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世間安得雙全法
- 舊事如夢
- 薇詒一
- 4676字
- 2013-08-12 10:36:33
原來自白月南回到自己的船艙內,心內就甚是不安,執起筆,趕忙給叔夜修書一封,讓阿婉趁子時之前務必送去,以保其不會沾惹無妄之災。
此時彥青看完直嘆道:“這個柳月兒,真是古今天下第一奇女子,令我等須眉男兒自嘆弗如。”
叔夜正好回來,毫不留情一頓搶白道“哼,才知道,這話我十年前就說過了,把信給我,愣著干什么?快快趕路要緊,我到迫不及待,要速去京師重地,看看到底是什么虎穴龍潭,讓爾等都闖上一闖。”
而后催馬前行,把信放入胸前,長嘯一聲,心內無比快慰,覺得自己也可笑,被她拒絕了,竟然還覺得莫名高興,她的關懷溫暖,此時貼的是那樣近,再不是原先那種咫尺天涯的感覺了,或許被拒絕,還表明了她沒有委曲求全的騙他,也從來不會隨便就答應別人的婚約,她還是擔心他的,一如十年前一樣,她說不會醉就不會,他始終都信任著她的。
一行人策馬而去,蹄上都包了棉布,一身夜行衣,叔夜所帶的十二個人,白天看似是服侍自己的下人,其實都是軍中的暗夜高手,目力和耳力都是幾萬人中最好的,故夜能視物也沒有什么可奇怪的,留下兩個在白月南身邊,剩余的十個人都隨叔夜上京,專挑近道小路,是以悄無聲息,快馬加程,辰時就抵達了盛京。
其實他們本不需從南面繞行,直接可從西北直穿而來,也少了趕路辛苦。
但是知道他要上京面圣的人不在少數,自己的人頭,無論是匈奴還是匪寇中,確都抵的上萬金,況是朝圣,只能輕騎簡從,不然重兵壓城恐怕引起騷亂,就說不清是面圣還是攻城了。來頒旨的太監還特別強調不能過半百,且三日之內必須到達,從此一點便證明,白月南所慮,也不是聳人聽聞。
這一路,光是匪寇,就至少要掉叔夜的半條命,剛出關就遭到埋伏便是明證,由此只好改變線路,日夜兼程,是以走了遠路卻不用日夜擔心埋伏。
現下叔夜等人先在驛館呈報上皇上的圣旨,是個簽到的意思,以期等待皇帝的召見,此時進京并未敲鑼打鼓大加宣揚,為的就是害怕有居功自傲之嫌,為他人所詬病。然后就回恩及館,王伯幾十年來沒有離開此地,當初叔夜的娘曾領他回過一次京都,記得走的時候王伯是中年男子面目溫柔,再回來卻已是遲暮之年,蒼顏華發,看見叔夜不禁老淚縱橫,道來一聲:“少爺回來了。”便哽咽不能言,常羲雙膝跪地,磕了三個響頭說:“爹,兒子回來了。“也是俯首哭泣。
叔夜雖也有感動,面上反而笑了:“走走,父子相逢高興還來不及,反倒哭上了,是比一比誰的眼淚更多些么?讓他們二人抱頭去哭,我可是餓了,我們先去吃飽,等會再出來看看,別是昏過去了。”眾將士看了此情此景也不免感慨,當真是“少小離家老大回”自從被召了童子軍后,除過彥青自幼無父無母以外,剩下的最少也有二十年沒有回過家,心中滋味自是五味陳雜,既想回家看看,又怕物是人非,叢生變故。“算了,算了,我也不強留你們跟我去吃飯了,所謂“近鄉情更怯”嘛!都回家,都回家,老子準你們一天假,不過天黑之前必須回來。”
指著王伯的小兒子說:“常勝,去賬上給他們每人領五十兩,回家么,怎么能空著手?此來匆忙,都帶的不多,先給自己買身衣服,看看一個個都黑不溜秋的,衣錦還鄉,體面些,不要讓人說起,老子連兩件好衣服都不給你們穿。”
常勝道“是,請少爺話,是不是先讓各位哥哥進來先洗個澡,然后自作安排,廚房把湯都備好了,隨時可用。”
“嗯,想的周到,王伯,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啊!”
