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比之適才的粗莽暴怒，倒更顯出權勢敵國的諸侯王的威嚴氣勢來。鳳城卻在心下冷冷一哂，沒什么好說的了？恐怕這無話可說的背后，不會是乖乖認下這莫名之罪、任人宰割，而是干脆變陰謀為陽謀，名正言順地兵臨城下、逼宮謀反了罷？

想著，面上眼里卻絕不曾露出旁的顏色，只謙恭陪笑道：“大王說到哪里去了？——您與陛下外結君臣之義，內有姑侄之親，陛下自然是不肯疑了您的。這女子必是為了洗脫自己的罪行而信口雌黃，構害皇親重臣，所以陛下才讓末將帶她前來，以還大王一個清名。”

聽鳳城如此說，吳越王的臉色這才稍稍平和下來：“哦？陛下要怎么還本王清名？”

鳳城微微一笑，抬手只往素妝女子后頸上輕輕一點。她猝不及防，就此暈了過去。鳳城身形不動，任憑那女子軟倒在自己膝上。抬頭沖略顯驚訝的吳越王笑了笑，他的姿容依舊端雅如素：“匈奴派刺客偷襲弒君，重犯我國威。而您率先帶兵勤王，陛下甚感慰懷……”

“什么？”吳越王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那兩萬精騎人馬……帶兵勤王？然而只一剎那，他便已明白過來。心里頓時驚怒，臉色亦籠上了寒霜——小皇帝這一招欲抑先揚，果然用得高明……

面對吳越王的怒意，鳳城卻恍若不察。伸手攬了攬伏在自己膝上的素妝女子，他接著說：“所以，陛下想讓大王一舉出關，直搗黃龍。如此一來，大王既振我國威，又讓流言自滅，豈不兩全？”

兩萬人馬，要圍困皇城、突然發(fā)難倒還多少有些把握，而要出關征戰(zhàn)匈奴，那無異是在以卵擊石。因此吳越王忍怒寒聲說：“為陛下排憂解難是臣子的本分，可是大將軍也知道，玉門關外，每一寸道路皆是由白骨鋪就的。若要出關，本王恐怕還需要些時日調兵增援。”

“大王所慮者，陛下早已想到了。”鳳城容色清雅溫潤，完全是翩然君子如玉的模樣；而他說出來的話，卻鋒利森寒有如冰凌，不帶一絲回旋的溫度：“兵貴神速，陛下著大王率這兩萬將士先行出關，隨后再調吳越國所余士卒前去增援大王。”

一聽鳳城如此說，吳越王再也壓不住心頭怒火，橫眉冷笑道：“陛下真是好打算，竟欲傾我一國之力去攻伐匈奴么？待到‘了卻君王天下事’以后，想必本王也早就已經(jīng)身死國除了罷！”

這番話里的忤逆之意，吳越王竟是毫不加遮掩。鳳城卻仍然微笑，謙雅，而疏離：“大王誤會了，陛下豈能讓大王孤軍奮戰(zhàn)？——其他各路的勤王兵馬也正望長安而來，少時便可與大王會師。”

聞言，吳越王不覺大為驚怒，因此干脆橫下心來，撕破了最后一層溫和的面具：“大將軍這話的意思是，如果本王不立刻出關征戰(zhàn)的話，別的那些個勤王兵馬，立刻便要將矛頭對準本王了？逼到這個份上，本王豈不橫豎都是死么？”

“所以大王覺得，與其如此，倒不如先發(fā)制人？以那兩萬兵馬做賭注，拼著坐實了‘勾結匈奴，欲謀篡逆’之罪，也要變了長安這一片天，情愿在后世留下千載兇名？”鳳城唇邊的微笑不曾有絲毫僵硬，一邊說著，一邊輕啜香茗，意甚悠閑。

吳越王心里正是存了這個意思，被鳳城一語道破，他也并不辯白。——皇城之內駐兵只有八千，便是天子親衛(wèi)營的八百精騎足夠以一當十，也還敵不過他的兩萬兵馬。變天之后，自有太皇太后的虎符來制衡三軍，諒鳳城也掀不起什么大風浪。如此……他又有何懼？

“大王未免高估了太皇太后對您的信任，也低估了末將護主之心了。”鳳城笑著，風神秀偉，卻有難言的寒意，浸透在他言笑之間：“末將親率的羽林、期門兩軍，原是為匈奴準備的。若徒然消耗于內訌之中，末將也甚覺痛惜。可是，如果有人膽敢犯上作亂的話——”

言及此，他話鋒一轉，眼神森寒，看得吳越王竟然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末將便寧肯背負了不智不義之名，讓匈奴坐收漁利，也定要以這兩軍將士的性命為代價，迫令那弒君奪位之人，終日寢食難安……直到，末將親自斬下那人首級為止！”

“虎符，虎符畢竟還是在太皇太后手中……”自覺失了顏面的吳越王勉強擺出些盛氣凌人的架勢，硬著聲音說，“就算你是中州兵權在握的大將軍，就算羽林、期門是你一手帶出來的嫡系，可是你想調動他們，也仍然需要虎符為證……”

“虎符？我的臉就是虎符。”迎上吳越王驚訝不已的目光，鳳城抬手摘下金絲面具，緩緩笑道：“實不瞞大王，末將臨來之前，陛下曾問過，憑末將親率的十二萬騎，能夠抵擋匈奴多少兵馬？而今末將也想問問大王，您覺得憑末將這張臉，是否就已足夠調動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