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上善若水
- 弦斷驚飛鳥
- 渡口塵緣
- 3981字
- 2009-07-11 16:05:39
范光從驛館回來,進營門時將軍府的陌刀手馳馬縱過,東向而去。
青蛇與琴不在驛館,子成去一座地處東面的靈山為青蛇采藥,她們也跟去了吧。范光想起剛才陌刀手也朝東去,心里猛然一驚,急步奔向大將軍寂的軍帳。
寂迎門站著,臉色灰白。范光忽然明白了那些陌刀手東去的任務,沖過去拽住寂的衣袖:“叔父,不能啊。您喜歡青舍,瑞夫人也很愿意,這次從老家捎來口信,戰亂平息,將為您迎娶青舍。”
大將軍怔怔的看著侄兒。范光一句“迎娶青舍”象一記重錘敲醒了他:青舍是有生命的!青舍不是他的任何一樣占有,寶刀或者兵權!她有屬于她自己的生命,會像所有的女子一樣被迎娶做妻子,做母親,在陽光下過著日子。她的后代將生生息息,無論被誰迎娶都會有熱熱鬧鬧的生命。可是今天!感情的盲目里他竟然奪去了她的一切!寂轉過身,范光奔出去取信鴿。身形顫動,寂無聲痛哭,眼淚奔瀉:不知道一切都是否來得及!
子成、青蛇、琴生怕寂的陌刀手卷土重來,不敢停留一直向東,即使啃干糧也是在荒郊野外,青蛇與琴總是微笑著依從他。
看見青蛇在烈日里很痛苦,子成編了一頂草帽戴在她的頭上,青蛇騎馬累了,倆人就同乘一匹,青蛇會在子成的懷里安然睡去。晚上休息,子成總是看著青蛇輕輕合上眼睛自己再睡,睡夢里都是青蛇秀麗溫柔的面龐。可偏自己的瞌睡奇怪的多起來,想照顧青蛇,一整晚都沉沉的醒不來,總是天透亮了才睜眼。
青蛇被子成細心的照顧,像對待一顆易碎的珠子。白天為她采摘野果,晚上感覺到子成會來在她的身邊,摸摸她的頭,把把她的脈,這一切都讓她愛和感動。夜晚需要療傷和修習,怕引起子成的疑心,不得已施法讓他睡去。子成沉睡的面龐棱角分明,沉穩剛毅,青蛇迷戀的看著。琴走過來看了看忽然冷漠的說:“舍,這是一張辜負了你的面孔!”青蛇莫名其妙看琴一眼。當局者迷,青蛇對子成太執著,無法看清子成與她的將來。
因為青蛇傷毒,身體易疲憊,一路之上不斷的需要休息,三天三夜的路程子成一行走了將近十天,終于到達靈山。
山林莽莽蒼蒼,無邊黛色,延綿不絕。傳說中神秘的靈山似乎與天下山岳并無多大的區別,細觀之下又好像多了一重凝重,滄桑。山間有一柱山峰,迷霧纏繞,巍峨沖云霄,青蛇想:那即是靈山的仙人清修之處吧。馳至山林腳下,迎面樹木皆四五抱粗,高大青翠,枝干繁茂,樹根底部又生根,繁衍不息。
三人互看一眼,忽然一只白色的犬狀動物橫躥過馬前,消失在林內。子成說:“一只白犬。”青蛇與琴知道是十二星宿白犬路君在警告他們,三人下馬追去,灌木濃密,林內光線幽暗,已不知所蹤。
子成用刀在前面開路,青蛇與琴左右顧盼。越走林木越密集,天色漸漸暗下來,偶爾有驚起的鳥,翅膀煽動空氣的聲音。
走了不知多久,天色完全黑暗,林內沁寒冰冷,抬頭看見樹梢上掛著寥落的星星,月已升起在西方。青蛇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打了一個寒顫!忽然前方出現一處火光,三人循著光走近,一白衣的少年坐在燃起的一堆篝火旁,劍眉朗目,長發垂肩,神情冷漠。這是一處開闊平坦的草地,附近還有一座木屋。
