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車，他們幾乎是飛向的醫院大樓。

小天根據手里拿著的一張字條到處尋找。發現奶奶住的并不是重癥監護室后，稍稍放了下心。推門進去，奶奶正在安靜地睡著，旁邊坐著一位小天只有一點印象的男人，但記得似乎應該叫他“叔叔”。

“小天？這么快就到了？”那男人輕聲說。

“嗯，叔叔好。奶奶怎么樣了？”

“現在沒大事了。在家里不小心摔了一跤。”他這么說著，同時用一種飽含熟悉和驚異的眼神看著阿井。“他就是阿井？”

“嗯，叔叔好。”小天還沒來及問“您怎么知道”，阿井就搶著跟他打了個招呼。

“嗯，阿井。挺好，挺好。”他的眼神和語氣，不能不讓小天多一些疑慮。

小天在想，阿井跟他的關系是一直都很好，但這位陌生的“叔叔”似乎卻并不應該知道。難道說……

“小……小天，小天回來了。”奶奶強睜開眼睛，用孱弱的聲音說。

“奶奶！”看著才一個月沒見的奶奶竟這樣虛弱，小天不禁潸然淚下。“奶奶，你怎么……”他哽咽地說不出話來。阿井也走上前，坐在奶奶身旁。

“奶奶老了，摔一下也沒什么大驚小怪的，過幾天就好了。阿井，阿井也來了！”阿井湊上前，奶奶忽而吃力地抬起手來撫摸著阿井的臉。阿井感到，那是人生中最真切的滄桑。

“爸，爸回來沒？”小天很認真地問。

“來了，來了。他能不來嗎……”但這絲毫沒有掩飾的謊言，就連奶奶自己也無法相信。因為在她的眼角，還分明閃爍著淚水。

“奶奶，我，我請幾天假陪陪您。”小天不敢說他不想上學，希望能專門在家照顧年邁的奶奶。

“又胡說！奶奶還沒老得走不動路。下午就快點回去。這里有你叔叔嬸嬸照顧。”

這叔叔和嬸嬸，大概也要在三服之外了，因為小天原來幾乎從沒聽大人說過。母親重病，親生兒子卻也不來探望。小天真想罵他爸爸“喪心不孝，于斯而極”。

坐了一會兒，叔叔下樓買飯了。小天和阿井一左一右坐在奶奶身旁。

“小天，拉我起來。”奶奶忽而說。

“奶奶，您……”

“扶我起來！”這語氣，像佘老太君一樣堅定。

奶奶坐起身來，看著阿井和小天。

“左鄰右舍的這兩天跟我說，你們相互愛上了？”

這句話簡直像是一針安定，小天和阿井幾乎連心臟的跳動也停止了。他們嘴微張著，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話來。小天忽而想起，鄰居王阿姨的女兒就在自己的臨班。

奶奶咬了咬所剩無幾的牙，接著說。“我不知道他們說的是真是假。奶奶老了，但是不糊涂，只要你們高興，奶奶就高興。”她簡直佩服自己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而并沒有流淚。因為這幾個字的發聲原理仿佛不是聲帶的振動，而是有人撞鐘一樣正敲打著她的心。

她不能告訴小天，自己摔倒就是聽到了這謠言而變得神情恍惚，不小心才踩滑的。算上小天的父母離異，這是她第二個實現了的讖語。看來，小時候讓小天“盡力做個男子漢”的努力，還是枉費了心機。

小天和阿井不知道是感動，還是不安，亦或是先感動而后不安。他們能想到，本快抱重孫的奶奶因為關于他們的緋聞而承受了多少鄙夷和壓力。

阿井透過奶奶和藹的目光，看到了她心底的凄涼。

“奶奶，不是的。小天只是我弟弟而已。”他也像奶奶一樣，咬著牙說出了這句話。

小天仿佛五雷轟頂。他不知道該埋怨誰，又該對誰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