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端木川的傷
- 琉璃百盞
- 九畹芳菲
- 2630字
- 2016-08-04 10:11:11
隱轔軒的屋舍是抱廈披著正中一明間,兩側是左右次間,再側邊是左右稍間,屋后帶著一退步。眾人踏進抱廈時,門口恭恭敬敬的立著一眉清目秀的小廝,花氏對他道:“雁歸,去讓少爺穿齊整些,莫神醫來了?!?
雁歸飛快的瞧了莫千綽一眼,面上閃過了一絲喜色,低首道:“少爺聽說莫神醫今日會來,已經穿戴妥當了。”
花氏點頭,將莫千綽等人請進了立著金絲楠木鏤雕的八扇屏的明間。此時小花不卑不亢、不爭不緩地道:“我家小姐的醫術不能外傳,眾位請在此等候即可?!?
說完,便與大花極有默契地立到了莫千綽的身后。莫千綽笑道:“此規矩的確是家師立下的,只是殿下與郡主身份尊貴,莫氏又怎可托大。不如夫人在端木公子的臥房隔五十步置上兩道綃紗屏風,各位在那兩道屏風后看我施為如何?”
綃紗屏本來便半透不明,置兩道綃紗,還隔著五十步?寧璧聞言嘴角一彎,心底道:“莫千綽,你這是真心讓人觀摩么?”
花氏聞言倒無波無緒,很快便吩咐仆人將兩座丈寬的綃紗插屏抬進了左稍間。莫千綽不再言語,率先帶著大花小花進了左稍間。
左稍間與左次間是相通的,瞧著甚是開闊,屋內擺著家具十八品,一色的名貴楠木,瞧著布局,雖簡練卻不失玲瓏文綺。書案一側的高幾上還擺了一只汝窯花觚,內插著兩枝碩大的紫玉蘭與白玉蘭,形態高雅別致。
此時屋內擺了兩道綃紗插屏,寧璧等便被隔在了左次間的書案旁,花氏一番周貼的招待自不必說。
莫千綽帶著大花小花跟著雁歸走到左稍間的深處,光線便有些暗淡,模模糊糊的瞧見榻上倚著一單薄的白影。雁歸走上前,低低喚了一聲:“少爺,莫神醫來了?!?
端木川輕輕地道:“好,你去將燈點上?!?
雁歸高高興興的“噯”一聲將床榻邊座地檠上掛著的羊皮燈籠點上,室內頓時大亮。莫千綽立在十步遠處打量著,倚在榻上的少年,約摸十七歲,身著白綢袍子,映襯得薄可見骨的臉容更顯蒼白,卻有一副不俗的眉目,秀麗卻微帶鋒銳。
此時他也瞧向莫千綽,目中帶著探究,這個約摸十五歲的少女,他早已聽雁歸途說,相貌離俗。她靜靜立著,裙裾無風自動,果然有不落凡塵的冰雪幽姿。那雙眸子,相距的這般遠,也能瞧見那清澈澄凈的似要溢出的水光,一睜一闔間,分明有與她年紀不符的深邃寧靜。
“莫神醫,”他微微一笑,“我想知道,你要如何治我的傷?”
莫千綽走到他榻前,站定,緩緩道:“端木公子無傷,莫氏不知如何下手?!?
端木川用一把珠玉清泉般的好嗓子娓娓地道:“傳言莫神醫盡得白澤大人的真傳,有起死回生的妙術。許多人恐怕不曉得莫神醫曾以出神入化的醫術在青龍關救了無數幾乎不治的將士,成就了楚靜瀾的赫赫戰功。莫神醫才是其中至關重要的鍵竅。”
大花搬了一把錦杌,放在莫千綽身后,莫千綽姿態嫻雅的坐了下來。笑晏晏地道:“端木公子想說什么?”
端木川一字一頓道:“莫神醫能治我的傷,也能救楚靜瀾,救鎮國公府?!?
莫千綽瞧了一眼座地檠的光盞,羊皮燈筏子很薄,比紅紗燈更透亮,并不像京都坊間的工藝。她瞧了半晌,才將目光投到端木川的身上,道:“我瞧著端木公子并未受傷,有傷我也許能治,無傷我委實不知從何下手。”說著便立起身來,擺出告退的姿態。
默立一旁的雁歸急了,慌忙跪到莫千綽跟前道:“莫神醫,求您救我家少爺?!眱傻澜嫾喥岭m遠,看不真切此地情形,但不能確保聽不到此處聲響,雁歸心急如焚,卻不敢弄出大聲響,磕了幾個頭后,眼巴巴地望著莫千綽。“莫神醫,您是神醫,應當已看出我們少爺體虛不堪,求您救救我家少爺罷!”