青蛇與琴沒有吭聲,盯著少年,互看一眼:是白犬路君。夜晚的森林很安靜,偶爾有豺狼或貓頭鷹的叫聲傳來,已是深秋,晚上實在是寒冷,子成怕凍壞青蛇,過去,抱拳與少年打了個招呼。少年顏面沒有表情,眼底沉著一層寒霜,沒有理睬。子成奇怪的看青蛇一眼,扶青蛇在火堆旁坐下,自己走去坐在少年的旁邊:“打擾了。”
少年一動不動,依舊沒有理睬。子成忽然看見少年的長發外探出的耳朵狀如犬耳,暗暗吃了一驚。
青蛇看著跳動的火焰,感到對面路君宏厚的靈力帶著凜冽的殺氣在聚攏凝結。如果自己不受傷的話與琴聯手也許可以制服他。青蛇低頭默誦咒語,路君一千年的前身閃過眼前,她抬頭微笑的,看著已蓄勢待發的路君。
“今夜打擾主人,很惶恐,有一個故事全當見面禮奉上。”
路君斜了青蛇一眼:一條妖媚的小青蛇,擅闖靈山,死到臨頭,會有什么故事!青蛇無視路君的眼神說:“很久很久以前,皇宮里養著一群具有高貴血統的犬,其中有一只最為神奇,來自西域皇族進貢,它有著雪域高原一樣雪的顏色。皇宮里的犬擁有與人臣一樣的地位,一樣的俸祿供養。可是有一天在陪同皇上狩獵的過程中,那只雪白色的犬失腳掉進了一口枯井,大隊人馬呼啦而過,誰也沒有聽見它的叫喊。好幾天過去,白犬饑餓疲憊奄奄一息的時候,一個轉鄉買針線的貨郎發現它,救了上來,從此跟著這個貨郎四處流浪,再也沒能回宮。貨郎孤單一人,很喜歡這只白犬,雖然有些嫌它是白色,整天臟兮兮的,但終究是自己奮力搭救的,很是愛惜。白犬由高貴的皇室豢養淪為了一只流浪犬,貨郎有吃的,它也有一點糠菜,但很多時候貨郎自己都餓肚子,白犬就胡亂吞咽些路邊不知什么的東西,卻從沒有抱怨,從沒有放棄過自己的主人,因為白犬在貨郎身邊得到了在皇室從沒有得到的愛。晚上經常沒有地方睡覺,白犬和貨郎就像今晚,攏一堆火,互相依靠著取暖。”青蛇講到這里停下。
路君的眼睛里映射著火光,亮晶晶的,殺氣淡下去,沉浸在一種回憶里。琴悄悄曲動手指,幻出琴弦,蓄勢一擊。青蛇用眼神阻止。
路君朝琴冷哼一聲:“后來呢,說下去!”
青蛇奔走了一天,剛才又講了好多話,渾身冷一陣熱一陣,嗓音有些沙啞,為了擊退路君的殺氣,繼續說下去。
“有一天傍晚,貨郎遇見了一位見多識廣的商賈,商賈認出了白犬的家族是西域珍品,決定買下它,但貨郎沒有同意。商賈不懷好意請貨郎喝酒,灌醉了他,深夜遣手下將貨郎拋在野外草叢,放了一把火欲燒死他。也是今夜一樣的深秋,北風正緊,火借風勢,干草呼啦啦的著起來。白犬是靈物,早窺見商賈的企圖,趁勢逃出,飛身去尋主人。熊熊大火中,白犬撕咬貨郎,但貨郎酒醉酣睡,又對天狂吼了半日,不見人來。可巧附近有一小河,白犬沖出火場,一頭扎進河里,又奔回貨郎身邊,抖落一身水,又沖出火場,反反復復往來飛奔。天亮了,貨郎醒來,發現自己睡在一片浸在水里的草叢里,四周是黑乎乎光禿禿的曠野,風送來燒焦地皮的氣味,貨郎赫然明白昨晚發生了什么!回頭看見白犬濕漉漉的躺在草叢的邊緣,嘴邊涌出一堆血沫。白犬用自己的生命回報了貨郎當初的救命之恩。”青蛇停下喘息了一會,回頭看著表情復雜的路君:“有一個問題,如果貨郎當初沒有救白犬,在那種時刻,它還會救貨郎嗎?”
