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隨口說出了兩家企業的名號，倒讓吳冬原本淡定的心里敲起了小鼓。他一直堅信在本市，他的產品是最先進無人能生產的。第一次聽說竟然有兩家生產同樣產品的公司，還比自己早投產了好幾年！這個信息大大刺激了他，讓他恨不得立馬證明對方僅僅是處于談判考慮，逼迫自己讓步編造的虛假信息。他假裝上洗手間離開了談判的會議室，悄悄潛回辦公室打開電腦，查證對方所說的真實性。

現實是殘酷的，那兩家公司的的確確真實存在著，盡管不在市區，卻也不遠，都在離市區不足五十公里的縣里。其中一家公司的網站首頁上，吳冬公司的新產品是他們三年前推出的產品。現在，這家公司引進了更先進的生產線，換代產品已經在試生產，并且很快會上市，網頁上是鋪天蓋地的宣傳和廣告。

吳冬心情低落地重新回到談判桌，推說對方壓價太狠，要核算一下成本再簽合同。對方不高興地說：“那你就好好核算吧。”

送走客戶吳冬提醒麗紅，兩家公司的事兒是對方為壓價放煙幕彈。今天談判桌上的事兒不要對任何人講，以免以訛傳訛。麗紅點頭答應，吳冬說完垂頭喪氣地回了辦公室。

麗紅也匆匆回了辦公室，她想證實兩家公司的真偽，很快瀏覽到了廠家的網頁。她發現人家竟然跟自己公司生產一樣的產品，而且干了三年多了。她迫不及待地避開其它員工，悄悄打電話，把對自己來說同樣意外的消息告訴了方夢：“吳冬引入了過時的生產線！”

麗紅急于傳達這個意外的消息，話語里沒有任何鋪墊。電話另一端，方夢聽得同樣意外突兀，她甚至根本不明白麗紅的話是從何說起的。她反問：“什么，什么過時的生產線？”

“哎呀，公司新上的生產線不就一條嘛，哪有第二條？”麗紅著急解釋道。

這下子方夢聽清楚了，也明白了麗紅說的過時生產線，指的是吳冬公司的新生產線。剛才之所以沒聽明白是因為在她的心目中，無論如何也不會將它與“過時”二字聯系在一起。新進的生產線才剛剛出產品，怎么會過時？這事兒弄得她好疑惑，她反問麗紅：“不會吧？吳冬一直說很先進啊。”

“先進什么呀？不說遠處，這個產品單韻江下縣就至少有兩家生產的。今天來了個客戶說原來一直從那兩家進貨，我剛剛也上網查了，咱的產品人家都做了三年多了，馬上要更新換代了，不信你自己上網查查。”

方夢說不可能吧？吳冬干了不止一兩年了，家門口果真有兩家生產企業他會不知道？再說咱也沒聽說過啊。

麗紅說沒上生產線之前，一直是吳冬把控進貨，咱當然不了解了。再說人家都是大型生產企業，主要生產工業凈水設備，民用僅僅是很小的一部分，單看企業名稱根本看不出來。

方夢依舊不相信，這是開玩笑的事嗎？吳冬做過市場調查的。掛了電話，她急急地上網，想證實麗紅的話是錯誤的。可結果同樣令她失望了，失望了的方夢對吳冬干企業的能力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

本來她把賭注全部押在這條新生產線上，她以為投產意味著公司的大發展，意味著上市，意味著別墅豪車全職太太的生活指日可待。她甚至已經不止一次地夢到過，她在羅菲菲面前揚眉吐氣的那一天。在夢里，她化身為白色禮服的貴婦，戴著光燦燦的名貴鉆石首飾，無可爭辯地成為同學聚會中眾星捧月的主角。羅菲菲和她的白發禿頂老頭，只配羞愧地躲在宴會的角落里，遠遠地羨慕地看著自己。而現在，她突然意識到這個夢跟自己玩起了捉迷藏，原本她覺得觸手可及，一把抓住即成現實；可就在自己即將把握的瞬間，它又遙不可及地遠去了，夢終歸還是夢。這讓多日苦心經營，期待收獲的她心里陡然間空落起來。內心空落起來的她閃過一個不好的念頭，難道一家人費神勞力地忙活了半天到頭來占據的，不過是吳冬用謊言編織出來的外表華麗，內部空虛的城堡？

