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鄭風•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邂逅相遇,適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清寧步履輕盈,走起路腳不沾地,雙腳輕輕踏過草尖,青草也只輕輕彎曲,如御風而行一般,怪不得不見她穿鞋,一雙腳還那么白凈秀美,不見塵灰,只是這樣子走路,更像是一個山間女妖。只可憐了云健,山間無路,被清寧拉著,不時被野草雜樹掛住衣服,絆到腳,只好用力拉住清寧,讓她放慢腳步。
翻過一座小山,拐過幾個山坳,越過一片平整的山谷,趟過一條水流湍急的溪谷,他們停在到一大片峭壁前,此時云健的衣服又增加不少條條縷縷,下擺及褲腿幾乎就是破布,勉強掛在身上,丟了靴子的那只腳更是劃破了幾處,有些疼痛。這一番狼狽,不消細說了。
這一片峭壁所處的山峰頗高,此時天色已黑,有些朦朦朧朧看不清楚。只隱約看到山峰后面似乎還有更高的山峰直插入天際,峰頂隱隱泛著白光。
峭壁上布滿青藤,縫隙間有樹木斜斜長出,月光下暗影幢幢,有些駭人。只見清寧在一處地方輕輕撥開雜草青藤,用力向山壁上一按,扎扎聲響,一道石門向側方滑開,閃出一個洞口。
走進洞口,清寧不知在哪里輕輕一拍,石門合上,向里走了有十來丈遠,又是一道石門,石門一開,一片清光溢出。只見石門內是一面積開闊的大山洞,足有三間房屋大小。
云健跟著清寧走進洞來,石門又關上了。洞內溫暖如春,中央有一石臺凸起,如一個大床般,顯然是人工打磨過,上面平滑如鏡,邊緣隨著原來的走勢,如云紋一般層疊下來。石室入口處有刻得有三個字,“去日洞。”這是取自曹操《短歌行》中的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之意。洞內石壁呈乳白色,雖不甚平整,但質地堅硬,摸起來光滑似玉,似乎經過人工打磨。石壁上方分散著嵌有數十個鴿卵大小的瑩光珠,發出淡淡柔光。四壁上掛滿了書法圖畫,畫上人物多為同一個女子,或顰或笑,或行或舞,看得出是畫者心上之人,下筆時情致綿綿,使畫中人如活的一般,似乎隨時都能從畫上走出來。也有一些花鳥山水之類,筆法精致,余韻無窮。云健細細觀摩,悠然贊嘆。
清寧不知從哪里拿了幾個水果遞給云健,狀如鴨梨,呈玉白色,是熟透了的,清香撲鼻。
此時也剛只是初夏,不知為何會有成熟的果子,見清寧已吃了一個,云健本也有些饑餓,便也痛痛快快吃了起來,果子清甜適口,入口即化,與平常的梨味道不太一樣。一口氣吃了三四個,方覺飽了些。
吃過之后,云健在洞內四處觀看,這個洞極大,盡處又是幾個小洞口。一個儲藏室,洞呈狹長,室內盡是果香,兩側石壁上鑿成一個個淺槽,寬只盈尺,層層向上,有七八層,上面擺著許多各式各樣的果子,已空了大半。去日洞的奇妙之處就在于,儲存任何東西,絕不變質腐爛,不管放置幾年,依舊新鮮如初,不知是何緣故,并且洞內纖塵不生。每到秋季,清寧就會摘來大批野果,放于此處,足夠生活一冬,到得春天百花盛開,新芽初綻,也就不愁吃的了。
另一間石室內則寬大一些,石壁上同樣嵌著許多熒光珠,滿室光明。同第一間石室相似,滿架盡是圖書。還有石桌石椅,桌上有筆墨紙硯等物,又有幾張寫有字的紙,上面寫的似乎是藥方,字跡清秀,不知是何人所書。書架上厚厚的一摞紙張俱是上好的宣紙,正解了云健的無紙之憂。
另外一個石洞內洞中連洞,似是廚房,居然鍋碗瓢盤俱全,又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小瓶,瓶上寫得有名字,是各類丸散膏丹等等,不一而足,卻多是空的。
由一條狹長走廊進入第四間石洞,一陣熱氣撲面而來,洞內有一大池,水氣氤氳,石壁上有一喇叭花狀石雕,花口向下,花蕊處一條條水流流下,濺在池內,琤琮有聲,池內水卻不見滿溢,另有孔將水引出洞外,不知流向何處去了。池水觸手溫熱,似是溫泉水。
又有臥室,也是一張大大的石床,上面鋪著厚厚的絲棉一樣的東西。
另有數間藏寶室,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珍玩古器等物,琳瑯滿目,另人眼花繚亂。也不及一一細看。
這個石洞雖說是利用天然之勢建成,但開鑿得如此功能齊全,設施完備,這石壁又如此堅硬,定是下了一番功夫,還藏了這許多稀世珍品,絕不是清寧能做到的。
云健見浴室內擺著許多白色長袍及衣褲鞋襪等物,雖與清寧所著相類,看樣子卻是男子衣裳,難道這里除了清寧之外,還住得有人?心中有些歡喜,又有些悵然,問道:“這里還有別人住嗎?可否請出來一見?”清寧搖了搖頭,輕聲道:“沒有。”
云健聽了,心里卻覺得松了,當下也不細想這感覺從何而來,見那衣裳質地輕柔,樣式古樸,再看看自己的一身襤褸,便笑著對清寧道:“這是誰的衣服,可否借我一套?”
