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川的傷治愈的消息很快便傳到鎮國公府，殷氏與楚靜池大喜，殷氏默默拜了一番神明，對早已侯在一側的楚青道：“帶一身干凈的衣裳去慎刑司接少爺回來。”

楚青高高興興的“噯”了一聲，帶了幾個府中侍衛，去馬廄里牽馬，瞧見楚靜瀾的座騎，那匹神駿雪白的西極龍媒正郁郁寡歡的將頭伸在食槽里，他忍不住道：“西極龍媒，你家主人要回來啦！”

西極龍媒打了個響鼻，來回跺了下腳，對著楚青嘶了一聲。

幾個侍衛哈哈大笑，其中一個侍衛道：“要不要帶上西極龍媒？”

楚青遲疑。西極龍媒上前蹭了蹭他，楚青無奈笑道：“這廝就是個精怪。”

侍衛上前拂了拂馬鬃，解開了繩套，道：“也不怪它，這一晃兩月未見少爺了，自是不耐了。”

一簇人牽上西極龍媒奔往白虎大街馬公橋（我想不到名稱了，就用常州地名來代入了哈哈）旁的慎刑司，正瞧見端木府的詹大管事拿了撤訴的文書遞給慎刑司的郎中崔尚榮。

楚青向崔郎中施了一禮，又對詹大管事抱了個拳，若不是記得少爺說：“天下大勇者，猝然臨之而不驚，不故加之而不怒。凡人之所以貴于禽獸者，以有禮也。任何情形下，都不可先失了禮。”他那拳就不是抱進來，而是擲到詹大管事臉上去了。

崔郎中指了指已經被委署主事領出來的楚靜瀾，笑道：“快領了你家少爺回去罷！”

楚青抬頭一瞧，瞧見少爺果然已立在門口，身姿修長筆直猶如崖壁的松柏，一身青布舊衣難掩其冠玉之容華。

“少爺—”楚青與侍衛們迎上前，抑不住心頭激動。鎮國公府有少爺在，再艱難曲折也會被少爺捋直的。

楚靜瀾與崔郎中拱拳作別，崔郎中亦笑咪咪地恭送。楚家一向嚴謹，并未因軍功在身，生有驕縱虛妄之態，相反更小心謹慎。更何況崔郎中官職雖比楚靜瀾低了好幾個品階，卻是嚴家的姻親，這場面他更從善如流了。

走下慎刑司的石階，他摸了摸門前鎮著的石獅，對楚青等人道：“回府罷！”又瞧見遠遠綁在馬公橋垂柳下的西極龍媒，面上抑不住的歡喜，率先一步奔向西極龍媒。西極龍媒瞧見他的身影，亦是揚起前蹄，“咴咴咴”嘶個不停。

楚靜瀾抱住馬頭，好一陣親昵。楚青道：“少爺，咱們要不騎馬沿玄武大街跑一圈罷？”

玄武大街以黃連巷衛所為界，街東是繁華的大街。街西在皇城墻腳，最是寬敞，，設了重重兵衛，極少有閑逛的百姓，道旁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乳燕拂柳，飛絮如絲游轉。立在這倚著城墻的大道上，看那城墻數丈，綿延不知幾百里，心頭跟著陡生一種流光系扶桑的滄茫。人是如此宵小，握不住的委實太多。

楚靜瀾聞言笑道：“好。”縱身上馬，踢踏著青條石板，轉上了玄武東大街。楚青在身側相隨，低聲將這兩月來的情形細細地說道開來。

楚靜瀾深長的呼吸著這春日里的香氣，兩月的牢獄生涯，陰濕濁悶，他已經盡量處得不急不躁，除了看書練字，便是注養內息。只畢竟少年心性，相比眼前，總是不堪。

聽得楚青說道莫千綽，目中竟似盛滿春色，醺醉了巷口斜陽。一輛青幄馬車，幾騎侍衛，由東至西迎面迤邐而來。馬車里有人輕撩車簾，打量了他一眼，便又輕輕放下。說道：“母親，是鎮國公府的少將軍楚靜瀾。”

“莫姑娘治好了端木川，楚小將軍自然也得以脫身。”

“母親，您想好了是與太子哥哥立同一陣了么？”

