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末，太子府的絮梨書舍內(nèi)，寧璧還未歇下，他端坐在黑桃木書案前，將玉麒麟鎮(zhèn)紙挪開，從案上的高梨紋紫琉璃筆筒里取了支象牙鏤碧色管的紫兔豪素，紫兔豪素短而硬，便于書寫。但此筆蓄墨少易干枯，幕雨便在一旁磨墨，以供殿下舔墨。

殿下平常愛用尖、齊、圓、健的四德毫素，此毫鋒長精柔、書寫流暢灑脫。今日卻用了略顯凌厲的紫兔豪素，可見殿下的心境也不一般。

幕雨不敢多言。

寧璧寫完，將筆遞給幕雨，幕雨接過投到筆洗里仔細洗凈，用綢布吸干水漬，放進筆筒。

寧璧瞧著案上紙箋，說道：“晾干，飛鴿寄與關(guān)睢。”

“關(guān)睢”是寧璧安在西上皇室七年的細作，不到迫不得已，輕易不肯使用。幕雨心頭一怔，面上不敢遲疑，應(yīng)道：“是?！?

“莫姑娘的傷重么？”寧璧默了半晌后，問道。

幕雨道：“簾風去探過，按殿下吩咐，將壽元丹送到，莫姑娘…….沒收。莫姑娘說，傷無礙，明日瓊花宴可行。”

寧璧一怔，隨后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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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卯時正，軒窗外剛露白，秋黃絳晚侍候著莫千綽梳洗更衣。莫千綽瞧著淡茜金色的天蠶絲云紋的長褙子，石榴紅馬面裙，華貴精致的黃瑪瑙赤金頭面，暗暗嘆了口氣。

善妝的秋黃瞧著裝扮后明媚華貴的莫千綽，只面上略有些蒼白，便道：“小姐，容奴婢給您畫個妝面?！?

莫千綽瞧著鏡中的自己，委實太奪目了些，無奈道：“能畫丑些么？”她今日赴宴，不過是應(yīng)應(yīng)景，過過場，瞧瞧熱鬧，不想將熱鬧攬上身噯。

秋黃抿唇一笑，道：“奴婢勉力。”

出門前，莫千綽瞧了鏡中玉面生霞，通身上下流光溢彩的模樣，嘆了口氣道：“噯，秋黃，你這勉力也太欺人了。”

秋黃一臉委屈。

一側(cè)的絳晚忍不住笑道：“小姐，您冤枉秋黃姐姐了，她只給您抹了些胭脂。您昨日受了些傷，不能教人瞧出端倪才是。”

秋黃口拙，聞言順勢道：“小姐，您放心，今日我與絳晚守著您，不教您費半點精神?！?

莫千綽笑著點頭，道：“好罷，今日要打要殺，全憑你兩個出手，我就在一旁掬個笑?！?

絳晚道：“噯，奴婢與秋黃姐姐各帶了一荷包的紅豆，到時若誰刻薄小姐，奴婢們請她吃豆子。”

莫千綽睨了二人一眼，無波無緒地道：“這若給人察覺了，會不會墮了太子府的名聲？殿下會生氣罷？”她摸了摸抄手廊邊探過來的如碗大的勝春花，上頭的露珠兒將艷紅的花朵映托得嬌妍動人，她丟開手又加了一句：“下次出門，也給我備些。”

從綴錦苑出來的寧璧跟在她們后頭，平常紋絲不亂的步履凌亂了兩拍。跟在他身后的幕雨低聲道：“殿下，這秋黃絳晚會被莫姑娘帶壞么？”

寧璧經(jīng)過那勝春花時忽頓步，伸出潔白的手掌，手下使力，將那花折下，放在鼻間聞了一下，說道：“勝春花竟有香氣？”回過頭來，便將那帶著枝葉的花兒別在幕雨的前襟上。