清寧點了點頭,云健等了半晌,清寧卻無離去之意,便道:“清寧,可否回避一下,借我浴室一用,也好讓我沐浴更衣。”清寧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看著云健,卻仍舊動也不動。
云健心里哭笑不得,只好又笑道:“這個,清寧,我還不大習慣讓別人看著換衣服,這個也不大妥當。”說完,輕擁著她的肩膀,將她送出門外,又道:“你放心,我跑不了,現在我也不想跑,在大樹上睡了好幾天,今天我可要在床上好好的睡上一覺,決不會跑。”
清寧微側著頭,輕咬著手指,可憐巴巴的看著云健轉身向浴室走去。心下有些黯然,這么多年,好不容易看到一個同類,又這么溫和可親,不自禁就想寸步不離的跟著他,不想離開,生怕一離開,他會消失不見,這茫茫山野之間,又剩下自己一個人。
云健下午在溫泉中已泡了半天,此時便只用水沖了沖,穿起那套衣褲,居然剛剛合適。其實這也不是清寧的衣服,洞里的所有物品均是原來的石洞主人留下的,那個石洞主人也是個世外奇人,這個石洞即是此人所建。清寧年幼之時隨人流落到此處,無意間發現了這個山洞,洞主當時早已故去多年。這衣服樣式古樸,乃是此處山間所獨有的一種蜘蛛所吐之絲制成,穿起來爽滑舒適。洞內存有十余件,清寧將其中幾件下擺及袖子裁下一圈,自己穿著。云健的這件卻是沒裁過的,衣服已放置了上百年,卻依舊如新衣一般,瑩瑩生光。
出了浴室,清寧已在石臺上睡著了。兩條秀氣的眉毛輕蹙著,一雙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好像夢到了令她不安的事情。
輕輕的坐到清寧身邊,云健凝視著睡夢中的清寧,這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呢,一個人住在這山野之間,飄蕩遨游,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有時卻又嬌俏可愛,如一個不知事世的小女孩。初遇那夜在潭水之中吸人精氣,猛虎為伴,驚退熊羆,卻又如一個女妖一般,她到底是人?是妖?是仙?想起了頰上的那一記輕吻,那一聲嬌脆的“哥哥”,還有他要獨自去浴室洗澡時清寧那戀戀不舍,如被拋棄的小動物般的可憐眼神,云健心底里不禁泛起一股柔情,看著清寧的目光也變得柔軟起來。
小心翼翼的將清寧抱起,走到那間被當作睡房的石室內,將她輕輕地放到鋪有淡青色棉絮的石床上。
清寧依舊睡著,云健的懷里很溫暖,在她的睡夢中喚起了塵封久遠的記憶。她似乎還是兩歲的光景,梳著兩個沖天小辮,穿著一身新做的粉綠襖褲,跌跌撞撞的追著前方翩飛的蝴蝶。一不小心摔倒了,她立刻放開喉嚨,哇哇大哭起來,“寧寧乖,別哭,別哭,哥哥在這,哥哥吹吹,不疼了啊。”漸漸的,哥哥那小小的,但很溫暖的胸膛變大了,變寬了,慢慢向后飄去,就要消失不見,清寧一陣焦急,抓住哥哥的手,“哥哥別走,寧寧不哭了。”
聽到清寧的喃喃夢囈,看著清寧緊緊抓著自己手掌的小手,云健慢慢躺在清寧身旁,任由她緊握著自己的手,漸漸睡去。
洞內無晝夜,一覺睡醒,也不知是什么時辰,云健只覺全身舒暢,多天疲累盡去。聞得滿室清香,清寧已不見了蹤跡,出了臥室,見廳內堆了許多白色小花,儲藏室內也已被同樣的花朵裝滿。沒過一會兒,洞門開啟,清寧用一枚極大的樹葉又兜了許多白花進來,見云健醒了,笑道:“給你吃。”
云健聽說這是用來吃的,倒也見怪不怪了,拿起一枚細細品嘗,入口清香,花芯處一點甜蜜,味道還真是不錯。日后,云健知道這種小花名為雪蕊,附近有一座山上,一山皆是,乃是清寧的最愛。每到花開時節,清寧總要采來滿滿一室,留著當作零食慢慢享用。
此山之中奇景甚多,況且也不知如何出去,此后幾月,云健便與清寧居住在這群山之中,天氣晴好之時四處尋幽探勝,天氣不好便躲在石洞之內看看書,教清寧認認字。好在山間野花野果甚多,另有肥魚等野味,也不愁食物,只是沒有鹽,未免無味。實在淡得很了,便翻山越嶺,到海邊找些海菜魚蝦之類。
閑來無事,洞內又有紙筆顏料,云健立意要將這一方山水畫成一幅長卷,山居歲月,倒也悠閑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