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萬歷之所以決定出兵援朝,至少決斷的那一瞬間,并沒有做什么過多的深思熟慮。他的想法很簡單:幾個日本強盜而已,出兵趕走了不就是了?也省得李昖這家伙天天在邊境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轉悠,多損傷大明的國際形象啊。
同年七月,第一波援軍出發,帶隊將領為副總兵祖承訓,目標是平壤。
一個月后,他惱羞成怒地戰敗歸來。
千言萬語化成一句話:娘的這仗沒法打。
這不能怪他,真的。
首先,祖承訓只帶了五千人不到的兵馬,而日軍總人數在十五萬左右,即便是直接和他面對面的小西行長,軍隊人數也接近兩萬。
雖說明朝的兵馬調動起來比較麻煩,大軍開赴前線需要花時間,但也不至于二到拿著五千人往那十五萬人的陣地里砸的地步,再怎么說萬把人還是拿得出手的。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主要是因為朝鮮方面的情報工作出了點問題。
他們信誓旦旦地告訴祖副總:平壤日軍總數在一千左右。
祖承訓還真信了。
于是他帶著五千騎兵就向著平壤開拔。這天正趕著下雨,道路泥濘,走得異常艱辛,然而值得欣慰的是,一直打到平壤城下,日本人都沒有進行過任何有效的抵抗,連城門口都沒見幾個活人。
祖副總也毫不在意,畢竟對方只有一千人,一定是龜縮在城里不敢出來,也沒多想就下令入城。
事實證明,他的判斷非常正確,日軍確實全部都窩在了城內,但是并非一千人,而是將近二十個一千人,并且還配有了大量的鐵炮。
接下來的情節大家比較熟悉了,無非就是一聲令下,槍炮大作,打得明軍暈頭轉向,很長時間都分不出東南西北。
此戰中,副將游擊史儒戰死。祖承訓孤身率殘兵數人僥幸逃出。
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了,卻連敵人的大致人數都不知道,怎叫人不光火。
其次,祖承訓原本壓根就不想在這鬼天氣進攻什么平壤。
前面我們說過,他的五千人馬是騎兵。騎兵走泥濘道兒,那是兵家的大忌。事實上多虧是小西行長太謹慎,才在城內設伏,如果他要真的出城搞圈套,在這樣的好天氣里估計也是一打一個準兒。
這些兵法常識祖副總兵當然是具備的,可問題是朝鮮方面偏偏愛專權,他們表示:即便是大明來的兵馬,在朝鮮的土地上,那也該聽朝鮮的指揮。
面對這種胡鬧,祖承訓自然沒去鳥他們一下。可接下來,朝鮮人就開始反復催促祖承訓出兵攻打平壤,估計是給弄煩了,祖副總頭腦一熱,就干了傻事兒。
這還不是最讓人光火的。
在攻打平壤之前,朝鮮人為了表現出和天朝士兵同甘苦共奮斗的熱情,特地湊起了一支五百人的軍隊協同作戰。祖承訓自然沒有理由拒絕。
可當兩國聯軍開進平壤城,日軍一出現的瞬間,這五百朝鮮人一下子就逃走了四百多。剩下的百余人倒也干脆—不逃,直接投降了。
個人認為,祖承訓能夠活著回來沒被氣死,那真是心理素質過硬。
別急,這還不是最最讓人惱火的。
在混戰中,祖承訓發現,很多身邊的將士都是被射來的弓箭殺傷的。這本來沒什么,但事后仔細一甄別,發現了一件比較嚴重的事情—這弓箭是朝鮮制造的。
這和明軍已知的情報相吻合,那就是小西行長軍的遠程武器里,沒有弓箭,只有鐵炮。
說白了,這些殉難的明朝將士,沒有死在抗擊侵略的廝殺中,卻倒在了自己人的冷箭之下。
真的過分了。
情報不行,沒關系,我們大明有的是快馬和偵查精英;士兵不能打不敢打也沒關系,你們在一邊看著,我們打就行;可你卻對自己的盟友下手,這算怎么回事兒?”
