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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6)

時局動蕩,人心惶惶。張家人拿不準該不該給孩子辦滿月?張興業本來就是個生性隨和無所謂的男人,加之娶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夢中情人。懼內,自然成為天經地義的尋常之尋常。他毫不介意別人說他怕老婆。喜歡她當然一切聽她的。所以當爺爺奶奶叔嬸母親找他征求意見時,他只有一句話:聽曼麗的。劉曼麗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爹娘的掌上明珠心頭肉。眾星捧月捧大的。最喜出頭露面要彩頭。容不得周圍人半分輕慢。良藥苦口這些年,方才換來揚眉吐氣的今天。豈能白白錯過?滄海不必桑田,酒宴不能敷衍。燈火可以闌珊,親情不好怠慢。

人生起始的30天,當事人是記不住的。只能通過長輩的講述存入孩子未來記憶的倉庫。滿月那天,風輕云淡,花香襲人,就連丁香樹上知了的叫聲都異乎尋常的超凡脫俗。一切都顯出不一樣的大家風范

張穎慧滿月。日本投降。于是人人都說這孩子不一般。定是個有來頭的。張家人聽了高興。劉曼麗更覺通體滋潤。如沐春風。張興業愛屋及烏、婦唱夫隨。

鬼子走了,兵營空了。漢奸們抓的抓了,斃的斃了,漏網之魚們有的躲了起來;有的搖身一變成了忍辱負重的黨國柱石,繼而再變成任重道遠的接收大員,渾水里摸王八,左右逢源。蝦有蝦路,蟹有蟹路。曾經紅極一時,掛著中國人一層層詛咒的炮樓也讓喜氣洋洋的老百姓當成失寵的怨婦給活活拆了。到處是鞭炮齊鳴,笑聲不斷。郁積多年的中國人終于可以長舒一口氣了。十三歲的六六也有了少女的模樣。

街頭巷尾繁華了許多。三天一集,七天一會。集上熱鬧,會上更熱鬧。唱評劇的,說大鼓的,,吹糖人的,耍皮影的,拉場子賣藝對花槍的……你的糖葫蘆甜,我的臭豆腐香。此起彼伏,鑼鼓喧天。六六喜歡聽歌,喜歡聽戲,也喜歡小動物。看完猴們非人的表演。戲正好開鑼。她死纏活拽地拉著瑤瑤去過戲癮了。

動輒有形形色色的隊伍或駐扎或經過。門前的大路肥肥瘦瘦做著心不甘情不愿的輪回。可是這些隊伍這些兵,好壞都有,良莠不齊。不是早有人說過嗎: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過路的好辦。就怕那些駐扎的。有些部隊的有些兵,比日本鬼子好不了多少——集上會上白吃白拿不說,更邪乎的是不少老爺兵打砸偷搶駐地商鋪和平頭百姓。調戲民女的,喪天害理的。而且個個都裝出一副抗日英雄的嘴臉來。動不動二五八蛋撂出一嘟嚕:“老子槍林彈雨,九死一生幫你們打跑了鬼子。你們還不該好好犒勞犒勞?吃點拿點是看得起你們。再啰嗦拆你房子。”如此這般的事情多了,如此那般的感激就少了。慢慢的,人都變得聰明了——看見隊伍來,就匆匆忙忙關大門,收東西。上門板,躲后院。管他好兵壞兵。三十六計躲為上計。防人之心不可無。日本人也都不見了。不知道都躲到什么烏龜王八殼里去了。

日本投降的第三天。一群憤怒的中國男人不知道從哪里逮到了幾個日本娘們。一時群情激奮議論紛紛。有說日本鬼子糟蹋過多少中國女人,我們也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糟蹋糟蹋他們女人的;有說日本女人身上有毒萬萬碰不得,你看看她們生出來一群什么樣惡毒的狼崽子就明白了;有說給她們灌點辣椒水胡椒面的;有說把她們千刀萬剮扔海里喂老鱉的;有說把她們脫光了衣服游街示眾的……最終也沒有說好究竟要拿她們派什么大用場?

