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目所及，捕捉到的卻是一絲欲說還休的無奈。幽怨的目光游離在面具背后，似有若無。白衣女子這才注意到坐在獨孤玄武下首的假面將軍，靖遠侯鳳城。

她與他素未謀面，然而她對他的了解，卻可謂是周詳備至。出身經歷、性情心計、人脈權勢，無不了然于胸。卻在這一剎那，在他疼痛而無奈的目色里，她忽覺有些不認得他了。

思緒慢慢回溯，她驀然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漏掉了許多——上林苑里傷她之后，他卻想要自刎求死。天牢里他故作冰冷，卻仍然掩不住眸子里熟悉的柔情。他曾在匈奴滯留經年，亦曾自言是臨川閼氏和無傷公子庇護他度過了那些歲月，她卻從不記得自己那時見過他……

而今讓她更驚訝的，卻是他目光里的憂傷，竟然可以讓她感到心疼。所有的疑惑驟然涌上心頭，白衣女子舉目看住了鳳城，目色與聲音是同樣的清冷犀利：“你又是誰？”

她忽然問了這么一句，同她問向獨孤玄武的時候一樣，突兀而清晰。鳳城心里一震，旋即卻平靜下來，啟齒冷淡而威嚴：“放肆！天子面前，誰許你這般恣意大膽？陛下問你話，你竟敢不回稟，反而在這里喧賓奪主么？”

獨孤玄武看了鳳城一眼，旋將目光轉向白衣女子，聲音卻仍然溫和：“你在上林苑里行刺于朕，果然是得了吳越王的暗中指使么？”

聞言，白衣女子微微一愣，旋即揚起下巴，神色笑謔地睥睨著鳳城：“這話，應該是大將軍說給陛下聽的罷？”

獨孤玄武不語，眼角眉梢卻都流轉了淡淡的笑意。——這個女子，不但心思玲瓏宛若柔姬，更難得的，卻是她這般一向深沉細密、偶爾也爽利俏皮的性情，讓人愛不得又恨不得，竟有種丟不開手的感覺。

鳳城低眉冷笑，而后向獨孤玄武奏道：“陛下，您的御者提古羅對此事也略知一二，如果這女子說不明白的話，也可以叫提古羅前來，大家一起把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查個清楚。”

聽聞“提古羅”的名字，白衣女子像是突然被毒蛇咬了似的，猛然抬起頭來，眼神冷利如冰凌：“不必如此麻煩，我說就是了。沒錯，我行刺天子、圖謀弒君，這些都是受吳越王教唆的。”

“你此言可當真么？”獨孤玄武依舊是淡淡的音容，看不出絲毫波瀾起伏的痕跡：“吳越王可是朕的姑父，一向忠直，怎么會有如此悖逆不臣的心思舉動？”

既然已經開了頭，白衣女子也就無所謂了。況且此舉是軒轅皇室的內訌爭奪，無論如何也危及不到匈奴去。于是她涼涼一笑，按照鳳城早已安排好的說法配合下去：“吳越王早有篡位稱帝的野心，他許諾給我豐厚的好處，希望于春巡之際，借我之手除掉陛下。”

獨孤玄武的目光從鳳城身上掠過去，又落在白衣女子面上：“那般高超的馴獸技藝……你一定是匈奴人罷？”

聞言，白衣女子不覺大驚。剛要說什么，獨孤玄武卻慵然揮手，似乎是終于疲倦了一般，吩咐左右?guī)氯ジ隆?

只等那簇人影甫一離開，鳳城便忍不住輕輕喚了一聲：“陛下！”向來沉靜清朗的聲音，此時被刻意壓低，卻仍然能夠聽出其中的急切擔憂，以及比擔憂多得多的期待。

獨孤玄武垂眸看了看落滿一地的牡丹花瓣，好一會兒才問：“鳳城，你的羽林、期門兩軍，能夠擋住匈奴多少兵馬？”

一聽獨孤玄武這么問，鳳城便也知道，皇帝是下了怎樣的決心：“回陛下，臣所親率的這兩軍共有十二萬騎，雖不敢有‘橫行匈奴中’之言，但如果糧草充足的話，要抵擋兩倍于己的匈奴騎兵，臣還是有這個把握的。所擔憂者，只恐匈奴分出輕騎，長途奔襲長安……”

“朕已加封秦筱佑為鎮(zhèn)國驍騎將軍，隨時都可調他防守甘泉宮一帶。至時匈奴輕騎一旦兵臨城下，想過他這一關也不容易。”獨孤玄武微微握了拳，“兵臨城下倒不可怕，可怕的是六軍不發(fā)，甚至臨陣倒戈……鳳城，把你的想法說給朕聽聽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