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氣極好，沒有一絲風吹草動，晴空白云像絲滑的綢緞在天空中鋪展開來。辰正二刻，各路秀女已齊聚在皇宮西北角的鳳雛門外。

戶部官員對秀女登記造冊后，秀女們依次踏過宮門，新一屆秀女決選正式開始。

離鳳雛門最近的鳳儀閣即為秀女的休息場所，鳳儀閣院子很大，東西卻不過八間房，近四百名秀女聚集在此甚為擁擠。

秀女們大都按組別散在各處，有些秀女似乎早就認識，湊在一處說悄悄話。恨雪站在一棵桂樹旁暗自打量各人，正如父親先前說的那般，本屆秀女資質頗高，如果不看手中握著的名牌，就模樣打扮而言，絲毫看不出京籍還是外籍。

一隊宮女奉上新鮮的熱茶來，略飲幾口潤了潤喉嚨，她發現另一棵桂樹旁站著的秀女身著翠色及地長裙，腰間一條月白色織錦腰帶，外罩著一襲白色煙籠梅花繡樣披風。頭挽朝云近香髻（1），斜插一支綠松石蝶戀花銀簪，身材修長，容貌清麗，在眾秀女中堪稱佼佼。

恨雪把茶盞交還給宮女，又賞了碎銀子與她，慢步走到那棵桂樹旁，對那位秀女說道：“姐姐披風上的煙籠梅花繡得好生精致。”

秀女淺笑，說道：“妹妹頭上的白梨花簪子也別致得很。”恨雪見她腰間掛著的柳綠色名牌得知她乃是外籍秀女，只是不知她父親官居何位，笑道：“妹妹今年年十有二，不知以姐姐稱呼是否唐突，還請姐姐不要怪罪。”

“哪里的話，妹妹模樣精俏，我做姐姐自然不在話下。”

恨雪大喜，說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幾日前還想著要是能有個姐姐，心煩時能互相說說話就好了，想不到今日剛一入宮便得了。請問姐姐如何稱呼？”

秀女亮出名牌，說道：“我姓沈，單名一個清字。”

“清麗高雅，果然人如其名，”恨雪也亮出名牌說道：“這是妹妹我的名字，不過即成了自家姊妹，姐姐只稱呼我佑蘅便好了。”

說話間院子里進來一列內監，為首的手里拿著本花名冊，念到名字的十五人便是第一組面圣的秀女。在恨雪看來在場秀女論容貌身姿皆在沈清之下，不過沈清與她同樣分在了最后一組，想來一定是沈父官位不高所致。

只怕皇上先入為主選了他人，恨雪心心念著沈清能夠入選，將來嫁入立山王府，與她也算有個照應。

秀女人數眾多，依次面圣，人數過半時也已到了晌午。

宮女們布置好午飯，恨雪與沈清對坐，剛拿起筷子，只見一名宮女走到恨雪身邊，俯身行禮，說道：“門外有請丁姑娘。”宮女引領恨雪出了鳳儀閣大門，便行禮告退了。

門外停了輛馬車，馬車旁站著名年約四十的宮女，她走到恨雪面前行禮說道：“奴婢文萃宮掌事宮女千清，不知姑娘用膳，請姑娘不要怪罪。文萃宮榮妃娘娘請姑娘到宮中小坐。”

千清自報家門后，其來意恨雪便了然于心，扶著她的手上了馬車，不知車行的方向，只覺得行了約一刻鐘的時間車才停下。

扶著千清的手又下車，恨雪的心開始不安，盡管先前已經跟老宮女學習過宮中禮節，可還是擔心會在榮妃娘娘面前出現什么差池。許是察覺出恨雪手腳間的局促，千清低著頭安慰道：“娘娘待人隨和，姑娘不必拘謹。”

“多謝媽媽提點。”再次行禮，恨雪跟著千清踏進文萃宮正殿。

素聞榮妃喜飲時令花草茶，果然一買進正殿，一股花草清香撲面而來。榮妃此時正在東屋念經，千清先行通報后恨雪才被引進屋。

整間屋子精致典雅，各處擺放的物件均出自名家之手，足見榮妃在后宮舉足輕重的地位。

恨雪低頭進屋，余光只見一婦人盤腿坐在炕上，地上一雙石青色云錦三梅花繡鞋（2），便知那婦人是榮妃，跪下行禮說道：“臣女丁氏叩見榮妃娘娘，榮妃娘娘萬福金安。”見恨雪舉止得體，榮妃面露微笑說道：“起來吧，想必你也從你父親那里知曉了兩家的關系，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賜座。”

幾名宮女抬著桌椅，端著飯菜緩步進來。榮妃說道：“不知道你喜歡吃些什么，就按照本宮的口味吩咐小廚房做了些拿得出手的。”

“多謝娘娘抬愛。”榮妃的話讓恨雪誠惶誠恐，多年來一直以為自家小門小戶，卻不知竟與榮妃娘娘沾親帶故。

小心翼翼地坐下，千清將一道道菜色布置到她面前，餐具皆為白瓷，白如凝脂，光滑可鑒。千清輕聲說道：“這道湯羹叫做桂花藕荷羹，是娘娘起早親手做的，姑娘快嘗嘗。”

榮妃默默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靜靜地從她的舉止間尋找她父親的影子，她的眼睛和嘴像極了他，他眉眼間的英氣也被她悉數繼承。榮妃說道：“你父親近來身體可好？”

“回娘娘的話，家中父母一切安好，勞煩娘娘掛心。”榮妃點點頭，說道：“本宮一直有個疑問，你的名字叫恨雪，好好的女兒家，怎么取名偏取個恨字？”

榮妃問些家中私事讓恨雪提著的心漸漸放下，回答道：“臣女原叫聽雪，只因三歲那年南方鬧雪災，父親整日寢食難安，便改了名叫恨雪。”

榮妃微微笑了笑，果然符合丁若薺的性子。她剔了幾塊松嫩的魚肉夾到五尖瓣白瓷碟（3）里交給千清，千清又放到恨雪眼前，說道：“聽說你與立山王私交甚好？”

恨雪一聽，湯羹險些灑到衣裙上，正身回話道：“只見得幾次面。”

自打元意上門請求賜婚，榮妃就對他們三人的事耿耿于懷，如今見了恨雪本人，心中更是滿懷喜愛，她略顯苦澀地說道：“也難怪，你與立山王年紀相仿，多有親近也是常理。”

恨雪猜不出榮妃話中的意思，只顧低頭小口吃東西，文萃宮小廚房的飯菜味道清香，愛花之人連飯菜中也帶著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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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朝云近香髻：“朝云近香髻”類似疊擰的形式，其編法是將發分股擰盤，交疊于頂，生動而穩定。據《中華古今注》記載：“大業中令宮人梳朝云近香髻。”這種發式別具一格，饒有風趣。在八十七神仙圖卷中亦有此種發式。

（2）三梅花繡鞋：三梅花，以春梅、臘梅等花卉組成，輔以荷花紋樣，寓品質高潔，勤儉持家。

（3）五尖瓣白瓷碟：唐代定窯官字款三尖瓣白瓷盤，現收藏于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