莫千綽微微一笑:“你倒是個忠心的,只是你家少爺看來并不著急自己的身體。我僅帶了一副醫者心腸過來,謀算不來你家少爺的乾坤?!?
雁歸眼一紅,眼淚便“啪啪”的掉了一大串下來,他瞧了一眼端木川,哽咽道:“我家少爺臥病許久,大概糊涂了,求莫神醫施為?!?
莫千綽覺得能當面說自己主子糊涂的仆人恐怕不多,不禁“撲哧”笑了。一抬頭,便瞧見那糊涂的主人瞪一會兒自己的仆人,又拿眼瞪著自己。
莫千綽伸出手,道:“勞煩端木公子讓我切個脈。”
端木川氣呼呼的伸出纖瘦的手腕,對雁歸喝道:“出去出去,你家少爺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雁歸忙一骨碌爬起來,一邊抹臉,一邊笑道:“噯,好嘞,我去端碗杏仁露給莫神醫嘗嘗?!?
端木川翻了個白眼,并未言語。
半晌后,莫千綽收回手指,道:“端木公子中了毒,已有一年之久,生機已被此毒噬食的即將耗盡。此毒并非中原所有,是西上國皇室的不傳之毒,名喚昭君怨。我記得有個詩僧皎然作了一首昭君怨:自倚嬋娟望主恩,誰知美惡忽相翻。黃金不買漢宮貌,青??章窈鼗?。王昭君身死異鄉,心事如何,我且不再釋解。我只知道這昭君怨是西上國的一位姓華的皇后所制煉。此毒顯像緩慢,兩三個月后才會有衰竭之像,一年便是極限?!彼D了頓,又道:“據說沒有解藥。”
端木川脧著她道:“莫神醫能治么?”
莫千綽卻似想到了什么,攢著黛眉半晌沒作聲。
端木川不作聲的瞧著她,撫住自己突然如絞的心口,暗暗的將呼吸拉長,額間的汗珠卻不受控制的如珠串般落下。心絞發作的間歇漸漸頻繁,時段也愈來愈長。雖在外人看來不過半刻功夫,他卻如歷生死,發作過后汗濕重衣,奄奄一息。
他咬緊牙關,硬是不想吭出聲響來,一口口的咽下喉間翻涌上來的熱甜。不是說一年是昭君怨的極限么?也許這次要撐不下去了。只是,他想到自己,不過才十七歲,還未及弱冠,還未與楚靜瀾一決高下。父親孤身征戰沙場多年,他空練一身武技,卻未能與父親并肩殺敵,就像楚家父子那般。哦,不對,他上過一次戰場,也就是那次,他居然中了這什么昭君怨。想不起來是怎樣中這毒的,想不起來,他越發覺得不甘心,稀里糊涂就樣死了?
他腦中突然閃過嫡母花氏的面孔,她無子,將自己教養膝下,待自己不親熱,卻挑不出差錯來。生母柳氏一直隨侍父親左右,極少有晤面的機會。就算見著了,也是一副低眉順目的奴婢模樣,雖說妾的地位極低,就算生下子女,也沒有教養的資格,更何況還有個手腕強悍的主母,但瞧著便讓他生氣。
好痛??!他緊緊的咬住牙槽,罷了罷了,死就死罷,死了倒也干凈,不必再像個廢人一般拘在房內。莫氏的醫術在青龍關那是天地鬼神般的存在,京都竟無人知曉,他無意間知曉,心頭便生出了希翼。兩月前強撐身子,使計捉弄楚靜池,讓楚靜瀾傷了他,為的便是引來莫氏。莫氏也無力救他罷?楚靜瀾那小子聽說還在慎刑司,也是他的劫數……皇帝如今心思越發晦澀,連父親也愈發小心了……
就在他腦中漸漸混亂時,有人嘆息一聲,道:“昭君怨不過是華氏所制最不起眼的毒藥,連此毒都解不了,我又如何能救母親。”他聽了這番言語,越發渾渾噩噩,似瞧見一道烏湛湛的光芒揮向了自己,他閉上了雙目,身子漸漸松軟如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