張占武第一次看見穿和服的日本娘們是在城關鎮西街拐角的酒樓里。當時他去酒樓找一個世家伯伯。抬眼一掃就看見幾個大白天穿睡衣、梳著奇怪發型的女人正陪著幾個軍官模樣的日本鬼子喝酒。他厭惡的轉過目光,吞了只死蒼蠅一樣的不舒服,只想快點離開這充滿血腥的是非之地。不知道是誰蚊子般的交頭接耳傳進了他的耳朵。心恍然大悟。原來那幾個陪酒女子是日本人。死蒼蠅自個從嗓子眼飛了出去。不是中國女人就好。后來見的多了。見怪不怪,也就沒有了初見時的詫異。也就知道了日本女人身上穿的那不是睡衣是和服。和服嗎?不是搶人家的東西就是燒人家的房子,殺人家的人。強盜的衣服也配有那樣溫順的名字?抬杠了。知道。不過憋不住,只要跟日本人沾邊的就想挖苦一下。

如今老天爺給了他們報仇的機會。過村沒店。難道白白放過她們?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情?天下哪有這樣厚道的受害者?雖然沒有達成最終協議,不過所有的嘴巴都贊成懲罰。只是不知道用什么樣的方式。沒有一張嘴巴說要放了她們。幾個女人驚恐萬分。她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可她們明白他們可能要把她們怎么樣。語言不通不是障礙。大背景下的大前提足以讓每個和腦膜炎無關的人都明白如今的日本人落在中國人手里的后果。眾怒以犯,悔之晚矣。誰也救不了她們。

“難道兒子混蛋還要媽媽負責?難道兒子犯罪還要媽媽坐牢?”圍觀者組成的圓圈被沖開一個缺口。聲音是從缺口處鉆過來的。羊群趕著聲音,阿生趕著羊群,興國六六張占武,尾隨其后。阿生老實巴交,18棍子打不出一個響屁。哪里能問出這樣擲地有聲的話?六六是女孩,不可能發出男聲。張占武聲如洪鐘,辨識度很強。說話者是興國無疑了。

今天一大早,占武帶了興國、瑤瑤和六六去西坡抓刺猬。回來時遇上阿生。就結伴同行。阿生是張占武的本家兄弟。與羊為伍,與世無爭。;六六喜歡羊,抓過羊鞭幫阿生趕羊。說著聊著,就趕上了這場憤怒聲討日本女人的大聚會。幾個人站在外圍,聽著聽著,興國忍不住插了一嘴。引火燒身。不明智。

“你小子翅膀硬了。念了幾年書,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了?胎毛沒褪,學會給小日本撐腰充大了?你忘記日本人怎么禍害我們了?”所有的人都氣壞了,紛紛指責他傷疤沒好忘了疼。張占武沒有阻止,也沒有加入。他只是聽著。“我沒忘。我知道我是老幾,也知道我說了什么。可你們想想,我說的是不是在理?”興國耐心解釋。沒人聽他的。

“理你媽拉個臭比”。

一個膀大腰圓的黑小子索性沖過來,扯起三個女人中最年輕漂亮的那個,使起莽勁往外拖。那女子看起來也就15、16歲的樣子,稚氣未脫的圓圓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裝滿恐懼和絕望,好像獵槍下垂死掙扎的梅花鹿。身上這兒那兒都寫滿無助。另外倆個年長點的女人嘴里急急述說著什么。應該是求情的話。不過沒人聽得懂。只見她們雙手撫膝,上身前探,一個勁的鞠躬。誰也不理她們,誰也當她們是空氣。黑小子一邊拖人一邊呲牙咧嘴沖著興國發飆:“我不管別人,我二姐是她們日本男人禍害死的。我就要干死她,給我二姐報仇雪恨。誰敢攔我削死誰。不信試試看。操你姥姥,狗漢奸。”

女孩子發髻散開,亂發紛紛披了一臉,雙手徒勞無功的抓撲著地面,腳上的鞋子也不知丟到了哪里。雙眼無助地望著天空。六六順著她的視線幫她看看天空。天空上白云朵朵,風情萬種地撩逗著來來往往的飛鳥。她知道誰也幫不了她。她絕望了。她只能任人宰割。

“你住手!”興國緊跑幾步攔住他。

“漢奸,你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

“才不說了嗎?我想操死她。你也想試試?”

“無恥,下流!”

“不想,你還攔?”

“你別耍混好不好?”

“不好。你說什么都沒有用。我今天一定要弄死她!”

“你先聽我說,行不?”