“老夫慚愧,在將軍面前失顏,常羲,站起來,去把馬都拉到后院。”
“好!那就大家先來吧,洗完澡,再各自滾蛋。”說的眾將士都笑了,傷感之情也淡了,遂跟在叔夜后,進了及恩館。
再說這及恩館,晉家本是西北人氏,在此無別院,封將軍后,是由先帝所賜,由此老將軍就奉旨舉家北遷,至于原因,或許就是君王為挾制臣下所施的權術了,可之后也因兒子們相繼從軍而失了脅迫之意,只是每年招的兵士都由全國送往京都,再由兵部派往南北兩軍,私自招遣是不允許的。
晉老將軍題之“及恩”是惠及皇帝恩澤之意,以謝皇恩。白月南聽到“及恩”二字,一面想到自己父親,就是被這等無用的皇恩害死的,一面又想到自己若去,豈不是先就承了三哥哥的恩了么,與他的奴才下人又有什么兩樣。所以提及“及恩”二字,便覺得極是刺心。
待叔夜與彥青,常羲二人用過中飯,看著立在邊上侍候的王伯和常勝,道:“行了,你們二人也不用在旁傻站著了,帶常羲回去,該讓伯母等著了。”
“賤內不足惜,書房寢室都收拾好了,奴才侍候少爺研磨休息皆可。”叔夜擺擺手“行了,行了,都是一家人,我用不著,再說還有彥青呢,快些去吧,日子還長著呢,不急在這一時。”
三人才告退,叔夜先回到書房寫了一封請安折子,吩咐下人送去,又掏出白月南的信仔細讀了一遍,細想這其中的蹊蹺,彥青端茶上來:“已經三個時辰了,該歇歇了。”叔夜吐了口濁氣,說“恩,彥青你說,皇上幾時才召我入宮呢?”
“這個,屬下愚鈍,應該就這兩天吧”
“不,我想怎么也待半月以后了”“啊?”看彥青瞪眼不解,叔夜轉轉脖子,緩緩說道:“此番皇帝不僅僅是為了試探我是否忠心,還要看我是否能擔任西北防固重任,誠如月兒提到的大智若愚,這愚又要恰到好處“多一分則顯迂腐,少一分則性命休矣””
彥青撓了撓頭說:“您的意思是,我們必須表現的有笨又忠心?那個傻瓜皇帝才會把大將軍印給咱。”叔夜差點沒噴出來“嘿!膽子越來越大了,不過這么總結也沒錯。”
“小的愿效犬馬之勞,為將軍排憂解難,只是詳細事宜還需將軍示下。”
“這個可以慢慢計較,當務之急還不是金鑾殿上的那位。”
“您的意思是?”“靖王爺的人,應該馬上就要到了。”
常勝立在門口說:“主子,靖王爺的管家來了要拜見主子。”
“恩,知道了,你就說我路途勞頓,身體不適,讓他下回再來罷。”
“是”待常勝退下去,“哎,爺真神了,可是為什么靖王爺要管家來拜見?”
“這就是試探,再說我一個將軍,不能連管家來了都見,他是欺負我們是土包子呢,再說就算王爺來了,我未必要見。”
“王爺該和咱的身份啊?”
“彥青,記住,一朝天子一朝臣,無論那位君王如何刁難,只要他一天是君主,我們將士時刻謹記要“提攜玉龍為君死。”不然,就會落得個亂臣賊子的下場,人盡可誅。”
這時常勝又來通報:“主子,管家說把這顆千年山參敬獻給主子,略表心意,祝主子身子能盡快康復。您看,這是收還是不收”
“收,當然收,你告訴他,心意我領了,去,把上次我母親留在這的夜明珠拿來,就說這是賞給他的禮物,我晉某人改天再去拜見靖王爺。”
“可是,主子,那只是個奴才。那顆夜明珠是先皇賞與夫人的,怎可輕易送人?”
“奴才?”叔夜笑而不語“這不僅僅是我賞給奴才的,正是因為是先皇所賜,我才要贈與他,教他不要忘了骨肉親情。”
叔夜拍拍常勝的肩“常勝啊,看來你和彥青一樣,還要瞪大了眼睛,好好看啊,記住,不僅要看,還要放在心里慢慢琢磨。等到有一天我吩咐的事,你們都能心領神會的時候,你就可以不必在及恩館當差了。”
“那您讓我們去哪啊?”彥青按耐不住,問道。
“我自有更適合你們的安排,總之是不會虧待你們的。”
“回主子,我不想離開主子跟前,奴才愿時時侍奉主子。”叔夜指指常勝,看著青彥“看人家多上道啊,誰像你,一天就知道傻乎乎的問我,行了,起來吧,我知道你的忠心,其實只要有這份忠心,你飛的越高,就越對我有好處,今后自會明白,好了,下去慢慢跟著我學吧。”“謝主子”
第二天一早,叔夜等人剛用過早膳,便有常勝來報,靖王爺的拜帖已經到門上了,靖王爺請叔夜去府上一敘,叔夜靜靜想了想說:“就回說我昨日的風寒愈加嚴重,上吐下瀉今日已經無法下床,恐去了有失禮儀,我向王爺大人告罪,改日一定登門賠罪。王伯,你去親自告訴來人,讓他歇歇喝口茶,走的時候再多賞點銀子,不要怠慢了。”“奴才省得。”
