚怎么辦?”
清寧眸光閃動,道:“這個不用你管,到時自知?!崩鹚氖?,縱身下樹,躍上虎背,老虎馱著二人飛奔而去,直上到高山之顛,方才停下腳步。
清寧心中高興,拿起短笛,即吹即舞,如嫦娥奔月,洛神凌波,一時間山水失色,天地之間的光茫似乎只集中在了清寧身上,看得云健目眩神馳,心神搖蕩。
笛聲招來許多鳥雀與之共舞,啾啾和鳴,清寧更加高興,雙足立于猛虎頭頂,迎風而立,清嘯聲起,清亮婉轉之音直達九宵,四只猛虎一起隨之而嘯,聲若迅雷,四野回響。眼前這一幕令云健震憾不已,卻又暢快之極,也忍不住揚聲長嘯起來,只覺滿心的痛快淋漓,與這天地山川似已融為一體,浮世之間所有煩憂,隨著嘯聲飄散而去。
當夜子時,高山之顛,圓月之下,清寧又如初次相遇之時,與云健口唇相接,兩人氣息互通,往復流轉。云健雖不知清寧為何如此,但皎皎月色之下,蒼茫云山之間,美人在懷,軟玉溫香,柔唇如蜜,云健就算想抗拒,只怕也是有力無心。
雖有些隱約猜測,但卻直到兩個月之后,云健方才徹底明白清寧此舉的用意。
這一日,已將近夏末,山洞外淫雨霏霏,已下了幾日。云健坐在書房內畫畫,這一片山水極廣,云健這一幅長卷也只將將完成了十之二三。清寧則在臥室內酣睡。
云健畫了半天,有些疲累,便站起身來,伸了伸懶腰,信手抽出一本書來,封面上寫著毒花集三字,閑看下去,直看到三個小楷,赤炎花,書頁上畫著一朵艷紅色小花,花分四瓣,中有黃蕊,葉呈紫紅色三角形,邊緣有鋸齒。上面寫著:“赤焰花,六十年一開花,開花必在午時,花朵奇香,無果,色呈艷紅,遇水則枯。其蕊有毒,食之每逢月圓之夜子時發(fā)作,毒發(fā)時體內如火焚。發(fā)作十余次后,精氣耗盡而亡。男子毒發(fā)時食如意果即可解。女子毒發(fā)食如意果一枚可抑,無法徹除。此花之毒與如意果相遇可使人內息倍增。又:未成年女子食此花,待天葵至后,可尋一青年男子,童子之身,令男子于月圓之日午時食如意果,以陽氣化之,當夜子時以口渡氣入女子體內,內息相交,如此反復六至九次或可解。”后又有一行小字寫道:“此法乃以理推之,未有實踐,蓋因此花似蘊有純陽之氣,與女子體內陰氣互不調合,而男子食如意果后,以體內純陽之氣化之使其具有陰陽調和之功效?!?
看了這段,云健此時腦子里已是千回百轉,如醍醐灌頂,頓時明白這幾個月圓之夜清寧的所作所為用意何在。清寧定是中了這赤炎花之毒,才會有此行為。這小女子真是福大命大,際遇之奇,世上罕有。一個人在這荒山野嶺之地生存至今,遇上這百年難遇的毒花不說,又找到了如意果。如今解毒之法又送到眼前。云健雖曾留連于煙花之地,卻一直潔身自好,無所沾染,看來老天讓他來此,說不定就是給清寧解毒的。只是清寧為何又是威逼,又是利誘的讓他吃掉如意果,而不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原因,實在有些讓他迷惑不解,女人心,海底針,這句話真是放之四海皆準。明白的同時,卻忽有一股失落之感從心中升起,繚繞不去,美人在懷時竭力克制的心猿意馬也隨之煙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