路君聽到青蛇的問題,猛然抬頭!這是佛當初問過他的。他就是那只白犬,前身是獵戶星座最亮的一顆犬星,被遣下界了悟。他沒有回答出佛的問題,因此困在這里為幾個神仙驅使守山。這是他與佛之間的偈語,沒有誰知道!透過熊熊的火光,路君看著靈性的青蛇。
“你受傷了?”
青蛇點點頭:“我們來靈山尋療傷的藥。”
“你認為我會放你們過去嗎?”
“你能夠回答出我的問題嗎?”
路君怔住,佛的問題也從他心中閃過,良久:“沒有一個闖入靈山者可以從我這里通過。看見木屋了嗎,你們先去休息,明天會有結果!”
三人進屋,發現屋內有個后門,打開,是一片通向山上的陡坡。三人站在陡坡上,月光下,山霧彌漫,忽然有件東西反光閃亮,子成奔過去撿起,是一面護心鏡的碎片。灌木的陰影里,是一堆堆人的白骨,子成拉青蛇與琴退回屋里。
琴輕聲問:“舍,是路君的幻境嗎?”
“不是。這是進山的隘口,白骨是大將軍寂的手下。”
琴默誦咒語:“真的是。寂也派人來靈山為你尋藥,你早測到了吧!”
子成看見護心鏡,他知道了死去的是什么人,以及到此的目的。沉默了一會,輕輕走來環住青蛇:“你怕大將軍嗎?”
“不。他不會再來追殺我們,永遠不會了。”
窗戶的油紙上人影閃過,青蛇望見子成睡熟,低頭朝琴點點頭,出去。
月已偏東。空曠的草地上,篝火已滅,路君站在月光下,白衣輕展,黑的長發披散著被風掀亂。
“你來了?”路君問。
“屋后的白骨是怎么回事?”青蛇問。
路君冷冷答道:“我的職責所在。”
“引我出來,是要回答我的問題嗎?”青蛇語音未落,忽見路君衣據張揚,長發四散飛起,雙手聚攏,中間一個光亮的圓球旋轉著。
青蛇迅即幻出她的蓮花,花心間的蛇珠,還泛著淡藍的光。青蛇決心拼死一戰。
路君沒有攻擊,而是將他一顆丹心的光芒激射到青蛇的蛇珠。青蛇吃驚的抬頭,路君催動靈力,蛇珠回復晶瑩剔透。
青蛇:“這是你對我問題的答復嗎?”
路君:“你一定要進山?你的傷已好,回去吧。”
青蛇:“久聞這座靈山,既然來了,就要探個究竟。”
路君逼視青蛇:“你是在逼我殺你!”
青蛇:“如果你能回答我的問題,將永不會有殺心。”
路君看著目光清澈的青蛇,眼神漸漸和緩,一絲亮光浮出眼底:“一千年的時光將在我的生命劃過,而我最想念的是在塵世的時光。我擁有了無與倫比的靈力,功德卻沒有進展,無法見性。你的問題或佛的問題我都難以回答。如果貨郎與我無因緣,我只是路過的一只流浪犬,遇到他有災難,我會救嗎?”
青蛇微笑著走到路君面前,盯視著他的雙眼。這雙眼里已卸去殺氣,是塵世的目光,一雙人類的眼睛。青蛇輕聲說:“你無法回答,是因為你從沒有機會印證你的心。剛才你的救我,便是回答。上善若水,你會的,你已修得人心。”
路君:“如果放你們通過,是再次印證我可以做到?”
青蛇:“機緣在天,德緣在心。”
路君迎著月光,看著點通自己悟性的青蛇:“我可以稱你‘青’嗎,只是你我之間的稱謂!”
“好。那么,你愿意我們通過了?”
“青,如果你愿意做我塵世唯一的朋友,你們過去吧!”
青蛇欣喜的看著路君:“只要我在塵世一天,便做你一天的朋友。”
“青,如果我沒有看錯,你是為子成來到靈山的,對不對?”
青蛇點頭:“塵世有戰爭,而子成被人嫉恨,我難以在他身邊保護他,希望覓到一味叫朱草的靈藥,助他成事。”
路君拱手而別:“月亮東墜之時,我就要去見佛了。獵戶星座那顆暗了一千年的犬星將再次閃耀。”