“……”幕雨捏著手指，低著頭，默默跟上。

太子府側(cè)門大影壁前，停著兩輛大篷的青幄馬車，莫千綽帶著秋黃絳晚上了前頭的馬車，寧璧彎腰上了后頭馬車。

侯在一旁的簾風、王總管、門房、家仆，及一干侍衛(wèi)，瞧著灰白衫子的幕雨生無可戀的別著一枝嬌艷動人的勝春花，步履沉重的遠遠走過來，又僵直地坐上了后頭馬車的轅架，均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兩架青幄馬車一前一后，后頭隨侍著一眾侍衛(wèi)，順著玄武大街，往城西逶邐而去。莫千綽去光華巷的安國公俞家之前，要先拐到與安國公府隔了兩條街巷的鎮(zhèn)國公府接楚靜池，寧璧無話，幕雨曉得殿下這是要隨莫姑娘的路程，他決定心無旁鶩的跟上。

一路上，往來的人馬紛紛側(cè)目簪花的幕雨，幕雨面帶笑容，頻頻搖手，瞧著頗有大家風范。

坐在前頭馬車里的莫千綽道：“寧璧馭下有術(shù)啊。”

馬車停在鎮(zhèn)國公府的門口，莫千綽下了馬車，殷氏的管事金嬤嬤迎了上來，請她入府飲茶。

莫千綽點頭，寧璧沉吟了一下，也下了馬車，與她一道入府。

金嬤嬤想起昨夜夫人說道少爺?shù)幕槭拢骸爸灰詡€兒喜歡便罷！我也不想橫在里頭討人嫌?！彼屏饲撇⒓绲奶拥钕屡c莫姑娘，竟珠聯(lián)璧合的炫目，太子殿下目中的內(nèi)容，她這個老人瞧著如明鏡兒般，心頭有些嘆息。

二人在鎮(zhèn)國府與殷氏寒暄著喝了盞茶，金嬤嬤立在夫人身后侍候，夫人瞧著不動聲色，與太子殿下、莫姑娘應(yīng)付得體，她卻曉得夫人心里頭也是嘆息的。

繡閣內(nèi)梳妝的楚靜池聽聞銀瓶來說道莫千綽入府來接她，心里頭十分歡喜。又聽得殿下也一道入府，心頭便一咯登。

銀瓶低聲道：“小姐，太子殿下這是擺姿態(tài)與人瞧呢，此次那瓊花宴選太子妃，泰半是無甚結(jié)果了?！?

楚靜池黛眉緊蹙，瞧著鏡中素梅素手下的梳子滑過自己的秀發(fā)，心頭有些發(fā)悶，道：“可惜了?！笨上Я烁绺绲囊磺话V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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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靜池在鎮(zhèn)國公府門前瞧了一眼簪花的幕雨，又瞧了一眼面上湛定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嘴角揚著如那勝春花一般明媚的笑意，與莫姐姐說話時更甚。她心頭嘆息一聲，隨著莫千綽坐上了青幄馬車。

馬車很快便穿過街巷，在光華巷里的安國公府門前停下。國公府門前停滿了精致的車駕，一旁粗高的樟樹上系了十幾匹青驄馬。今日瓊花宴，除了瓊花林中的女宴，還有許多護送家中姊妹來赴宴的世家公子，俞夫人安排了他們在鄰旁俞鳳城的“白錦苑”聚會。

寧璧下車后，走到莫千綽的馬車前，道：“我?guī)媚锶ヒ娋司?、舅母大人。絳晚先護著楚小姐去瓊花林?！?

帶女子鄭重拜會長輩，這意味不言而喻，楚靜池一怔，瞧向莫千綽。

莫千綽亦是一怔，瞧向?qū)庤?。身著梨繡天絲云錦的白衣少年，眉目如畫，幽姿如蓮，在突然初綻的金光里，素手拂光，像是一尊降世的仙神。他淺笑著望著自己，仿佛擯了天地間的喧嘩，只余她一人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