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午后酷日難擋，鄰縣精神療養院開來了一部小貨柜車，是專程接憨豬的。得水按照醫生的交代，將安定藥片碾碎后放進憨豬的食物里，送進屋內。憨豬聞到了香味，“呼”的一聲搶了過去。他一手端盤，一手抓食，“吭哧吭哧”地狼吞虎咽起來。他還沒吃完就開始打盹，一會兒就沉沉睡去。得水見了，三下兩下就把憨豬脫得赤條條，又把他抱起放進浴盆，一桶溫水下去，一股臊臭味立即騰起，得水鼻涕眼淚一起流了出來。憨豬其實臟得就像一頭豬，關在里面，別說洗澡，就是擦一下身子也不易，他身上的味道比豬還臭。不一會得水就開始惡心，他趕緊拿出地瓜酒，先抿上兩口，覺得還是沒能壓得住這股臭味，干脆把半瓶酒倒進水里，好不容易把憨豬洗干凈送上車，得水這才長長地吁了口氣。他呆呆地目送著遠去的兒子，淚水又一次模糊了眼睛。突然，他抬起頭來，盯著空蕩蕩的天空大喊一聲：“蒼天啊！你要是有眼，一定要把憨豬醫好！”

他開始打掃“戰場”，家里窮得叮當響，除了耕牛、犁耙，幾乎就沒值錢的。值錢的幾樣東西竟然都在地上，他把地里的煙葉全摘下來晾干，又把三分地的黑甘蔗砍了，用牛馱到市場上去賣。工作隊見了，二話不說一人一捆全部給包銷了。租房子的事由林大奎親自出面，安排到不遠的一所廢棄的學校里，房租分文不收，得水在那里暫時還可以幫人家耕田犁地。只是那所學校荒廢已久，需要簡單的整修，一時半刻還搬不過去。

得水簽協議的消息，恰似在村民中扔了一顆重磅炸彈，震動了全村。人們背地里大罵：這個老糊涂，認賊作兄弟，關鍵時刻打橫槍，不得好死。得水端著大海碗到榕樹下吃飯，村民不再搭理他。在村里走路遇到人，人們冷眼相看，沒人與他打招呼。得水心里酸酸的，知道這是怎回事，也懶得去理這事，他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的，索性趕著牛天天幫人家干活去，以排泄胸中的郁悶。

得水的老婆得水嬸，年過半百依然傻里傻氣，與人講話經常顛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語，人們經常拿她開心。但礙于得水的情面，大家與得水嬸開玩笑都不敢太過份。馬上要搬家了，得水嬸一點感覺也沒有，照樣出來撿破爛。幾位大嬸見了，故意逗她，問她要搬新家了，還拾破爛干什么。得水嬸腦袋不會拐彎，她說，新家沒東西，不多撿一點東西帶去房子空蕩蕩，說得大家哄堂大笑。不知道是哪個缺德鬼哄她，說她塑料袋里一條蟲子爬到她身上。她臉色大變，渾身發抖，一陣忙亂后竟把上衣和褲子全脫下來。這樣一來，引來很多圍觀的人，幸虧工作隊及時發現，趕快幫她穿好衣服，送她回家。

傍晚，得水牽著牛回家，遠遠看到一些人躲在一邊竊笑，他覺得怪怪的。快到家時，“航空母艦”搖著扇子走了過來說：“蔡得水，你厲害，攀上了林大奎，腳踏馬屎傍官氣。聽說要搬了，你媳婦一高興竟然脫光了衣服，在大庭廣眾下演了一出黃色錄像，真是傷風敗俗。報應啊，報應。”得水一聽肺都氣炸了，大叫一聲，“報應個屁”。說著，掄起鞭子就要抽過去，猛然一醒，卻把鞭子落在牛身上，只聽牛牯發出一聲長長的哀號，直奔牛欄而去。

他氣呼呼地提著鞭子到家，見那瘋婆娘躲在屋角蜷縮成一團還在發抖，他手上的鞭子怎么也舉不起來，只好扔了。他心知肚明，這是有人因為簽協議的事在羞辱他。

這一夜，他的煙量一下猛增，由原來的每次一斗直升到三斗。他的肺開始劇烈疼痛，就像一臺超負荷運轉的機器，發出一陣接一陣的咳嗽聲，黝黑的臉縮成一團，連眼淚也擠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