“她是你媽?是你妹妹?是你女人?是你祖宗?你這么護著她?”

“你別不講理。”

“我就不講理。她就是你媽,我今天也非要干她個稀巴爛。起開,孫子。”

黑小子是個二百五。興國雙眉緊蹙沒轍了。六六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混耍無賴之人。小臉氣得通紅,說不出話來。她心里很是同情這幾個日本女人。她左看右看仔細看,咋也看不出她們哪里像壞人?可她不敢幫興國。不是怕別人罵她漢奸,而是怕那二百五黑小子罵出讓她想鉆老鼠洞的臟話。她畢竟是個女孩子。可是眼看著那個日本女孩就要被拖走了。黑小子嘴里依然不清不白的瞎罵一氣。張家是馬頭營有頭有臉的人家。張老太爺德高望重。圍觀的人多是馬頭營的,聽見黑小子嘴里不依不饒,不干不凈,越發混賬,不少人就轉移陣線,開始幫著興國討伐黑小子了。

有的說,誰知道你是不是說瞎話?誰能證明你姐姐是讓日本人糟蹋的?保不齊你壓根沒姐姐,就看人家日本丫頭俊,找由頭占便宜行孬事呢。有的說,就算你沒說瞎話,那日本鬼子不是人,你也不是人?他們畜生,你也跟著畜生?有的說,興國的話也不是完全沒道理,現在日本投降了,咱不能可著性子胡來。日本人有罪,這幾個娘們不一定也有罪,就算有罪,也應該交給政府發落。讓你拉走禍害了,算咋回事?……七嘴八舌倒把興國苦口婆心想說的話都說了。可剛剛他們誰都不聽他的。黑小子不犯渾,他們也轉不了這么快。心說,真該好好謝謝那無賴。

黑小子見犯了眾怒。知道和自己理論的小子大概不是一般的凡鳥。悄沒聲把舌頭收回,臟話吞回。手腳不停,繼續拉著女孩往前拖。這女子長得實在好。他可不舍得輕易丟棄。六六興國攔住他。圍觀者中也跳出幾個圍追堵截的壯年男子。黑小子寸步難行。眼看著到嘴的仙桃要成畫餅。他氣急敗壞,剛剛吞下去的臟話又吐了出來。

“操你媽!”

“啪——”左臉重重挨了一下。

“操你媽,敢打我?”話音未落。

“啪——”右臉向左臉看齊,也來了一下更清脆更響亮的。五指山,一邊臉上五條印。火辣辣的疼,他再次把罵聲吞到了肚里。動手者,張占武是也。馬頭營的人沒有不知道張占武有功夫的,黑小子不知道。現在大概也知道了。他咧咧嘴,做了個口型。左手捂住右臉不說話了。

“再噴糞,挖屎糊他”。

黑小子渾則渾矣。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想來還是明白的。他可不想挨了巴掌再品嘗馬頭營茅樓(廁所)的風味特產。萬般無其奈,只好灰溜溜放下手里的獵物,又不甘心的踢了一腳,方才夾著尾巴跑遠了。這一腳看來踢得不輕。女孩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六六上前扶她。圍觀者雖然不得不放棄了糟蹋糟蹋她們的打算,可是心里還是非常恨日本人的。就算還不了眼,還不了牙,也不能反過來去幫她們。

“咋整?”望著這幾個可憐兮兮的日本鬼子的女人。圍觀者大眼瞪起小眼來。興國馬馬虎虎算是出過馬頭營,上過洋學堂,識文斷字的文化人。除了張占武,這里頂數他見過的世面大了。想到此,大眼小眼齊刷刷轉向張家父子。意思很明白:咋整?你們說吧。興國心里已經有了主意。他看看占武。父親在,他不敢造次。張占武瞥了兒子一眼。立時就什么都清楚了。擺了擺手。興國會意:

“先帶她們去鎮公所。明天一早我去縣里問清楚怎么處理再最后決定。這樣行不?”

眾人實在想不出更好的建議,只得點頭同意了。占武自行回家。六六、興國怕人為難她們。就隨眾人一起到了鎮公所。找來幾套中國女人的舊衣服,讓她們換上。又安排她們吃了飯。然后連比劃帶說地讓三個女人放心休息。方才回去。

第二天縣里來人把三個日本女人帶走了。聽說是交給了等待受降,尚未回國的日本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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