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醫院就像一座迷宮,讓人不安。
山婆婆躺在醫院危重病房,像一江干枯的春水。
曼蕓、老猿、薩克斯、香椿芽來看望了山婆婆,山婆婆枯樹般的臉竟然溢著笑意。
門外過道,薩克斯道:“山婆婆是不是有好轉的跡象?!?
“那只是回光返照?!被⒆袊@了口氣說。
山大爺給了虎仔舊院的鑰匙,讓虎仔幫他拿一把木梳。
我驅車拉虎仔去取。
那把木梳在舊院北房的床頭柜上,那是山大爺送給山婆婆的定情信物,山大爺留在舊家,作為“定院神針”。
我們在北房尋找一把木梳,忽然瞥見墻壁上“年年有魚”的圖案……
虎仔捧著木梳就像捧著靈丹妙藥,回到病室。
山大爺用那個定情信物——木梳給山婆婆梳著頭發,稀疏的頭發。
虎仔叫“姥姥——”
她姥姥突然睜開眼睛,看著他……
山婆婆使勁抓著床單,想要說些什么,但卻沒有一點力氣。
她使出渾身解數,一只手在枕頭下摸索,慢慢抽出一張照片:她與虎仔的合影。
虎仔接過合影,顫抖著手撫摸著老照片,看了又看,摸了又摸……
他的嘴貼在照片上,貼在他外婆手上,緊緊地,緊緊地……
山婆婆顫巍巍地說——
山大爺試圖翻譯著她的話。
“姥姥,姥姥……”虎仔呼喊著,呼喊著。
山婆婆竭盡全力地要說出最后一句,卻說不出來。
山婆婆慢慢地咽了氣。
山大爺癱軟得無法站立,他蹲了下來,神情恍惚,近乎木然,“老婆子,以后再沒有人跟你吵架了。我以前愛打牌,沒好好地陪你,我真后悔……”
山大爺悲痛地吸了三包煙。
虎仔將合影放在胸口,無聲飲泣。
“不知道為什么,我對這個世界充滿了仇恨,我恨他們,也恨我自己。我分不清方向,更找不到自己。我可能已經老了……”虎仔說。
虎仔狂奔到街上,迎接這漫天的大雪,讓這雪洗刷他的臉頰,洗刷他心中無邊無際的悔恨……
“我的心,能吹彈百年的葬歌。”虎仔跪在雪地,痛哭,“姥姥,來日更無方長,一別再無歸期,從此相見只能在夢里啦?!?
“保重?!蔽遗呐幕⒆?。
命運總是這么詭譎而難測。
也許,世界的本質就是苦難,而不是幸福,幸福只是一種信仰。
“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回來不及道別。只剩下麻木的我,沒有了當年的熱血……”虎仔哼唱著《老男孩》,行走在無邊無際的霧色里。
我在山婆婆的葬禮上播放了她的紀錄片。
我的腦海浮現山婆婆的話——“疾病是治愈人的良藥……知足勝過長生藥……”
我理解了靈魂之于皮囊的意義,我仿佛身處雨果的巴黎圣母院,了悟人心與人性。
我一直在探尋生活是什么?
現在知道了,生活是一出悲喜劇。有悲有喜才是生活。
或許這些苦難只是插曲。人生的高潮還遠遠沒有到來。
但總要防止生活火山爆發。
在喜劇和悲劇相融的歲月里,山大爺他們已經退出歷史舞臺,走向人生遲暮了。
他們正慢慢落幕。
“菡萏還未盛開,冬雪還沒融化。我不愿看見姥爺揪心的痛苦與失控的淚花。我的火熱激情的理想尚未開花,我怎能倒下?風吹綠了希望,秋葉笑起來模樣好傻,我深深渴望著心靈成長的盛夏,和溫馨的家……”虎仔說道。
“我想我奶奶了,還有我的童年小院……”我說。
虎仔道:“我不能辜負姥姥,我要進行一生中最為艱難的探險。就像在上山開車,遇到積雪路面,打著滑,進退兩難,只能小心翼翼地挪行,讓思緒緩緩行進,直到脫離險境。我要遠離喧囂人群,尋覓自己的詩,過別樣的人生。”
“有些挫折,卻是轉折?!蔽艺f。
“還有許多未知的領域等著我去闖關?!彼f。
“找不著方向的時候,那就讀讀魯迅。喬布斯說,我愿意把我所有的科技去換取和蘇格拉底相處的一個下午。我愿意把我所有的文藝去換取和魯迅先生相處的一個下午?!蔽艺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