王伯和常勝剛退到門邊,又聽叔夜說“還有,讓館里的奴才們個個口風都守緊了,敢有哪個亂嚼舌根,我一律軍法從事,拔了舌,打五十軍棍,充去邊關當苦役,到時候,哼!可不要怪我不講幼時情面。還有,說給門房,無論是誰來拜帖,都好吃好喝應付著,但是,都說我剛說的托詞,我還是誰都不見”“奴才,知道了。”
叔夜喝了口茶,對常羲道:“走跟我下盤棋去。”
一連七天,叔夜誰都沒見,整天在房中不是下棋,就是調教自己的雕梟,要不就是在地圖上沙盤上耗掉一天的時間,只讓下人將飯送在門口。果如叔夜所說,這幾天皇帝都沒有召見,所以甚是閑適,只是天天跟著叔夜的彥青,一直都大呼不過癮,還不如天天打仗。
今天一大早,叔夜剛剛睡下,就聽見門口彥青的大嗓門:“都閑出一身毛病了,公子怎么還能待的下去,不如晚上去夜市逛逛,反正靖王爺也沒見過公子,出不出門有什么要緊?”聽見房中沒有動靜,又喊了一嗓子,才聽叔夜討饒:“好,好好,晚些時候我帶你去醉仙樓,總行了吧,不過我告訴你,安分些,不要見什么都大驚小怪。”
站在醉仙樓門口,彥青才體悟到,為什么要大驚小怪了,幻想著可以大吃大喝,結果就讓眼前的揮舞著絲絹姑娘們驚到了,看著前面的自家公子,還自顧自的往前走,彥青趕忙拉住叔夜“哎,公子,公子,前面可是青,樓。”
“我知道啊,咱要逛得就是青,樓啊”
“那,可不可以不去。”
“不是你說想見識一下京城的夜市么?這可是逛夜市必須的節目啊?怎么?不敢去?”
“不是,公子,我哪里會怕這種地方。”“那就走吧”
叔夜一身白衣書生的打扮,手里還拿著折扇,本來覺得自己膚色過白引起路人的懷疑,可常勝說京里的公子書生們比他還白,涂黑了反倒不好,讓人一猜就是關外或南面的漢子,不像京城里的人。叔夜一聽也對,只是在臉上加了幾道皺紋,起到增大年齡的效果。彥青正叫苦不迭,從來沒來過啊,只得跟著。
一進門,門口的老,鴇就看出這兩位,雖穿著不甚華貴,可氣度是之前進來的紈绔子弟們所不能比的,就給門口的翠兒使了個眼色,翠兒雖姿色不怎么樣,可最是機靈,極善察言觀色,看這位公子雖嘴角含笑,眼里卻有微微鋒芒,一看就是不怒自威的主,因此也不好太不自重,當即福了一福,口中含媚道:“官人看著好生眼熟,奴家這廂有禮了,請進來看看,我們這的姑娘可是全京城最有名氣和才氣的,想要什么樣兒的,告訴翠兒一聲,我們這都有。”
還順便對身后的彥青拋了個媚眼,彥青只覺得一陣香風襲來嗆鼻的難受,又看翠兒,便激靈靈的打了個冷戰,再不敢抬頭。因他平生只見過白月南和婢子阿婉兩個風月之人,且都是場中極品,別說人品,就是樣貌也是萬眾挑一,哪里能和這種庸脂俗粉相提并論,況且二人也端莊矜持,沒有這種狐媚氣。也是,門外迎人的只不過是最低下的歌妓了。
叔夜雖也不慣風月,可這面子上的功夫也是有的,當下不動聲色,暗暗閃過翠兒的攙扶,一舉手向里,道:“姑娘請帶路”“公子請”翠兒知道此人不好惹,當下不敢放肆,就在前頭先領路了,彥青雖跟著自家公子,可看著兩排鶯鶯燕燕們,吵得厲害,都對他大笑著拋媚眼,反覺得這些女人們張開血盆大口,像要吃人一樣。
走至后廳,翠兒隨即退下,道:“媽媽這就到,請公子稍后。”等了半盞茶的工夫,一個婆子就領著一班人出來了,只是訓練的極好,斂神屏氣,低首挽袖。婆子還沒有說話,叔夜就抬手止住了,拿出來一枚印章,說:“叫你們含嫣姑娘出來。”婆子本要開口拒絕,一看印章,忙說:“含嫣已經在等您了,里面請。”邊對一邊的姑娘們說:“沒事了,你們都下去吧。”女子都點頭稱諾,沒有一個疑問反駁,緩緩退下。
叔夜若有所思道:“看來她管得還不錯。”
“那是您教導有方,您不知道,含嫣一刻也不曾忘大人的恩德,剛知道一點消息,就巴巴的讓我拒絕她的帖約。”
“是么?你和她的交情不錯?恩?但是她難道沒告訴你,見了我要少說一點話么。”叔夜此時收斂了剛剛的笑容,面無表情的注視前方,彥青本想看一場好戲,看她怎下的來臺,可這個婆子仍是面不改色道:“您說的對,是老身話多了,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