面對舉朝的憤怒,李昖忙不停地解釋道:朝鮮的軍事過于落后,無法進行有效的偵查反偵查,士兵逃走那也是因為兩百多年的太平日子過習慣了,一下子不能適應現在的戰爭生活。至于“鮮奸”的問題,他一口咬定:自己的國民各個淳樸善良忠勇老實,這一定是日本人的脅迫,才讓他們迫不得已將罪惡之箭射向明朝軍隊的。
萬歷沒有聽他的解釋,因為沒必要。
在他看來,這都是小事兒,真正的大事,是將日本人趕走,全部趕走。
他找來了兵部侍郎宋應昌,告訴他自己這次是認真的。
宋應昌很明確的表示:皇上你再認真也沒用,得等。
具體等的是兩樣東西:第一是火炮;第二,就是得計算一下到底需要多少人馬。
好在祖承訓的埋伏沒被白打,他上報了一個極為重要的情報,那就是日軍的火器已經達到相當發達的程度了。
所以,宋應昌決定從南方調來大明帝國專門的火槍部隊,以此來和日本人抗衡。
至于人數,明朝方面到底還是沒敢相信朝鮮人的情報,在一番調查計算后,最終決定派遣總數為四萬余的軍隊作為援軍,并且對外號稱十萬,帶隊大將叫做李如松。
一切工作搞定后,大軍就準備雄赳赳氣昂昂地跨過鴨綠江,然后打倒日本野心狼了。
與此同時,明朝派出了一個特使來到義州面見李昖,他的名字叫做薛潘。
薛特出使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想讓朝鮮方面準備軍糧。
這倒也是情理之中:我幫著你打仗,你不給錢,飯總得管吧?
然而,大明帝國就是大明帝國,雖說管飯是分內事,但薛特使非常高姿態地表示:我們明國軍隊是自愿來朝鮮幫助你們的,不求任何回報,也不拿你們朝鮮人民的一針一線,這次要你們出糧實在是因為運輸方面太耗時間和成本,但也不白拿,你們給我們多少糧食,我們就按照現價折算金銀還給你們。
面對如此夠義氣的盟友,李昖卻臉色異常難看地支支唔唔了一陣,接著告訴薛潘,自己國家的老百姓都是未開化的土民,所以大家都不認識什么黃金白銀,也不知道這些玩意兒比糧食寶貴,所以都應該不會換糧給明軍。
薛潘當場就傻了。
這年頭不認字不認爹媽的有,可不認識錢的,還真沒聽說過。
他斷定對方不是在忽悠,就是有所隱瞞。
在薛特使的一再追問下,李昖不得不道出一個殘酷的事實:朝鮮境內,能夠由自己人掌握的軍糧全部加起來,只夠得上一萬軍隊消耗一個月,至于一個月過后怎么辦,還沒想過。
得了,那就自帶軍糧吧。
攤上這么個小弟,估計萬歷帝也挺無奈的。不過好在大明帝國地大物博,拿出幾萬人的軍糧那還是綽綽有余,最多也就是南糧北調西米東輸之類的費些日子,況且,李如松雖然在接到命令之后就立刻從西北開拔出發了,但畢竟路途遙遠,還是需要花費相當時日才能到達的。
在此之前,又該怎么辦呢?
朝鮮還差一口氣就要被全滅了,日軍自然不會安靜地等待明朝援軍的到來,所以就需要拖延時間,而在戰爭中最好的拖時間辦法,就是和談。
這個艱巨而又光榮的任務,交給了兵部尚書石星。
在宋應昌絞盡腦汁運籌帷幄的當兒,石星估計正在放暑假,現在也該輪到他干活了。
不過石部長到底是當慣了領導,人脈極廣,他很快就找到了一個他認為非常適合這次談判的人—沈惟敬。
沈惟敬,祖籍浙江,家中經商,用今天的話來講,是搞國際貿易的。
他出生在日本的堺市,自幼跟隨其父往來于中日兩國,所以說著一口不錯的日語。而且此人生性油滑,興趣愛好是錢,擅長且習慣忽悠。
派他去,算是派對了人。
石星以明帝國國防部的名義,給沈惟敬一個游擊的軍銜,便讓他帶著隨從趕赴朝鮮了。這之后,石部長擔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朝鮮還沒等沈惟敬趕到就已經被全滅了。
他多慮了。
事實上朝鮮雖然被打得國不成國,但離徹底滅亡還是存在一定距離的,那是因為有一個人和一種組織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