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容他多想，鳳城便已經帶了素妝女子行至殿上，執臣卿之禮參拜吳越王：“末將見過大王，大王千歲千千歲。”

果然和當日的達朗不一樣，說起這些冠冕堂皇的虛話來，他竟是如此游刃有余。素妝女子頗有些不屑地想著，吳越王已經著人賜座，她便同鳳城一起在正席對面的錦緞坐墊上坐了。

“大將軍就這般輕裝簡從而來么？”吳越王看了素妝女子一眼，又看看鳳城，眼底便有些疑惑和嘲弄的意味，“你豈不怕失了身份！”

鳳城一笑，眉目俊朗：“末將心下惦記，只想著能盡快見到大王，因此倒也無需千乘萬騎跟隨。”

初聞此言，吳越王不由得猛然一驚。——他心里著實想利用獨孤玄武遇襲之事來謀劃作為一番，因此這回前來長安，他是暗中帶了兩萬精兵的，秘密駐扎在城外三十里的官道附近。他布置得極為周全妥當，原以為此事神不知鬼不覺，誰知竟被鳳城這般輕易識破。

但吳越王畢竟也是見過大風浪的，心里驚疑，面上笑容卻是滴水不漏：“哦？大將軍急著見本王，想必是有什么要事罷！”

“那是自然。”鳳城的微笑被窗格里漏進來的陽光濾過，看在人眼里，卻有些模糊不清了。素妝女子心下一動，便聽鳳城對自己說：“居次，你來告訴大王，我們這次是做什么來了？”

居次，他竟然叫她“居次”。鳳城面無表情地苦笑著，然而那一瞬間，涌到他嘴邊的，分明是“藍兒”的名字啊。

居次，他竟然叫她“居次”。素妝女子亦在心里苦笑，然而那一瞬間，她想聽到的，卻分明是“藍兒”的名字啊。

對上吳越王疑惑而戒備的目光，素妝女子卻迅速斂了思緒，啟齒清晰：“大王見了我，竟還不知是怎么回事么？——說來慚愧，我有負大王重托，行刺皇帝卻未曾得手，反而連累了大王。敢請大王降罪。”

吳越王再也想不到，這其貌不揚的素妝女子，竟會說出這番無的放矢的話來，卻偏偏又正中了他不可告人的心事。太過震驚，他反而忘了暴怒，音容平靜到枯朽，如同一潭死水無波：“你是說，上林苑里你弒君行刺，都是受了本王的指使？”

素妝女子斂了眼眸，面上神情完全是打算以死謝罪的悲壯無畏：“是我無能，耽誤了大王的宏圖奇計，情愿引頸受罰。”

吳越王這才終于清醒過來了似的，一瞬間身形暴起，拍案大怒，沖著素妝女子嘶聲斥罵，直欲擇人而噬一般。冷眼看過去，只覺天家王侯的形容風范早已絲毫無存，而那等粗陋模樣，又豈止是“辱沒斯文”能夠形容了的？

鳳城卻只是靜坐旁觀，看著吳越王如同山野莽夫一樣發瘋咆哮，看著素妝女子安然垂眸，以不變應萬變。而吳越王的種種反應，早已在鳳城意料之中。因此他并無一語相勸，悠然看著眼前情景，他甚至還有閑情去浮想聯翩了一番……

——這素妝女子果然非同常人，大有羅織構陷別人的天賦。倘若這一出不是他鳳城親手安排的，單看這女子的神色言行，只怕他自己也要被她繞進去了。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以這個女子來挑撥吳越王，倒確實是個以毒攻毒的上上之策。

不過……鳳城心思一轉，忽而在想，這女子與如月居次關系匪淺，如果她真的知道他在匈奴所謀之事，且又有證據在手，則他又當如何？像吳越王這等莫須有的罪名，尚且能被她說得仿佛確有其事一般，至時她要在皇帝面前參倒自己，那還不是易如反掌么？

一時驚心，回過神來，只見吳越王已經脫力似地平靜下來，眼中卻有陰鷙的冷光閃過：“本王貴為皇親，為軒轅鎮守百越蠻荒之地數十年，形神勞苦，情思可表。倘若這半生忠懇卻仍然見疑于天子，皇帝執意要聽信這女子妖言的話，本王也沒什么好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