方夢悵然思考良久，又打電話給麗紅，問吳冬當時在談判桌上聽到這個消息時是什么表現。

麗紅再次拿起手機，走出辦公室避開其他員工，壓低聲音說：“是這樣的，談判過程中客戶把價壓的很低，說咱公司不接，這兩家公司會搶著接。我和吳冬聽人家曝出這兩家公司的名號時，應該都很吃驚。但他堅稱不可能，過了一會兒借口去衛生間出去了一趟，回來后臉色就不太好看了。我感覺當時他是出去查兩家企業的信息了，而且應該查到了。他跟客戶說要進一步核算成本，合同暫時沒簽成。送走客戶，他說兩家公司的事兒是客戶為壓價放的煙幕彈，囑咐我保密，不要對任何人講。對了，這事兒目前除了吳冬，就咱倆知道，你暫時不要問他。”

方夢說好，我暫時不問他。然后嘆了口氣又說，想想怎么辦吧，咱還一人投了四萬塊在里面，怎么會是這樣呢？

吳冬隨后親自跑了兩家公司，以進貨商的名義咨詢了那款凈水器。廠家都說那是面臨淘汰的機型，已經停產，并且庫產量不多了。去年，新的換代產品已經被國內企業生產出來了。新款上市以來，老款的市場需求量萎縮得很快，眼下得利潤空間已經不大，只能壓低價走市場，他們正在處理數量不多的庫存。廠家還說自己公司生產的換代產品下個月也要上市了，他們建議吳冬直接訂新款。

吳冬拿著廠家宣傳彩頁，看著人家得新生產線和新產品，不說定也沒說不定，只說還要再考慮考慮。他滿懷心事地走出來，心里狠狠咒罵著打著移民幌子轉賣生產線的那家人。

出產品后的興奮，充滿信心的日子過了沒幾天，吳冬的情緒又被新的意外發現帶入了低谷。他對麗紅和方夢謊稱出差，躲進山區的旅游賓館把自己封閉起來，冥思苦想解困的招數。想想借下的二百萬外債，壓力又來了，情緒失落到了極點。

在山里呆了兩天，也沒想出什么好主意。麗紅的電話打過來，問吳冬什么時間回公司，說前邊那家訂貨商打電話催問合同簽不簽，不簽人家真的要找別的廠家了。

了解了實際情況后的吳冬變得實際起來，想，自己不做，人家也會做，賺點是點兒吧，不做恐怕連這點兒盈利也沒有。于是安排麗紅答應人家吧。

第三天吳冬回了公司，他想，公司眼下只能抓緊搶占產品淘汰前最后的市場份額，同時拓展相對落后區域的市場，賺多少算多少吧。

公司員工依舊走馬燈似地換個不停。新招的員工用不了多久就會搞清楚，吳冬的公司只是外表包裝像現代化企業，空曠的車間，嶄新的辦公家具。公司內部實際上被兩個女人控制著，這種管理模式在外人看來簡直滑稽透頂。充其量不過是個外表光鮮，內部管理混亂，發展前途渺茫的空架子。加之工資發放也不及時，很快又會陸續跳槽到周圍其它公司去。

吳冬原本盼著生產步入正軌，步入正軌就可以松口氣了。可生產正規了，吳冬滿懷希望的新項目不光沒有帶來預料中的受益，卻帶來了意想不到的煩惱。離婚的事兒也毫無進展，最最倒霉的是方夢還懷了孕，鬧得跟火燒眉毛似的，天天逼問離婚的事。生產線的事兒已經夠鬧心的了，吳冬越鬧心方夢逼問得越急，就好像故意的一樣。事到如今，吳冬有時會后悔當初的草率選擇，可為了離婚他已經鬧得眾叛親離。吳冬心里那個堵啊，感覺要窒息了，恨不得尋一座深山老廟出家找清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