半晌，車轎內對座的婦人才開口道：“皇帝身體日微，疑心則日重，動作忽然便多了。自古皇室嗣爭便激烈，我本不欲爭這世事長短，無奈總身在漩渦......太子今日提醒我荷園之事，恐皇帝已有所察。”頓了頓，又緩緩低嘆道：“回府后，我要與郭先生好好商議一番，如何安排最好。”

“母親早膳時，為何突然問莫姐姐是否及笄？”馬車內隨著春日短，已光線黯淡,少女瞧著婦人怔忡的秀麗眉眼有些模糊。心頭忽地一痛，想到父親在世時，他二人舉案齊眉，伉儷情深，若是沒有自己，母親怕是早就......

“我只曉得莫夫人當年只心屬一人，二十五年前她與那人決裂，悄悄誕下一女，據我所知不久后她便失蹤，我瞧那莫姑娘頂多十五歲的年紀，便想不通其中關竅。”

少女怔然：“母親的意思，莫姐姐并非莫夫人的女兒？”

“兩人眉目如出一轍。”婦人搖頭。

少女思量了一番，又道：“委實奇怪，也許莫夫人十五年前又誕下一女呢？”

婦人忽然笑了一下，道：“這些我也想過，只是莫夫人的性子，我是曉得的，孤傲的緊，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當年她與那人決裂，硬是不讓那人曉得自己已有身孕。還.....”想到莫夫人當著她的面誕下女嬰后，突然揮掌在那嬰孩的心口結了個印記，啼哭的那個嬰孩忽然便靜似沉睡了一般。當時她駭得失色，卻分明記得那嬰孩粉嫩的肌骨似隔了生機，猶如一尊玉雕。莫夫人臉色灰敗地道：“這孩子并非我的得償所愿，我便給她起名千錯罷？莫千錯。”

這般駭人聽聞，她委實不想說與自己的女兒聽，哪有父母怨懟自己孩子的？她聽說過莫氏一族的殊異，莫氏天生便有隱秘的神力。莫夫人為那孩子起名，看來并未想要滅孩子的生機。莫千錯？莫千綽？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今日所見的莫千綽，便是當年那個孩子.......

楚青轉頭瞧了一眼遠去的馬車，道：“是長公主的車駕。”神情中帶著敬慕，同為從戰場上走下來的人，又是天神一般的存在，不敬慕倒顯得奇了。

楚靜瀾點點頭，眉頭卻輕輕蹙了起來。楚青在身側道：“少爺，太子府就在前頭路口，您要去見見莫姑娘么？”

楚靜瀾正要回：“好。”卻沉吟道：“先回府換衣裳。”

楚青忍不住咧嘴一笑，沒有瞧見自家少爺眉眼里悄悄斂藏起來的失落。

太子府，聽竹軒旁凌霄架下，幕雨瞧了一眼握著書卷的寧璧，將他心愛的那座八寸見方，內里嵌著梨紋火燒石的黑檀木底盤的茶托子擺好，又捋了捋那串子銀玲瓏球和東陵玉扣，方道：“方才楚將軍騎著西極龍媒經過府門，一柱香功夫后，莫姑娘帶著絳晚秋黃，大花小花也出了門。”

寧璧伸手，幕雨將泡好的大紅袍遞上。他瞧著自家主子優雅的飲茶，八風不動的看著書卷，并不為所動的樣子。心里松了口氣，悄悄的退了下去。

簾風在聽竹軒的垂花門處輕聲道：“你個呆子，說話不會換個順序么？”

幕雨道“如何換？”

簾風道：“你該道，莫姑娘帶著絳晚秋黃、大花小花出門去了。楚將軍出慎刑司后與他的侍衛在玄武大街策馬，不久前經過了府門。如此一樣，是否無甚關聯了。你個呆子也不怕殿下心里難過。”

幕雨道：“我那般稟報，殿下也未多想啊，他一點反應都無。”

簾風啐道：“枉你是殿下的貼身侍衛，都不曉得殿下的心思，若真無事，殿下這個時辰是不是該傳晚膳了？”

幕雨道：“噯，是啊。”眉頭便攢了起來，道：“這可如何是好？殿下不會又不用晚膳了罷？”

簾風道：“去請杜先生來罷，順便讓杜先生帶壺梨花白來，記住，只準帶一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