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掖宮，桃花依舊，太后近身的方嬤嬤亦依舊立在廊檐下瞧著宮女們掃花瓣。

宮室內點著檀香球，嚴太后背后墊著牡丹花錦的靠子坐在花梨木花鳥紋樣的羅漢床上，紫色的百蝠紋樣帷幕拉得嚴嚴實實。她將一支保養得當的見肉不見骨的纖手搭在雕花的坑幾上，仔細的瞧著指尖上葡萄紫的蔻丹。

蔻丹她只瞧見過紅色，這艷紫色竟將她最為得意的一雙手映襯得更為奪目，亦只有那人才有這般新鮮的玩意兒。她挑眉一笑。

“母后，這兩日皇帝喘疾發作了好幾次，有一次還閉過了氣。”嚴皇后默默的瞧了一眼嚴太后艷紫的蔻丹。

嚴太后瞥了皇后擔憂的面孔，道：“太醫瞧過如何說道？”

嚴皇后道：“太醫束手無策。”

“都是一群吃白食的廢物，關鍵時候不起一點效用。”嚴太后嘴里罵著人，姿態與語調還是一如既往的優雅。

嚴皇后瞧見過真正盛怒時的嚴太后，心頭微怵，不敢接話。

嚴太后瞧著軟弱的皇后，目光閃過一絲無奈。“銀霞亦出宮赴宴了么？”

“是。”

“這孩子平日太嬌慣了些，臨了養了一副無腦的性子。你瞧她，有事無事便去尋釁儀妃。儀妃畢竟是皇帝如今捧在手心里的人，銀霞得罪了儀妃，可不是得罪了皇帝？銀霞是我們嚴家的人，得罪了皇帝，我們嚴家能討得了好么？你噯，不提點便犯糊涂。”

嚴皇后一身冷汗，連連點頭道：“母后說得是。”

“你那二嫂雖是花家的人，亦是個糊涂的。”嚴太后忽然道。

嚴皇后作洗耳狀，不敢隨意插嘴。

嚴太后卻忽然不說了，轉了個話題道：“莫氏既然治好了端木家那位庶子的傷，明日便請莫氏來宮中，給皇帝瞧瞧。”

嚴皇后一臉遲疑道：“母后，外頭傳言是莫氏的兩個隨從合力治好了端木公子的傷，恐怕莫氏會以此推脫。”

嚴太后冷哼道：“外頭傳言不過是障眼法，莫氏若推脫，那就請她的隨從一道入宮。”沉吟片刻，又道：“明日只能以你身體抱恙的由頭。”皇帝的康健，能左右時局，此時還不到公布天下的時候。

嚴皇后道：“好。”她的確有恙，總是乏力心郁。

走出華貴卻沉悶的太掖宮，嚴皇后長呼了一口氣，對身側侍女說道：“紫槿，今日可是有人來過太掖宮？”

紫槿低聲道：“卯時，端木府里的夫人花氏來過。”

嚴皇后詫異道：“端木夫人？她只身一人么？”

紫槿道：“是。”

嚴皇后一邊慢慢沿著花徑走著，一邊低聲道：“你派些人手盯著端木花氏，花家行事向來低斂，本宮總覺得最近有些異樣。太后不知怎地，將一門心思寄在花家身上。十皇子雖是紫億所出，卻從小教養在我膝下，到底是有情份的，本宮不想他生生折了。”

紫槿想到紫億，眼睛有些濕潤，紫億與她同出嚴家，是嚴皇后的貼身女侍兼護衛。因相貌不俗，被嚴家賦了特殊的任務，替嚴皇后育了十皇子。十皇子滿月時，紫億得產褥風而歿。

紫億怎可能得產褥風而歿？紫億是練武之人，身子康健，生產時一切安順，并無不妥。歿沒前一日還在房中拉著她的手說了一番看似無意的話：“姐姐，瑾兒好生可愛啊，我好想瞧著他平安長大，瞧著他娶妻生子。姐姐，他亦是你的小外甥，你也要好好照顧他噯！”

紫槿想到此便心頭劇痛，她當時涉世不深，心境單純，竟未察覺其他。而這一晃，竟十年過去了，她亦早已不復當年。

“十皇子夜里頭有些咳嗽。”紫槿憂慮道。

“招擅兒癥的黃太醫給他瞧過么？”

“瞧過了，黃太醫說要好生養著，切防久咳成癆。”

嚴皇后大驚道：“竟如此嚴重？”

紫槿恭聲道：“奴婢從太醫院領了藥材，這幾日會好好照顧十皇子。”她心道：“久咳傷肺，極易成癆，我亦不算誆皇后娘娘。”

她想起那日與黃太醫的對話：“黃太醫，十皇子要緊么？”

黃太醫道：“無礙，只是受了些風寒，好生養著便好。”

“久咳是否容易惡化成癆？”

黃太醫點頭，隨口道：“久咳傷肺，極易成癆。”

……

嚴皇后點了點頭，道：“好，由你照顧十皇子，本宮亦放心。”

紫槿低眉。

（我是分割線………………）

俞家，瓊花林里，嚴家二房的庶女嚴如綺抱著一把琴，登上了林中臨時搭建的半人高的四方臺子。臺子靠近瓊花林邊緣，立在臺上，透過稀疏的瓊樹枝丫，可瞧見一道及肩的琉璃瓦圍墻，透過圍墻竟能瞧見約一里的距離外還有一道荼蘼與勝春花編成的半人高花籬。

嚴如綺驚奇的發現，那道花籬圍著的竟是一片偌大的練武場，練武場另一頭影影綽綽的立了許多人，雖瞧不真切，她卻能斷定那是被安排在白錦苑的世家公子們。

這一發現，令得她心頭一顫。若是能一曲動人心，今日亦算是大有收獲罷？往后也不必再仰人鼻息了。她當下便強捺心頭悸動，焚香凈手后，又給對面臺上的主判與賓判恭敬的施了個端莊的屈膝禮，方款款在琴案前坐下。

她舉目四望，嫣然一笑，隨后優雅地舉起素手，右手微握懸腕，左手輕壓琴弦。緩緩將一曲《春江花月夜》流水般勾抹出來。

嚴如綺從小便悉心習琴，技藝上造詣頗深，面對眾人，那份賣弄的心思竟給了她奇異的心境，此曲奏來，竟令人有山水巍峨洋溢，花木幽芳榮華，水光云影奇詭變幻之感。

一曲畢，主判儀妃與四位賓判均點了點頭。

嚴如玉瞧著她，目中又是驚詫，又是不屑。嚴如綺回以一笑，儀態大方又恭敬的向主判與賓判道了謝，方回轉身抱起自己的長琴。起身時，若無其事地瞧了一眼墻外，果然瞧有人朝這邊張望。她心頭一喜，順著臺階款款下臺。

曹左丞家小姐曹文綺笑道：“今日有幸得見右相家的三小姐不僅琴藝頗有造詣，風儀也極佳。想必有才女之稱的嚴家二小姐更是出色，令我好生期待。”

嚴如玉笑道：“曹妹妹不必自謙，聽聞曹左丞一手館閣體，連圣上都贊不絕口。曹妹妹的書法得了曹左丞的真傳，我等早已仰慕，今日想借機一窺，還望曹妹妹成全。”

莫千綽瞧見二人互相推磨，都不肯當先入場，百無聊賴地伸手取了面前果盤里的鳳果，剛剝了黑殼，露出內里的白肉。儀妃娘娘忽然說道：“聽聞殿下攜了一女子拜會了俞家長輩，不知是哪位姑娘？”

莫千綽停了往嘴里送鳳果肉的手勢，有些遺憾地將之放入盤中，微笑道：“儀妃娘娘可是在尋莫氏？”

儀妃娘娘笑道：“不錯，本宮想請姑娘坐到近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